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塔罗牌收集诡仙邪神[gb]》雾西塔

2、入庙

　　楚引从业十年，从没遇到过跟牌失联的情况。

　　她混的那个圈子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平行世界的存在早就是公开的秘密，所以哪怕是面对穿越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她也始终保持着某种超乎常人的镇定。

　　——但是跟塔罗牌失联的性质则全然不同。

　　塔罗牌本身并没有灵，它只是人类创造出所有语言中的一种，本质上和龟壳、蓍草、茶叶渣并无不同。
　　换句话说，此时和她失联的并非“塔罗牌”这个表象，而是其背后的存在。

　　这个存在，女巫习惯称它为“宇宙”，而术士习惯称它为“道”。

　　所谓三千世界，皆为道生，不管她是穿到了哪条世界线，都应该生长于大道本源的枝叶之中。
　　怎么可能连接不上呢？

　　楚引想起来了，以前曾听她的道士同行提起过，说有些地方因为阴煞气过重，可能会导致和大道失联，就像太阳被黑云遮蔽。
　　比如坟场，凶宅，或者阴庙。

　　她缓慢看向那尊微笑的石佛。

　　佛静坐在那，分明跟人等大，眼珠却只有黄豆大小，以至于弯着笑眼也能露出一个完整的圆形，看久了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白色的外壳斑驳脱落，露出内里深灰色的石胚，胚料光滑，沾着水露的湿光，时而覆着片片黑绿色的苔藓，看上去与它周围的材质浑然一体，简直就像是……从这石穴里一点点长出来的一样。

　　洞外传来朽木被踩踏的吱呀声，惊散楚引莫名联想出的画面，她动作迅速地把牌收了起来。

　　没想到男人居然真的找回了能用的柴，明亮的篝火一起，那股森冷的阴湿气息顿时消散了不少。

　　楚引松了口气。
　　左右现在黑天夜雨的也走不了，她是不怕脏东西，但也不清楚这个楚杉杉的八字够不够硬。小鬼畏光畏火，能烧起来总是好的。

　　柴火噼啪声中，明亮的暖意铺展开来，男人拿一根细硬的树枝串了饼放在火上，不多时洞穴中就弥漫开烤饼独有的面香味。

　　“咕噜噜噜噜……”
　　楚引的肚子叫了一叠声，并被四周的石壁回放了两三遍。

　　……看来男人没猜错，原主今天确实没怎么进食。

　　下一秒，一张焦香金黄的烤饼递到了她的面前，男人的声音轻如湿羽：“知道娘子吃不惯，今晚且先凑合一下，行吗？”

　　楚引跟眼前散发着诱人白雾的饼子对视了三秒，心说此男好深的城府，并最终诚实地接了过来。
　　半分钟后一张滚烫焦脆的热饼下肚，胃暖和之后心情都好了一点。

　　她决定左右现在问不了牌，不如就先问嫌疑人吧。

　　然而刚把视线聚焦到男人身上，楚引就觉得不太对劲。
　　篝火的光比方才一根火把要亮得多，也提供了除去骨相轮廓之外更多的信息。

　　比如苍白如雪的脸色，迷离如雾的双眸，以及从两片脸颊一路蔓延至眼尾的艳丽绯红。

　　结合此男说话时轻得近乎不着力的声音和刚才扑到自己身上时灼热的呼吸……楚引皱眉：“你在发烧？”
　　李恹的声音轻柔如旧：“约莫是昨晚受了些凉，无妨的。”

　　听到昨晚，楚引心里一动，语气不显：“在哪个朋友家，怎会受凉？”

　　此问一出，那双夜雾般的眼眸便不自然地闪了一下，而后借捅弄火膛的动作避开了楚引探究的目光，很轻地问：“娘子这是在关心我？”

　　确实关心，关心我是不是这就能走了。
　　“回答我的问题。”

　　空气一时沉默，洞穴深处又吹来阴冷的风，焰火在风里摇摇欲坠。
　　就在楚引心里的结论越来越笃定时，一个不出所料的开头也传进了她的耳中：“其实我昨夜未在朋友家中……”

　　楚引：猜到。

　　“……昨夜娘子去南风馆时，我去了馆口外头候着。”

　　楚引：……没猜到。

　　“抱歉，我知道娘子不喜欢，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李恹抬眼看了她一下，复又默然低回去，最后声音轻哑道，“想等到娘子一同回家。”

　　“……”楚引好一会才等到大脑恢复运转。

　　她刚才没跟系统说，其实自己怀疑李恹的原因还有一条就是楚杉杉一个弱质女流，却能从一场灭门灾祸中独活下来，很有可能是凶手对她抱有某种特殊的情感——比如卑微丈夫对高傲妻子的扭曲情感。

　　不过现在看来她是被那些豪门情史带偏了，显然还有一种更合理的解释：那就是楚杉杉昨天睡在南风馆，压根没回家。
　　还连带着李恹逃过一劫。

　　楚引眨了眨眼，目光重新凝聚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不是，合着你就是个纯恋爱脑啊？

　　男人低着头，还在继续说：“成婚以后娘子便对我越来越冷淡，也不愿理我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想着能装作巧遇同一段路也好……”
　　说这话时，他的声调克制而平静，乌黑发梢却恰好凝出一颗冰雨，像一滴垂落的眼泪。

　　楚引此人瞧不上恋爱脑是瞧不上，可前十年也是真靠着这群人攒足了养老钱，因此并不缺乏对这一群体的同情心。

　　冷风依旧在吹，男人像终于压不住般低头咳嗽起来，潮湿的衣衫紧贴在弓起的脊背上，随着剧烈的咳喘不断起伏。
　　他动作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想遮，于是那只苍白瘦削的手进入楚引的视线。

　　伶仃指节破了皮，洇着血，随着身体一颤一颤晃得惹眼，楚引想起来自己被他扑倒时的确有一只手垫在自己脑后。

　　人类真是神奇，只要滤镜一换，刚才的那些的惺惺作态的城府一瞬就都变成了惹人怜悯的倔强。
　　她“啧”了一声。

　　男人显然误解了她的咂舌，慌忙宽慰道：“娘子你放心，明日天一亮我便陪你下山去拜访李府，此番县署虽不知为何草草结案，但李县丞与岳父素来交好，应当会帮我们的。”

　　说到案件，楚引迅速转移了注意力：衙门结案了？

　　——是了，系统提到过这个世界“大道倾颓”、“岌岌可危”。
　　所以这大概率是一个王朝的终末阶段，那么政府部门职能废弛，基层人员拿钱不办事也很正常了。

　　这样想来，末世之中人心炎凉，楚杉杉只怕是四处都碰了壁，万不得已才会上山躲难。
　　这李县丞连宿处都没借，又怎么可能会她的帮忙？

　　还是等下山之后抽个牌比较快。

　　“娘子受伤了？”突然，李恹迷离的目光定定停在了她的右手上。
　　楚引低头看了下自己还没止血的食指：“上山时不小心弄的。”
　　李恹摇摇晃晃地起身，小心翼翼端起她的手：“这样不行的，让我替你包扎一下……好吗？”

　　他的语气小心而恳切，搭配着沙哑发抖的嗓音令人难以拒绝，楚引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下一秒，一片濡湿滚热的软意包裹上她受伤的指节。

　　楚引瞬间头皮爆炸！
　　她猛地一把甩开像猫一样低头舔舐自己手指的男人，怒斥：“你干什么！”

　　男人条件反射般地往后缩了一下，因发热而通红的脸上满是惊惶和无措，低声解释道：“伤口有泥，我想先替娘子清理一下……”

　　谁有泥用舌头清，你脑子有病吧？

　　楚引刚想骂人，结果就看见他一副浑身紧绷、想躲又不敢躲的样子：“……”

　　也不知道平时在楚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楚引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此男的头骨里现在只有一颗烧干了的恋爱脑，很可怜的，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她去洞口伸出手用雨水清洗了一遍伤口，回来时就看见李恹额头抵在岩壁凸起处，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俨然已烧晕过去了。

　　楚引取下身上他刚才给自己的外套盖上去，又捡起他刚才准备用来给自己包扎的手帕打湿了放在人额头上。
　　确定人没醒后小声喊了几下系统，没回应。

　　看来这破烂系统是必须等到她物理性地只有一个人时才会说话了。

　　楚引打了个哈欠，并不准备出去淋雨，但也不准备睡觉。
　　主要一个阴神笑眯眯地在十米外杵着看你，谁睡得着？

　　洞里不知哪来这么多树根，相互纠缠着从黑暗的角落里爬出来，连她手边都有一根，乍一看还以为是条扭曲的死蛇。

　　刚刚有这条吗？不记得了。
　　这是什么树，根系这么发达，根上……还结了颗果子？

　　楚引用力眨了眨眼睛，伸手摘下那颗绿油油圆滚滚的果实，眼神迷朦地辨认了一会。

　　洞穴深处传来水滴的声音，一下，一下，却不均匀，像客人的眼泪滴进鱼缸的声音。

　　有谁在看她。
　　楚引猛一扭头，看见一个背了一箩筐柴火的老和尚站在洞口。

　　“施主可是在此处避雨？”
　　和尚见她抬头，和蔼一笑，声音苍老，带着出家人特有的缓慢与平静。

　　她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松开早前物色在手边的锋利石块。

　　一声“阿弥陀佛”之后，老和尚垂眼缓道：“相逢即是缘，这夜雨无期，施主若无处可去，不妨随老僧到我山中小庙暂住一宿。”
　　楚引一听能离开这鬼地方，立马点头：“那就多谢师傅了。”

　　她拍了拍不省人事的李恹：“醒醒，有好心人带我们去借宿了。”
　　李恹没睁眼，只低哑告诉她：“我不是醒醒，我是李恹……”

　　完了，彻底烧没了。

　　楚引认命地将人扶起来，让他把半个身子都挂在自己身上：“师傅请带路吧。”

　　出乎意料的是老和尚并没有转身出洞口，而是合十作了一揖，抬步往洞穴深处走去。

　　楚引狐疑：“这边？”
　　老和尚平和地垂着眼眉，点了点头：“施主随我来便是。”
　　“好。”楚引在他转身的第一时间把石块捡回来塞进了腰带。

　　不成想洞里果真另有乾坤，走过一段潮湿狭窄的甬道后始有新鲜的雨气吹拂而来，而后再跟着穴道再转个弯，旋然便如桃花源记一般豁然开朗——

　　一座灯火通明的寺庙出现在阔大的洞口外，透过雨雾能隐约看清题匾上的“菩提寺”三字。

　　老和尚拉着铜质的门环不疾不徐地敲了三下，片刻后便有另一个和尚开了门，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一句话没说就走了，看上去职场关系不是很融洽。

　　不过老和尚倒不觉尴尬，面色自然地道：“施主里面请。”

　　楚引扶着李恹，从黑暗深山一脚跨进明亮的庭院，几乎被晃晕了眼。
　　太亮了，五步一小灯十步一大灯，楚引花了二十步才适应了这里的亮度，花余光打量了一下这些灯。

　　虽然亮，但这里所有的灯罩都是由细密铜丝作成的球状网格，看得出防火意识很强，不错。

　　在这样的光亮中，她跟随老和尚穿过一条漫长的长廊，路过三座高不见顶的殿宇，最后来到了一片宽阔的庭院。
　　这山上似乎到处都有那种树，脚下的青石砖缝里也不时钻出一段粗壮虬结的树根顶开石板，宛如一条条蛰伏地下的巨蟒悄然游动。

　　老和尚庭院一路上绊了五次，最后停在一间空房门口，介绍道：“这便是小庙的客厢所在了。”
　　楚引抹了一把热汗，真心实意道：“师傅谬谦了，贵庙很大。”

　　她喘着粗气把李恹扶到床榻，如释重负地一撒手，后者像一棵倒插的秧子栽进了床。

　　“对了，还有一事。”老和尚定定站在门口，双手合十，抬目过来，面容在背景的夜雾中显得灰朦而肃重，“客人借宿小庙，有几条清规还望谨记。”

　　“本寺传承‘闭口禅’之旨，为助各位客人收摄心神、内观自省，请勿与其他厢房的客人交谈。”
　　“斋饭将于每日卯时与申时送至客厢门外。本院客斋不忌荤腥，请客人随心享用。”
　　“本寺每日酉时三刻敲钟宵禁，天亮时解禁。宵禁期间请务必安住于本室，不可在外走动。”
　　“西南角的佛堂为度化孤魂、安镇不宁之所，不对外开放。路过时若听到异声，乃法事正行，请客人无需害怕，安心住宿即可。”

　　楚引一一应下，心说古代庙里规矩还真是不少。

　　一声“阿弥陀佛”之后，老和尚缓缓点头：“就快宵禁了，施主且安心休息吧。”

　　送走老和尚，她把李恹盖进被子里，又换了一次额上的帕子，见他没有丝毫要醒的意思，当场摸出塔罗牌就开始占。

　　楚引心情愉悦地再次进行洗牌，问牌，抽牌……抽牌……抽牌……
　　牌背上透出与山洞中如出一辙的死寂让她的心慢慢坠落到了谷底。

　　寺庙这种清净圣地怎么可能也连不上？

　　“咚——”
　　厚重沉冷的钟磬声远远传来，仿佛带着一路雨雾的森寒，楚引手一抖，不小心将一张牌抖落在了地上。

　　钟声悠悠响完三下，之后是长久的寂静。

　　宵禁了。
　　按照老和尚的说法现在不能出房门，但楚引此刻显然顾不上这些清规戒律，她迫切需要跟系统好好聊一聊。

　　楚引匆匆捡起那张掉落的宝剑二，溜出房门，发现这庙虽然宵禁但居然不熄灯。
　　她顺着灯火通明的长廊摸到一个僻暗的角落，压低声音喊：“系统？系统1237？”

　　终于，耳边再次响起那道女声：“尊敬的……”
　　“我问你，”楚引都顾不上骂人了，迅速打断道，“我为什么在这也占卜不了？是庙的问题还是这个世界的问题？”
　　“呃……”系统支唔了一阵，含糊道，“B。”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预料，但真正听到答案的时候楚引还是两眼一黑：

　　“……所以你说的‘大道倾颓日月倒悬’并不是指王朝将倾，而是说这整个世界都嗯啊的跟大道失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