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棠撞进望舒月 ​》闻檀荼

5、风里的流言

　　清晨的风，带着点露水的凉。
　　吹在脸上，像薄刀片刮过，有点疼。
　　江野棠踩着早自习的铃声，踏进教室。
　　她的步子很沉，帆布鞋碾过走廊的地砖。
　　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很快被风吹干。
　　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读书声朗朗。
　　像一层密不透风的网，罩在头顶。
　　她低着头，往最后一排走。
　　路过第三排的时候，脚步顿了顿。
　　谢望舒坐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
　　他的目光落在课本上，专注得不像话。
　　黑色的细框眼镜，反射着日光灯的光。
　　江野棠皱了皱眉，没说话。
　　昨天下午，她好像看见他了。
　　在梧桐树后面，影子藏得很深。
　　她不确定，也没在意。
　　只是觉得，这个班长，有点奇怪。
　　她走到自己的座位，拉开椅子。
　　哐当一声，打破了周围的读书声。
　　前排的女生，偷偷回头看了她一眼。
　　眼神里带着点怯生生的好奇。
　　江野棠没理她，把书包塞进桌肚。
　　指尖碰到了那支蓝色的画笔，有点凉。
　　她的心情，忽然就沉了下去。
　　早自习的时间，过得很慢。
　　窗外的天，一点点亮起来。
　　从灰蒙蒙的，变成浅青色。
　　江野棠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
　　操场的草坪上，沾着露水。
　　像撒了一把碎钻，闪着细碎的光。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往第三排飘。
　　谢望舒还在看书，手指捏着书页的边缘。
　　他的侧脸很干净，线条柔和。
　　像课本里的插画，精致得有点不真实。
　　江野棠扯了扯嘴角，有点想笑。
　　这个班长，好像很怕她。
　　从昨天下午开始，就躲着她。
　　走路的时候，看见她就绕着走。
　　眼神碰到一起，就飞快地移开。
　　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江野棠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她又没把他怎么样。
　　不就是前天早上，怼了他一句。
　　不就是昨天下午，在梧桐树下。
　　和那个女生说了几句话。
　　至于吗？
　　她撇了撇嘴，收回目光。
　　掏出那盒薄荷糖，倒出一颗。
　　薄荷的清凉，在舌尖蔓延开来。
　　压下了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
　　下课铃响的时候，谢望舒第一个站起来。
　　他的动作很快，像在逃。
　　江野棠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
　　“神经。”
　　她低声骂了一句，声音很轻。
　　只有自己能听见。
　　前排的女生，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眼神里带着点欲言又止的意味。
　　江野棠挑了挑眉，没理她。
　　她走出教室，靠在走廊的窗台上。
　　掏出一支烟，夹在指尖。
　　没点燃，只是闻着烟草的味道。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香樟树的味道。
　　混着烟草的涩，有点呛人。
　　她看见谢望舒，站在走廊的另一头。
　　和几个男生说着话，笑得很温和。
　　和刚才在教室里的样子，判若两人。
　　江野棠的心里，更不舒服了。
　　这个班长，不仅神经，还很虚伪。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
　　看着窗外的操场，不想再看他一眼。
　　上午的课，一节接着一节。
　　数学，物理，化学。
　　那些公式和定理，像密密麻麻的蚂蚁。
　　爬在黑板上，爬在课本上，爬在她的脑子里。
　　江野棠听得昏昏欲睡。
　　她趴在桌子上，半眯着眼睛。
　　手指在桌肚里，摩挲着那支画笔。
　　蓝色的颜料，沾在指尖，有点黏。
　　她想起美术班的画室。
　　阳光很好，洒满了整个房间。
　　画架上，摆着她没画完的日落。
　　海浪卷着金色的光，很美。
　　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她的心里，有点疼。
　　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谢望舒坐在前面，很认真地听课。
　　偶尔会转过头，看一眼老师。
　　目光扫过最后一排的时候，会飞快地移开。
　　像在躲避什么。
　　江野棠觉得，更莫名其妙了。
　　她到底哪里得罪他了？
　　她想不通，也懒得想。
　　反正，她和他，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中午放学的时候，江野棠没去食堂。
　　她坐在教室里，啃着面包。
　　面包有点干，噎得她喉咙发疼。
　　她喝了一口矿泉水，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
　　舒服了一点。
　　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她和几个女生。
　　那几个女生，围在一起，低声说着话。
　　目光时不时往她这边瞟。
　　江野棠皱了皱眉，没理她们。
　　她掏出画笔，在草稿纸上画着。
　　画的是海边的日落，海浪卷着金色的光。
　　画得很潦草，却带着点熟悉的温度。
　　她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下午第一节课，是语文课。
　　老师在讲台上，讲着一篇散文。
　　写的是故乡的秋天，很抒情。
　　江野棠听得有点走神。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香樟树上。
　　树叶被风吹得晃来晃去，像绿色的浪。
　　忽然，教室的门被推开了。
　　班主任陈老师，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很难看。
　　像蒙着一层乌云。
　　教室里的读书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江野棠的心里，咯噔一下。
　　有种不好的预感。
　　陈老师的目光，扫过全班。
　　最后，落在了江野棠的身上。
　　那目光，很冷，很沉。
　　像一块石头，砸在她的心上。
　　“江野棠，你出来一下。”
　　陈老师的声音，很低，带着点压抑的怒气。
　　江野棠愣了一下，然后站起来。
　　她的脚步很稳，一步步走出教室。
　　走廊里，阳光很烈。
　　晒得她有点头晕。
　　陈老师站在窗台上，背对着她。
　　他的手里，捏着一张纸。
　　纸被攥得发皱，像一团揉烂的废纸。
　　“你看看。”
　　陈老师转过身，把纸扔在她的面前。
　　纸张飘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江野棠弯腰，捡起那张纸。
　　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很潦草。
　　是一封举报信。
　　举报她，霸凌低年级的女生。
　　举报她，抢女生的钱，还威胁女生不准说出去。
　　举报信的末尾，没有署名。
　　但江野棠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美术班的林薇薇的字。
　　那个一直看她不顺眼的女生。
　　那个被她怼过几次的女生。
　　江野棠的心里，瞬间冷了下去。
　　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老师，这不是真的。”
　　她抬起头，看着陈老师，声音很平静。
　　陈老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是真的？”
　　他的声音，带着点嘲讽。
　　“那为什么会有人举报你？”
　　“为什么那个女生，看见你就哭？”
　　“为什么昨天下午，有人看见你在梧桐树下，抢那个女生的布包？”
　　陈老师的话，一句接一句。
　　像刀子一样，割在她的心上。
　　江野棠的嘴唇，动了动。
　　想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不能说，那个女生的奶奶，卧病在床。
　　她不能说，那个布包里的钱，是女生攒下来，给奶奶买药的。
　　她不能说，她是在帮那个女生。
　　帮她把钱藏起来，免得被她那个赌鬼爸爸抢走。
　　这些话，说出来，没人会信。
　　只会觉得，她是在狡辩。
　　江野棠的心里，有点堵。
　　像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
　　她看着陈老师，看着他眼里的不信任。
　　看着他眼里的失望。
　　忽然就觉得，很累。
　　很累很累。
　　“我没有霸凌她。”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信不信随你。”
　　说完，她转身，走进教室。
　　留下陈老师一个人，站在走廊里。
　　阳光很烈，晒得他的影子，很短很短。
　　江野棠回到座位上，趴在桌子上。
　　她的脸，埋在胳膊里。
　　没人看见，她的眼睛，红了。
　　教室里，很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有好奇的，有同情的，有嘲讽的。
　　各种各样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她的身上。
　　江野棠觉得，很不舒服。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全班。
　　落在了谢望舒的身上。
　　谢望舒坐在那里，低着头。
　　手里捏着一支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他的侧脸，很平静。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江野棠的心里，忽然就明白了。
　　昨天下午，他真的看见了。
　　他看见了她抢那个女生的布包。
　　他看见了那个女生哭着跑开。
　　他也相信了，她是在霸凌那个女生。
　　所以，他才会躲着她。
　　才会不理她。
　　才会用那种，看混混一样的眼神，看她。
　　江野棠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原来，是这样。
　　原来，所有人都一样。
　　都觉得，她是个坏学生。
　　都觉得，她会欺负弱小。
　　都觉得，她的骨子里，透着一股坏。
　　江野棠趴在桌子上，闭上眼睛。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背上。
　　很暖，却暖不透她冰凉的心脏。
　　她的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碎成了一片片，再也拼不起来。
　　谢望舒坐在前面，笔尖顿了顿。
　　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排的背影上。
　　落在那个，微微颤抖的背影上。
　　他的心里，忽然有点乱。
　　有点莫名的，不舒服。
　　他想起昨天下午，看见的画面。
　　想起那个女生，哭着跑开的样子。
　　想起江野棠，嘴角那抹嘲讽的笑。
　　又想起，那天上午，她在教室里。
　　低声说着，她的父母，把她的颜料扔了。
　　把她喜欢的一切，都毁了。
　　两种画面，在他的脑海里，交织着。
　　像一团乱麻，解不开，理不清。
　　他的手指，攥紧了笔。
　　指节泛白，有点疼。
　　窗外的风，吹过香樟树的叶子。
　　发出沙沙的声响。
　　像谁在耳边，低声诉说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教室里，很安静。
　　只有笔尖划过纸页的声响。
　　和江野棠，压抑的，细微的呼吸声。
　　阳光，越来越烈。
　　晒得人头晕目眩。
　　晒得人心头发闷。
　　这场青春的雨，好像才刚刚开始。
　　冰冷的，刺骨的，落在两个少年的心上。
　　谁也没说话，谁也没看见。
　　那藏在谎言和误会里的，一点点，微弱的光。
　　像一颗，埋在尘埃里的星星。
　　等着被人发现，等着被人照亮。
　　等着那场，迟迟不肯到来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