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满满》鹅好饿

4、第 4 章 鸡尾酒

　　那之后过了两周。
　　六月中旬，南京进入梅雨季。空气总是湿漉漉的，晾出去的衣服三天都干不透。北操场连下了几天雨，塑胶地面积起大大小小的水洼，跑起来得小心避开。
　　林清舟还是去。只是下雨天就不跑了，站在看台檐下，等雨小些。有时候秦城会来，撑着把黑色的大伞，望远镜用防水布裹得严严实实。

　　“这种天气看不了星星。”秦城把伞收拢，抖了抖水珠，“云层太厚。”
　　“那你还来？”林清舟问。
　　秦城笑了：“万一雨停了呢？而且……”他顿了顿，“说不定能遇见你。”

　　林清舟没接话，转头看向雨幕。
　　雨丝细密，在夜色里像织起的纱。远处路灯的光晕在水洼里碎成一片片。

　　“你带伞了吗？”秦城问。
　　“没。”
　　“那等会儿我送你回去。”
　　“不用。”
　　“客气什么。”秦城把伞靠在墙边，自己也倚着墙站定，“反正我也没事。”

　　两人就这么并排站着，看雨。

　　安静了一会儿，秦城忽然说：“对了，我前天去找Veythra老师了。”
　　林清舟心里一动。
　　“盖章。”秦城接着说，“天文社要报账，得指导老师签字。”
　　“嗯。”
　　“在她办公室看见你了。”秦城转过头看他，“你在跟她聊什么？好像很认真。”

　　林清舟的手指蜷了蜷。
　　“大学生英文诗歌赛。”他说，“老师让我参加。”
　　“诗歌？”秦城的眼睛亮起来，“你会写诗？”
　　“老师觉得我可以试试。”
　　“你当然可以！”秦城的语气笃定，“你说话的感觉就……很不一样。有种……”

　　他似乎在找词。
　　“沉静。”最后他说。
　　林清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低下头，看自己鞋尖上沾的泥点。

　　“你写的什么诗？”秦城问。
　　“还没定。”
　　“能给我看看吗？”
　　“不能。”

　　拒绝得太快。林清舟说完就后悔了。
　　但秦城只是笑：“行，等你愿意的时候。”
　　雨渐渐小了，从雨丝变成雨雾。秦城重新撑开伞：“走吧，送你回去。”
　　这次林清舟没再拒绝。

　　伞很大，足够遮住两个人。但秦城还是把伞往林清舟这边倾了倾。走到路灯下时，林清舟看见秦城的左肩湿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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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几天，雨停了。
　　天气放晴的晚上，林清舟照例去操场。刚跑完两圈，秦城就叫住了他。
　　“林清舟！”
　　林清舟停下脚步，转身。
　　秦城手里拿着个玻璃瓶，瓶身在路灯下泛着浅金色的光。他走过来，把瓶子递过来：“给你。”
　　林清舟没接。

　　“桃子味鸡尾酒。”秦城说，脸上有点不自然的笑，“低度数的，喝了不会醉。”
　　“为什么给我？”林清舟问。
　　秦城的笑容僵了一下。他抓了抓头发，眼神飘向别处：“那个……前天，我不是故意偷看的。”

　　林清舟没说话。
　　“我去找Veythra老师签字，你不在，她桌上放着你的诗稿。”秦城语速很快，像在背书，“我就……瞟了一眼。真的就一眼。”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写得很好。就是……”

　　“就是什么？”

　　秦城深吸一口气，看向林清舟的眼睛：“就是太悲伤了。”
　　林清舟的心脏猛地一缩。
　　“我不该看的。”秦城把酒瓶又往前递了递，“所以……赔罪。我请你喝酒。”

　　夜风吹过，带着雨后青草的腥气。远处有蝉开始鸣叫，一声接一声，嘶哑而执着。
　　林清舟看着那瓶酒。浅金色的液体在玻璃瓶里微微晃动。
　　他伸手接了过来。
　　瓶身冰凉，但秦城握过的地方还留着一点温度。

　　“谢谢。”他说。
　　秦城像是松了口气，笑容重新回到脸上。他在旁边的草地坐下，拍拍身边的位置：“坐？”
　　林清舟坐下来。两人之间隔着一拳的距离。
　　他拧开瓶盖。淡淡的桃子香飘出来，混着酒精的甜腻。

　　喝了一口。确实很淡，像汽水。
　　“你喜欢王尔德？”秦城忽然问。
　　林清舟握着酒瓶的手紧了紧。
　　“上次我说那句话，你后来去查了吧？”秦城笑，“不然你不会知道是王尔德说的。”

　　“嗯。”
　　“我猜也是。”秦城仰头看着天空。今晚云散得干净，星星露出来不少，“其实王尔德还有一句，我也很喜欢。”
　　林清舟转过头看他。
　　秦城没看他，依然看着天。侧脸在星光下显得柔和。

　　“做你自己就好，”他说，“因为别人都有人做了。”
　　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林清舟的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攥住了。
　　“所以……”秦城终于转过头，看着他，“你不用觉得你的诗太悲伤就不敢给人看。悲伤也是真实的一部分。”
　　林清舟垂下眼睛。酒瓶在手里转了一圈。

　　“我没有不敢。”他说。
　　“那为什么不给我看？”
　　“因为……”林清舟顿了顿，“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秦城说，“我想看。”
　　他说得那么直接，那么理所当然。

　　林清舟抬起眼，对上秦城的目光。那双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坦荡得让人无处躲藏。
　　“下次吧。”最后他说。
　　秦城笑了：“行，我等着。”

　　两人又安静下来。林清舟小口喝着酒，秦城仰头数星星。
　　“对了，”秦城忽然想起什么，“上次说了一半。你是英语专业的，难怪发音那么好听。”
　　“还好。”
　　“什么还好，明明很好。”秦城说，“我四级能过都是运气。听力全靠蒙。”

　　林清舟没说话。他其实知道秦城的英语水平——有次秦城手机收到英文邮件，皱着眉看了半天，最后还是问他某个词什么意思。
　　“你教教我呗？”秦城半开玩笑地说。
　　“教什么？”
　　“英语啊。”秦城说，“我下学期想选门天文专业英语课，怕跟不上。”

　　林清舟看着他：“你不是已经过了四级？”
　　“低空飞过，不算数。”秦城摆摆手，“而且我想看原版的天文文献，翻译的总觉得差点意思。”
　　林清舟沉默了一会儿。
　　“可以。”他说。

　　秦城眼睛一亮：“真的？”
　　“嗯。”
　　“那……”秦城掏出手机，“加个微信？方便联系。”
　　林清舟看着递到面前的二维码，手指收紧。

　　酒瓶上的水珠凝成细流，沿着指缝滑下来，冰凉。

　　“要不我把酒钱转给你吧。”他说。
　　秦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不用，我请你的。”
　　“那……”林清舟也拿出手机，“还是加吧。”

　　扫码，发送好友请求。秦城的头像跳出来——是张星空照片，深蓝色的天幕上缀满星点。
　　昵称很简单：StarChaser。

　　林清舟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一秒，点了通过。
　　“好了。”他说。
　　秦城看着手机，笑容灿烂：“谢啦，林老师。”

　　这个称呼让林清舟耳朵一热。
　　“别这么叫。”
　　“那叫什么？清舟？”秦城歪头想了想，“还是……舟舟？”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带着点试探。
　　林清舟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就叫林清舟。”他说，声音比平时硬些。

　　秦城笑了，没再坚持：“行，林清舟。”
　　他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草屑：“差不多了，回去吧？”
　　林清舟点头，跟着站起来。酒还剩半瓶，他拿在手里。

　　两人一起往操场外走。走到路灯下时，秦城忽然说：“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住哪栋。”
　　“东七。”
　　“东七……”秦城想了想，“离食堂近，不错。我住西三，得走二十分钟。”
　　林清舟没说话。

　　走到岔路口，该分开了。秦城停下脚步：“那我往这边了。”
　　“嗯。”
　　“周一见？”
　　“嗯。”

　　秦城挥挥手，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喊：“林清舟！”
　　林清舟停住。
　　“酒别喝太多！”秦城笑着说，“虽然是低度数，但也算酒！”
　　“知道了。”

　　秦城这才真的走了。

　　林清舟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夜色里。手里的酒瓶还握着，掌心已经被焐热。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上，StarChaser的头像亮着。
　　点开朋友圈。
　　最新一条是半小时前发的，只有一张照片——北操场的夜空，配文：“等一个晴天。”
　　下面有几条共同好友的评论，都是天文社的人。秦城一一回复了，语气熟稔。

　　林清舟看了很久，然后熄灭了屏幕。
　　他继续往宿舍走。夜晚的风吹过来，带着桃子的甜香——是酒的味道，还留在唇齿间。
　　回到宿舍，其他人都还没回来。林清舟把剩下的酒放在桌上，去洗漱。

　　洗漱完回来，手机屏幕亮着。
　　一条新消息。
　　StarChaser：[图片]
　　点开。是张猫的照片，橘色的，蜷在纸箱里睡觉。
　　StarChaser：学校猫协群里发的，可爱吧？
　　林清舟看着那张照片，手指在键盘上停了一会儿。
　　最后回：嗯。
　　StarChaser：你也喜欢猫？
　　林清舟顿了顿。他其实没有养过猫，也没摸过。只是喜欢看。
　　他回：喜欢。

　　StarChaser：太好了！我也喜欢！可惜我妈猫毛过敏，养不了[哭]
　　StarChaser：你在猫协群里吗？我怎么没看见你？
　　林清舟看着这两条消息，迟疑了一下。
　　他点开微信，找到那个置顶的群聊“爱猫小分队”。群里消息永远是99+，他从不发言，只是每天睡前翻一遍，存下所有小猫照片。

　　他回到聊天界面。
　　回：在。
　　StarChaser：那你平时怎么不说话？
　　林清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手机又震了一下。

　　StarChaser：没事儿！以后咱俩可以私下交流猫片！
　　后面跟了个憨笑的表情。
　　林清舟看着那个表情包，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他回：好。
　　放下手机，他躺到床上。天花板上有块水渍，梅雨天潮出来的，形状像片叶子。

　　窗外的蝉还在叫。
　　林清舟闭上眼，脑子里却还是那张星空头像，和那句“等一个晴天”。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
　　右眼眼眶里，义眼片的存在感忽然变得很清晰。冰凉的，硬的，不属于身体的。

　　但今晚，好像没那么难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