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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默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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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之后,林清舟的夜跑时间微妙地调整了。
原本是随机的,看心情。现在固定在了每周一、三、五的晚上九点半。他知道秦城那几天会来。
第一次周三去的时候,他有点犹豫。走到操场入口时顿了顿,想着要不要改天。最后还是进去了。
秦城果然在。
望远镜支在老位置,秦城正蹲在旁边翻星图。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眼睛一亮:“嘿!林清舟!”
语气熟稔得像老友重逢。
林清舟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他没停步,继续跑。经过秦城身边时,秦城朝他挥了挥手:“跑你的!不用管我!”
于是林清舟真的没管。一圈,两圈,三圈。呼吸渐渐急促,汗水沿着鬓角滑下来。
秦城也没再叫他。只是专心摆弄望远镜,偶尔抬头看看天,又低头记笔记。
第四圈经过时,秦城忽然开口,没抬头:“今晚云有点多,估计看不了太清楚。”
林清舟脚步慢了一拍。
“不过还是能看见几颗。”秦城继续说,手里调整着焦距,“你要看的话,跑完过来。”
说完这话,他就安静了。
林清舟跑完第五圈,停下。深呼吸,平复心跳。他在原地站了会儿,才慢慢走过去。
秦城已经把目镜调好了。看见他来,自然地让开位置:“刚找到仙女座星系,虽然就一团模糊的光斑。”
林清舟凑过去看。
确实模糊。一小团灰白色的雾状物,嵌在黑暗里,勉强能看出形状。
“离我们二百五十万光年。”秦城在旁边说,“我们现在看见的光,是它二百五十万年前发出来的。”
林清舟直起身。
“二百五十万年?”他重复。
“嗯。所以天文学家都是恋尸癖嘛。”秦城笑了,语气轻松,“看的都是星星的尸体。”
这个说法让林清舟愣了一下。
“那你为什么还看?”他问。
秦城想了想。夜色里,他的侧脸轮廓被远处灯光勾勒得柔和。
“因为就算死了,”他说,“它们也还在发光啊。”
林清舟看着那片模糊的光斑。二百五十万年前的光,穿过浩瀚的宇宙,此刻落进他的眼睛里。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义眼也没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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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周五,林清舟去得稍晚些。
秦城已经在了,但没在观测,而是盘腿坐在草地上,仰头看着天。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笑了:“今天来得晚。”
“有点事。”林清舟说。
其实是故意的。他想试试,如果迟到,秦城会不会等。
现在看来,会。
“没事儿,我也刚到。”秦城拍拍身边的草地,“坐会儿?今晚天气好,肉眼就能看见不少。”
林清舟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隔着半米距离。
两人都没说话。
夜空很干净,没有云。星子比平时多些,但还是稀疏的。城市的光污染把银河吞掉了,只剩几颗亮星顽强地亮着。
“那儿。”秦城忽然抬手,指向东方,“看见没?那颗特别亮的,木星。”
林清舟顺着看去。确实有颗星格外亮,泛着微黄的光。
“木星不是恒星吧?”他问。
“不是,是行星。但因为它反光能力强,所以看起来亮。”秦城放下手,抱膝坐着,“其实我们看见的行星,都是借的太阳光。自己不会发光。”
像月亮。林清舟想。
“那你更喜欢恒星还是行星?”他问。
秦城想了想:“都喜欢。恒星是燃烧自己,行星是反射别人。都挺浪漫的。”
浪漫。
林清舟在心里重复这个词。他很少用这个词形容事物。
“你呢?”秦城反问。
林清舟沉默了一会儿。他抬头看着那些星星,左眼能看见的有限,右眼更是什么都看不见。
“不知道。”最后他说,“没想过。”
秦城笑了:“没事儿,慢慢想。”
那晚他们坐了大概二十分钟。话不多,大部分时间是安静。偶尔秦城会指哪颗星是什么,林清舟就安静地听。
离开时,秦城说:“下周一见?”
林清舟点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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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契就这样形成了。
每周一三五,九点半,北操场。林清舟跑步,秦城观星。有时林清舟跑完会过去看两眼,有时不会。秦城从不强求,但总会调好焦距,把最好的观测目标留给他。
有一次周一,林清舟感冒了,没去。
第二天周三,他带着鼻音出现时,秦城第一句话是:“感冒了?”
林清舟点点头。
“多喝热水。”秦城说,然后从背包里摸出瓶矿泉水,“不过我这儿只有凉的。”
林清舟接过,瓶身果然冰凉。
“谢谢。”他说。
那天他没跑步,只是坐在旁边看秦城忙活。秦城话比平时多,讲了好几个星座的神话故事。讲到一半,林清舟打了个喷嚏。
秦城停下,转头看他:“要不你回去休息吧?别在这儿吹风了。”
“没事。”林清舟说。
秦城看了他几秒,没再劝。只是把外套脱下来,递过去:“披着。”
林清舟愣了:“不用……”
“让你披就披着。”秦城把外套塞进他怀里,“我穿着毛衣呢,不冷。”
外套还带着体温,有种淡淡的洗衣液香味。林清舟迟疑了一下,还是披上了。
宽大的外套裹在身上,确实暖和不少。
那天他们提前散了。九点五十,秦城就收起望远镜:“走吧,我送你到宿舍楼下。”
“不用。”林清舟说。
“顺路。”秦城已经背起包,“我住西区,正好经过你那儿。”
其实是绕路。林清舟知道。
但他没再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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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下旬,天气彻底热起来。
夜晚的风带着暑气,跑完步浑身是汗。林清舟开始带毛巾和水壶。秦城看见了,笑他装备齐全。
“你这水壶挺可爱。”秦城指着他那个浅蓝色的保温壶。
林清舟没接话。那是超市打折买的,最普通的款式。
“对了,”秦城忽然说,“你好像从没问过我问题。”
林清舟正在擦汗,动作一顿。
“什么?”
“就是……”秦城比划了一下,“我每次讲星座啊星系啊,你都听着,但从不提问。不好奇吗?”
林清舟把毛巾折好,放回包里。
“你说的我都记住了。”他说。
秦城愣住。
“记住了?”
“嗯。”林清舟拧开水壶,喝了一口,“织女星是天琴座α,牛郎星是天鹰座α,天津四是天鹅座α。夏季大三角是北半球夏季星空的重要标志,最佳观测期是五月到九月。”
他一口气说完,语气平静。
秦城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你……真的都记住了?”
“很难吗?”林清舟反问。
秦城笑了,笑得很开怀:“不是难,是……很少有人这么认真听我啰嗦。”
“你不啰嗦。”林清舟说。
“真的?”
“嗯。”
秦城看着他,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然后他忽然说:“林清舟,你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林清舟没说话,只是低头拧紧水壶盖子。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种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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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的某个周五,林清舟来晚了。
不是故意的。系里临时开会,拖到九点四十才结束。他一路小跑到北操场,喘着气进去时,心里想秦城可能已经走了。
但秦城还在。
不仅还在,望远镜也还架着,但秦城没在观测,而是坐在旁边玩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他的脸。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
“来了?”他收起手机,站起来活动了下脖子,“等你好一会儿了。”
“抱歉。”林清舟说,“系里开会。”
“没事儿。”秦城走到望远镜旁,“今天有惊喜。”
“什么惊喜?”
“你先看。”
林清舟走过去,凑近目镜。
视野里不是星星,而是一弯月亮。清晰的环形山,明暗交错的月海,边缘锐利得像刀切。
他屏住呼吸。
“好看吧?”秦城在旁边说,声音里透着得意,“我用新买的巴洛镜拍的,叠加了三十张照片。今天月亮位置好,正好能从这儿看到。”
林清舟看了很久,才直起身。
“很清晰。”他说。
“岂止清晰,简直是完美。”秦城兴奋地搓手,“我跟你说,这个角度,这个光照条件,一年都没几次机会。我本来都打算走了,但一想,你今天还没来呢,就等等看。”
林清舟心里动了一下。
“等我?”
“对啊。”秦城理所当然地说,“这么好的月亮,不给你看多可惜。”
他说得那么自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林清舟重新看向目镜。那弯月亮安静地悬在黑暗里,冷白色的光,沉默而永恒。
他想说谢谢,但没说出口。
有些话太重,说出来就变了味。
那晚他们待到很晚。十点半,宿舍都快门禁了,秦城才收拾东西。两人一起往操场外走。
“对了,”走到路灯下时,秦城忽然说,“我还不知道你是哪个系的。”
“英语。”林清舟说。
“英语?”秦城眼睛一亮,“难怪你口语听着舒服。我英语烂得要死,四级都是低空飞过。”
林清舟没接话。
“那你……”秦城犹豫了一下,“喜欢文学吗?诗歌之类的?”
林清舟脚步顿了顿。
“还行。”他说。
其实是喜欢的。但他很少跟人说。
“我认识你们系一个老师。”秦城说,“外国语学院的,姓维,混血,长得特别好看。是我们天文社的指导老师。”
林清舟心里一跳。
“Veythra老师?”
“对对,就是她!”秦城笑,“你也认识?”
“她是我专业课老师。”
“这么巧?”秦城眼睛更亮了,“那下次我去找她盖章,说不定能碰见你。”
林清舟没说话。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夜晚的风终于凉了些,吹散白天的热气。
走到岔路口时,秦城说:“我往西,你呢?”
“东。”
“那……下周一见?”
“嗯。”
秦城挥挥手,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喊:“林清舟!”
林清舟停住。
“下次开会要是晚了,提前跟我说一声!”秦城笑着说,“不然我老担心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说完他就真的走了,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林清舟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方向。
担心?
他咀嚼着这个词。很陌生的词。已经很久没有人对他说过。
他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往东区走。
路灯一盏盏亮着,延绵成线。夜晚的校园很安静,偶尔有晚归的学生骑车经过,铃声清脆。
林清舟走得很慢。
走到宿舍楼下时,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云层有些厚,星星看不见几颗。
但他忽然觉得,这个夜晚,比以往任何一个都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