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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颜料洒落的瞬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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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今天是文理分班的第三天。林澈在这三天的相处里觉得班级里的同学都挺好相处,至于同桌……也还行,没想象中那么糟糕。
“早呀,林澈。”
林澈循声望去,是颜俊。他点点头表示问好
“还行。你作业写了没?我昨天通宵打游戏了,一个字没动。”颜俊眼里透出期待。
“写….了….,不不不过可能……不对。”林澈磕磕绊绊地说着
“没事儿,有的抄就不错了。不过原来你会说话啊”
林澈浅浅一笑,转身拿出作业递给他。“嗯。只不过….太太太久没说了。很多音节都发不出声。”
“谢啦!抄完还你——”颜俊接过,顺手比了个心。
“你恶不恶心,颜俊?”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韩言你是不是又找打!”
“给你能的。”
“早,韩言。”林澈温和地打了声招呼。
“早。”
上课铃很快响了。
众人回到座位,早读声渐渐升起。林澈望向身旁空着的座位——他又迟到了。开学三天,每天都迟到。
林澈收回思绪,拿出课本。读书声在校园里回荡,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窗外。
两节数学课连堂。林澈不太懂数学,也不太喜欢,于是大半时间都在走神。
陆燃则从第一节下课时才出现,一来就趴在桌上睡觉。他的五官很好看,鼻梁高挺,眉眼深邃,只是平时总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林澈和他坐了三天,直到今天才仔细看清——原来这个天天迟到的同桌,长得这样出众。
下课铃响,大课间到了。
林澈从画具包里取出素描本和笔袋,接着习惯性地拨开左耳鬓发,取下那只深灰色助听器,轻轻放入随身的小盒。“咔哒”一声轻响,那是此刻他唯一能听见的声音。
对林澈来说,画画需要专注,也需要安静。
教室另一头,陆燃正和几个男生传球。背对林澈的他跃起接住一个高抛球,落地时却被前桌伸出的书包带绊了一下——
身体瞬间失衡。
橘色的篮球脱手,旋转着朝窗边飞去。
有人惊呼,有人想拦,都来不及。
林澈没戴助听器,对周遭的骚动浑然不觉。画笔正勾勒着老槐树的细枝,全神贯注。
“砰!”
桌子猛然一震。
林澈倏地抬头,只见画板边缘被重重砸中,倾斜的影子掠过纸面——紧接着,敞开的颜料盒被篮球撞翻,十二格颜料接连蹦出。
手臂一凉,溅上了深红与群青。
低头看去,老槐树的枝干上,多了一滩刺眼的深红。
一个高个子男生蹲到桌边,嘴唇动着,低头去捡散落的颜料管。
是陆燃。
他捡起三管,抬起脸,额前碎发被汗浸湿,眼里带着歉色:“同学,真对不住啊!手滑了。”
语速中等,喘息未平,诚意是足的。
林澈紧盯着他的唇。“同学”“对不住”的口型清晰,可“真”“啊”“手滑了”几个字因为陆燃偏头捡东西,变得模糊。
他只读懂了大约六成。
林澈张了张嘴。
三年不曾真正开口,声带像生了锈。声音挤出喉咙,音节却含糊粘连:“没……系……”
同时他摇了摇头——是对自己没能说清话的懊恼。
可配上他凝视污损画纸时微蹙的眉,在陆燃眼里,就成了“不接受道歉”的不耐烦。
陆燃站起来,把颜料管搁在桌上,力道有些重。“我帮你捡了,也道歉了。这事儿算了吧?”
这次他正对着林澈,口型清楚。
林澈读懂,立刻摇头摆手,想告诉对方不必在意。
陆燃显然误解了:“怎么,还不满意?”语气冷了下来。
林澈急了。他想解释自己没戴助听器,左手下意识摸向耳侧——可那里是空的。手指悬在半空,这个动作落在陆燃眼里,却像极了“别说了,我不想听”。
林澈终于用力发出声音,沙哑,且音量不稳:“我……没戴……听……”
就在这时,旁边有人喊:“陆燃!老班找你!”
陆燃扭头应了声“来了”,转回匆匆丢下一句:“回头再说。”便转身走了。
陆燃一走,细碎的议论漫开。
林澈怔了几秒,慢慢从书包里取出那只绒布盒,重新戴上助听器。
声音如潮水涌回耳中:同学的私语、走廊的喧闹、自己的呼吸。
前排女生压低声音对同桌说:“林澈刚才是不是说话了?声音好怪……”
“好像说了‘没……什么’?陆燃都道歉了,他还那样。”
刚才传球的男生插嘴:“艺术生嘛,清高。燃哥够客气了。”
……
没有人注意到他左耳方才的空缺。助听器太小,藏在发间,本就不显眼。
林澈只捕捉到零散字眼:“艺术生”“傲”“没必要”。
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深红混着群青的污渍,像一片淤伤。
画没有扔。
他用刮刀小心刮去表层的厚涂颜料。深红已渗进纸纤维,刮不净,留下一片淡红的底晕。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取过炭笔,在那片淡红上勾勒出一只坠落的篮球。篮球的投影,恰好落在原先的树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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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外,陆燃等班主任时,低头看见自己指尖沾的钴蓝颜料。
刚才林澈悬在半空的手,含糊的音节,摇头时细微的皱眉……在脑海里闪回。
队友拍拍他:“跟那种人生什么气,一看就不合群。”
陆燃没应声,只是擦了擦手指。蓝色没擦干净,留下一道淡痕。
一丝疑惑掠过心头——他刚才,是不是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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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铃响。
林澈将修改后的素描收进画夹。那片淡红底晕上的篮球,成了这幅画意外的组成部分。
他在画纸背面,用铅笔写下一行小字:
「我不是故意不听的。我是真的……听不见。」
陆燃回到座位前,目光掠过身旁的少年。
林澈正垂眼整理画具,侧脸在阳光里显得过分安静。
而他耳边那个像耳机的东西,衬衫袖口那片刺眼的污渍——忽然让陆燃觉得,有些东西在余光里烧着,静默地,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