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棠撞进望舒月 ​》闻檀荼

6、碎光里的真相

　　午后的阳光，被云层压得发闷。
　　教室里的空气，像凝固的胶。
　　江野棠趴在桌子上，脸朝着墙壁。
　　举报信的事，像一阵风，吹遍了整个年级。
　　周围的目光，带着刺，扎在她的背上。
　　她懒得理，也懒得解释。
　　解释了，也没人会信。
　　陈老师找她谈了两节课。
　　语气从一开始的严厉，变成后来的疲惫。
　　最后，只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就放她回了教室。
　　江野棠掏出那盒薄荷糖，倒出一颗。
　　薄荷的清凉，压不住喉咙里的涩。
　　她的目光，落在桌肚里的画笔上。
　　蓝色的颜料，在纸上晕开一小片。
　　像一滴，没来得及落下的泪。
　　忽然，教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瘦小的身影，闯了进来。
　　是那个被“抢”布包的女生，叫林小满。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校服裙沾着灰尘。
　　脸色苍白，嘴唇发抖，看起来很紧张。
　　教室里的读书声，戛然而止。
　　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林小满的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
　　最后，落在江野棠的背上。
　　她的脚步，有点踉跄，一步步往最后一排走。
　　张扬第一个站起来，语气带着戏谑。
　　“哟，这不是被江野棠欺负的小可怜吗？”
　　“怎么，是来告状的？”
　　林小满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抬起头，看着张扬，摇了摇头。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劲儿。
　　“不是的。”
　　“江野棠没有欺负我。”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她没欺负你？”
　　“那举报信是怎么回事？”
　　“该不会是被江野棠威胁了吧？”
　　议论声，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响。
　　林小满的脸，涨得通红。
　　她攥紧了拳头，声音拔高了几分。
　　“举报信是假的！”
　　“是美术班的林薇薇写的！她一直看江野棠不顺眼！”
　　“江野棠没有抢我的钱，她是在帮我！”
　　林小满的话，像一道雷，劈在众人的心上。
　　张扬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帮你？抢你的布包，叫帮你？”
　　“林小满，你是不是被她吓傻了？”
　　“就是啊，她肯定是威胁你了，不然你怎么会帮她说话？”
　　周围的附和声，此起彼伏。
　　林小满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她看着周围的人，看着他们眼里的不信任。
　　心里的委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我说的是真的！”
　　“我奶奶卧病在床，我爸爸是个赌鬼，他总抢我的钱！”
　　“江野棠知道了，就帮我把钱藏在梧桐树的树洞里！”
　　“她还经常给我带吃的，帮我照顾奶奶！”
　　林小满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的话，很真诚，却没人相信。
　　前排的女生，窃窃私语。
　　“编的吧？这么狗血？”
　　“就是，江野棠看着就不是好人。”
　　“肯定是被威胁了，太可怜了。”
　　林小满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转过身，看着江野棠的背影。
　　声音哽咽着，带着哀求。
　　“江野棠，你说句话啊。”
　　“你告诉他们，我说的是真的！”
　　江野棠没动，依旧趴着。
　　她的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
　　却没有回头。
　　她知道，就算她说话，也没人会信。
　　何必呢。
　　谢望舒坐在第三排，手里的笔，停在了纸上。
　　他看着林小满哭红的眼睛。
　　听着她带着哭腔的辩解。
　　心里，忽然有点乱。
　　他想起那天下午，看见的画面。
　　想起江野棠把布包塞进裤兜的动作。
　　想起林小满哭着跑开的样子。
　　又想起，林小满此刻，绝望的眼神。
　　两种画面，在他的脑海里，交织着。
　　像一团乱麻，解不开，理不清。
　　他的手指，攥紧了笔。
　　指节泛白，有点疼。
　　张扬走到林小满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行了，别演了。”
　　“我们都知道，你是被威胁的。”
　　“你放心，我们不会告诉江野棠的。”
　　林小满气得浑身发抖。
　　她推开张扬，转身跑出了教室。
　　哭声，在走廊里，越来越远。
　　教室里，又安静了下来。
　　议论声，变成了窃窃私语。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江野棠的背上。
　　带着鄙夷，带着嘲讽。
　　谢望舒的心里，那点乱，越来越浓。
　　他看着江野棠的背影。
　　看着她一动不动的样子。
　　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放学的铃声，终于响了。
　　江野棠背着书包，第一个走出教室。
　　她的脚步，很快，像在逃。
　　谢望舒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只是觉得，应该去看看。
　　江野棠没有回家。
　　她拐进了那条幽深的小巷。
　　谢望舒跟在她的身后，脚步很轻。
　　小巷的尽头，是一间破旧的小屋。
　　屋顶的瓦片，掉了好几块。
　　屋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江野棠推开门，走了进去。
　　谢望舒站在门外，听见了里面的声音。
　　是江野棠的声音，很轻，很柔。
　　和平时的冷漠，判若两人。
　　“奶奶，我来了。”
　　“今天给你带了粥，你趁热喝。”
　　然后，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小棠啊，辛苦你了。”
　　“小满说，你被人误会了，是不是？”
　　江野棠的声音，顿了顿。
　　“没事的奶奶，我不在乎。”
　　“只要你们好好的，就够了。”
　　谢望舒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他慢慢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
　　一张木板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林奶奶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江野棠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粥。
　　正一勺一勺地，喂林奶奶喝粥。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脸上。
　　柔和的轮廓，褪去了所有的戾气。
　　只剩下，一片温柔。
　　林奶奶看见谢望舒，愣了一下。
　　“你是？”
　　江野棠也转过头。
　　看见谢望舒的时候，她的眼神，冷了下来。
　　像平静的湖面，瞬间结了冰。
　　“你来干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疏离，带着嘲讽。
　　“来看我这个‘霸凌者’的笑话？”
　　谢望舒的脸，唰地白了。
　　他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林奶奶笑了笑，拍了拍江野棠的手。
　　“小棠，别这么说。”
　　“这位同学，应该是来道歉的吧？”
　　谢望舒抬起头，看着林奶奶。
　　看着她眼里的慈祥，他的喉咙，有点发堵。
　　“奶奶，”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愧疚，“我是谢望舒。”
　　“那天下午，我看见江野棠和林小满在梧桐树下。”
　　“我误会了她，以为她在欺负林小满。”
　　林奶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误会啊，都是误会。”
　　“小满她爸爸，是个赌鬼。”
　　“家里的钱，都被他输光了。”
　　“我卧病在床，小满没办法，只能偷偷攒钱，给我买药。”
　　“可是她爸爸，总抢她的钱。”
　　“小棠知道了，就帮小满把钱藏在梧桐树的树洞里。”
　　“每天放学，都来帮我换药，给我带吃的。”
　　“她是个好孩子啊，是个心善的好孩子。”
　　林奶奶的话，像一把钥匙。
　　打开了谢望舒心里的锁。
　　他看着江野棠。
　　看着她喂林奶奶喝粥的样子。
　　看着她眼里的温柔。
　　想起那天下午，她把布包放进树洞的动作。
　　想起她嘴角那抹，被他误解的笑。
　　想起她被举报后，趴在桌子上的背影。
　　想起她被所有人误解时，眼里的漠然。
　　谢望舒的心里，像被灌满了滚烫的热水。
　　愧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堵得他，喘不过气。
　　他慢慢走到江野棠的面前。
　　低着头，声音带着浓浓的愧疚。
　　“江野棠，对不起。”
　　“那天下午，我误会了你。”
　　“我不该相信别人的话，不该对你有偏见。”
　　“对不起。”
　　江野棠没抬头，依旧喂着林奶奶喝粥。
　　她的动作，很轻，很稳。
　　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谢望舒的脸，更白了。
　　他攥紧了拳头，声音又低了几分。
　　“江野棠，我知道错了。”
　　“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别不理我。”
　　“对不起。”
　　江野棠终于抬起头。
　　她看着谢望舒。
　　看着他眼里的愧疚，看着他泛红的眼眶。
　　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漫不经心。
　　“班长，你是不是太闲了？”
　　“我用得着你道歉吗？”
　　“你误会我，又怎么样？”
　　“你相信我，又怎么样？”
　　“在你们眼里，我不就是个坏学生吗？”
　　江野棠的话，像一把刀。
　　扎在谢望舒的心上。
　　他的身体，僵住了。
　　看着江野棠眼里的冷漠，他的心里，疼得厉害。
　　“江野棠，我……”
　　他想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野棠放下碗，站起身。
　　她走到谢望舒的面前。
　　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班长，”她的声音，带着点疏离，“你走吧。”
　　“我的事，不用你管。”
　　“还有，以后别再跟着我了。”
　　“我嫌烦。”
　　说完，她转过身，不再看他。
　　谢望舒站在那里。
　　看着江野棠的背影。
　　看着她帮林奶奶掖了掖被角。
　　看着她眼里的温柔，和对他的冷漠。
　　心里的愧疚，越来越浓。
　　浓得，化不开。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屋里。
　　金色的光，落在江野棠的身上。
　　像一层，薄薄的纱。
　　她的背影，在夕阳里，显得格外孤单。
　　谢望舒知道。
　　他的道歉，太晚了。
　　他的偏见，像一根刺。
　　扎进了江野棠的心里。
　　拔不出来了。
　　他慢慢转过身，走出了小屋。
　　小巷里的风，吹在他的脸上。
　　带着点凉意。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间破旧的小屋。
　　看了一眼，那个在夕阳里，温柔的背影。
　　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像一颗种子，在心里，悄悄发了芽。
　　而小屋里的江野棠。
　　在谢望舒走后，慢慢转过身。
　　看着窗外的夕阳。
　　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
　　她的手指，攥紧了衣角。
　　指节泛白，有点疼。
　　夕阳，渐渐落下。
　　暮色，一点点漫上来。
　　像一层，厚厚的灰。
　　落在两个少年的心上。
　　一个，满心愧疚。
　　一个，满身防备。
　　这场青春的误会，终于解开了。
　　可那道，被误解划开的伤口。
　　却还在隐隐作痛。
　　像一根，拔不掉的刺。
　　藏在时光里，藏在心事里。
　　等着被风吹散，等着被光照亮。
　　等着那场，迟迟不肯到来的，温柔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