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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见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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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引睁眼时看见一尊佛像。
和那双弯曲的石眼四目相对时,她脑中出现的第一个想法是:这玩意儿能过安检?
紧接着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地铁上了。
楚引迅速环顾了一圈四周。
视线里,洁白平整的车厢变成了坑洼斑驳的石壁,银白的金属扶杆与亮粉色的塑料把手变成了在崎岖处攀爬不清的蛛网与枯根,地上黑绿色的青苔和墙壁凹洞里长的一样厚重,像是一个无人问津的窟穴。
说无人问津,却也不是毫无人迹,毕竟在她面前就是一尊几乎跟她等大的石佛,端端正正盘坐在石窟中央,爬着青苔的脸上笑容乐观而豁达,很有感染力。
楚引笑不出来。她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看到自己正跪在它面前,身上穿着一件红色古式齐胸繁襦裙,右手在滴血。
她缓慢举起自己的右手,看清了食指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烂糟糟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
一瞬间,阵阵锥心的痛后知后觉地传导而来。
“…………”
情况很明显,她穿越了。
在今天这样的一个日子里。
楚引陷入了沉默。
并非那种信息过载或者无语凝噎的沉默,倒更像是一座内里翻涌的火山,以至于最后居然冷不丁笑出了声。
轻幽笑声回荡在阴湿的石洞间,经过反复折射后隐没在光线之外的幽邃黑暗。
如果洞里有第二个人,一定会被这道平静中带着神经质的女鬼式笑声吓得汗毛倒立。
这不怪她,毕竟任谁勤勤恳恳工作半辈子好不容易熬到退休这天,刚准备开始享受美丽人生,结果只是坐地铁打个盹就被穿到了一个鸟不拉屎的诡异石洞里来——想必精神都不会太正常。
笑完,楚引觉得膝盖有点酸。
毕竟青苔虽然厚,但底下到底是石头,跪久了还是不行。
撑地而起立时余光里有什么粼粼闪过,她将目光移到自己与佛像之间的地面,而后眉尾略带讶异地跳了一下。
——看样子这伤是她“自己”咬出来的。
那里的一大片青苔都被撕掉了,露出其下漆黑光滑的石壁,暗红色字迹和凝结的露水混在一起,笔锋用力而克制,边缘模糊,反着湿光:
「……以此命为祭,此身为皿,虔乞魆华威灵尊极之神明诞临,复我楚家三十六口人命血仇……」
刚看清视线里这句话,只听得一道清悦的铃声在空荡荡的洞穴中响了起来,不知来处:“叮咚~恭喜您成功绑定神明进步系统。”
原来穿越真的会配系统,绿江文学城诚不欺我。
那是一道非常标准的女声,和刚刚在地铁站里提醒她坐扶梯不能玩手机的声音一模一样:“尊敬的宿主,欢迎来到诸神的世界,系统1237号竭诚为您服务。”
楚引说:“TD。”
长约三秒的寂静后,女声再次响了起来:“非常抱歉,本系统一经绑定无法注销,但您只需按照要求完成任务,任务成功后即可返回原世界。”
楚引倒也不太意外,一边往洞口走一边问:“什么任务?”
系统语带微笑,娓娓道来:“您本次的任务主要分为三个大块。首先,作为最新入职的待上岗神明,您需要潜心学习神明职责,持续锻炼神明能力,最终通过考核成为正式神明;其次,由于您所降临的世界大道倾颓,日月倒悬,岌岌可危,系统需要您在进步过程中合理调用各项权能,将本世界危险系数降至中位区间;最后,因为您此番降世是循祭祀召唤而来,故需要按照祭文要求完成信徒祈愿,具体来说……”
里面看不到,原来洞外有一道栈桥。
楚引踏上去,破旧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楚引举着在雨雾里朦胧不清的灯光往下面照了一下,不见底。
像个悬崖,适合跳。
她打断叽里咕噜的系统:“死了能回吗?”
“很抱歉,死亡将使您的灵魂在宇宙缝隙中永恒消散。”
系统声音平和地回答完,正准备继续介绍,就看见楚引伸出一只脚往半空中踩去。
“诶诶诶——等等!!!”系统破音了,“你是不是没听懂?我是说你跳了就真没了!!”
“哦,我是觉得你们的任务太麻烦了,还是死了算了。”楚引保持着一只脚悬在半空的姿势,面容平静地说。
系统:“?”
系统:见过摆的没见过这么摆的。
一阵风吹过,栈桥吱吱呀呀地晃动起来,系统肝胆俱裂,当即抢道:“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你只是想回去的话就完成楚杉杉的祈愿就可以了,别的都只是加分项!”
闻言,楚引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囫囵看清的那篇祭文,也就是说她需要找到杀害原主全家的凶手完成报仇。
这个听起来倒的确不难。
只需要去调查一下这家人的社会关系,把凶手确定下来,然后杀掉就好了,反正杀完就能走,后续处理也不用管……
至于怎么确定凶手?这是最简单的一步,毕竟楚引是一名顶尖的职业塔罗师,客人一句“问爱情”就能占出一个完整七角恋始末的那种。
凶杀案虽然还没占过,但想必不会比豪门七角恋更复杂。
思忖中,楚引勉为其难收回了脚,问:“‘我’有钱吗?”
这个楚杉杉大半夜住在荒郊野洞里,路边遇到个野佛就要血祭,一副走投无路的样子实在让她不能不忧心。
住不了全款支付地铁直达北面地标南面临江的大平层也就算了,她不希望沦落到风餐露宿的地步。
“根据背景信息,楚宅所有家产已悉数焚烧殆尽,所以理论上……”系统看到楚引的脚又要往外伸,立马口风一转,“……理论上来说本系统可以给你提供友情赞助!包够花的!”
这话刚落地,楚引便感觉自己腰间一沉,原本干瘪的绣袋变得鼓鼓囊囊,拉开一看,满满当当都是金元宝。
她差强人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金手指呢?”听刚刚那一大堆神不神的应该是有。
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被敲诈了的系统捧着滴血的心口赶忙接道:“有的有的!就在你……”
不料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疾风般从山石转角后飞扑而来,在楚引反应过来前径直将她扑倒在了地上。
抢劫?!!
本就在倒大霉的楚引当即气血上涌,反手就要去拧来人□□要害,却听得耳旁响起一道低哑的声音:“娘子……”
楚引整个人一滞。
嗯?
“我们一起复仇,娘子,我帮你复仇,你别想不开……”男人似乎被刚才一幕吓得不轻,此时整个人抵在楚引上方,虽然没压到她,却像一只坚硬的笼子一样将她锁得动弹不得。
他呼出的空气烫得惊人,声音颤抖中带着近乎低微的哀求:“别留下我一个人……”
楚引:“……误会,你先把我松开。”
五分钟后,隔着一根卡在石缝里的火把,楚引重新打量这个据说是自己夫婿的男人。
男人说他今日回家见家被官府查封才得知发生了什么,就说明他也住在楚宅,那就是赘婿了。
平心而论,这张清中带艳秀而不娘的男人脸实在很顶,楚杉杉虽然在外面乱拜野神,但却是个很有品位的女人。
不过由于楚引始终没有接茬,男人随即便也陷入了沉默,看起来这对妻夫的关系并没有她刚以为的那样亲密。
气氛一时寂静,只有风穿过无名石隙的低鸣幽咽不息。
这里的空气湿度异常地高——刚才回来时佛前的血祭文就已经彻底被细露晕染成了一片漫漶的粉色马赛克,倒为她省了不少事——时令大约是初春或者秋末,料峭寒意混着湿意往衣服里钻,不过楚引身上有男人刚才为她披上的外衣,倒不觉得冷。
最终男人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没提楚家的事,只襟中掏出一个纸袋:“娘子今日还未用膳吧,我上山前买了些吃食……”
动作间,楚引在他的袖口上似有若无地顿了一下,第一次开口接了话:“有馅吗?”
男人正欲将纸袋里的饼拿到火舌上方烤,闻言动作一顿,摇了摇头。
楚引往身后岩壁一靠,声音随意中带了一点微妙的骄慢:“不吃。我冷,你去外面捡些柴回来吧。”
男人顺从点头,将火把留下给她取暖,提着风灯出去了。
他刚一走,楚引就立刻恢复了那副“死了算了”的嘴脸,毫无起伏地叫:“系统。”
标准悦耳的女声再次在洞穴中回荡起来:“尊敬的宿主,请问……”
“在装什么?”楚引冷漠地打断,“有功夫装专业为什么没功夫升级?为什么别人的系统都能用脑电波交流你就非要靠声波?只能靠声波也不知道交代快一点,你刚说金手指在哪?”
“……”一向在宿统关系中占据主导权的系统1237被骂懵了,不明白这次出工怎么会变成这样,干噎半天,最后敢怒不敢言道,“在你的荷包里。”
于是楚引低下头在那袋系统送的金子里挖呀挖,从最底下挖出了一个色彩鲜艳的不锈钢小盒子——
这个小盒子楚引再熟悉不过,这是当年她占卜做出名气后自己出品的第一副塔罗牌,从设计打样到找厂印刷全都是亲自操刀。
当时想着出个便携款,于是一整盒牌78张加在一起就只有一枚麻将大小,她每次出门都会随身揣在兜里,今天也不例外。
所以,这副牌也跟着自己一起穿来了?
楚引沉默片刻,声音艰涩:“就这吗?”
倒不是说楚引不需要占卜,她当然需要……
可问题是她要是想占去外面随便捡七十八张叶子回来都能占,根本不需要专门送一副牌过来当金手指啊!
系统硬梆梆地“嗯”了一声。
楚引:“……”
是她的错,不应该对这个破烂系统期望太高。
楚引叹了口气。
算了,牌来了也好,她正好有个问题现在就想问。
琥珀眼中无声划过一道冰冷锐利的锋芒,左手不知何时已动作娴熟地洗起了牌,说话的语气倒是平淡如常:“系统,昨天晚上的具体情况是什么?楚杉杉怎么逃出来的?”
系统:“我哪知道?任务背景不给这么细的。”
“……”楚引问,“那关于这个男人的信息有哪些?”
“楚杉杉赘婿,结婚三月,姓名李恹,”系统说,“没了。”
楚引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问牌:“李恹在楚家灭门案中扮演什么角色?”
“你怀疑他吗?”难得有在工作中展露私统性格的机会,系统憋了一会,没憋得住出声参与讨论,“他看起来很好啊?”
“是太好了。”火光中,楚引动作未停,“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他昨晚住在朋友家恰好躲过此劫,得知此事后马不停蹄就开始找楚杉杉……”
“楚杉杉平时对他又不好,现在楚家一朝被屠,家产没了,凶手还不明,照说他应该想方设法和楚家割席才对。可他不仅不跑路,反而还对她这么好,不奇怪吗?”
“你怎么知道楚杉杉平时对他不好?”系统纳闷。
“撑门面的外衫华美,里衣的袖子却是烂的;在王记肉饼铺买饼,买了一个没馅的素饼;最关键的是,外面悬崖峭壁还下雨,就算能捡到柴也是湿柴,这么明显的刁难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显然是习惯了。”
这么多年豪门秘辛不是白占的,楚引“啪”的一声将洗好的牌沓定在手心,平淡地落下结论:“现在此男这个表现,要么是心里有鬼,要么就是于心有愧。”
她轻默垂眼开始抽牌,受伤的食指并不影响动作间的熟练。
系统不知何时沉默了。洞穴笼在无边细雨中,流光在牌背的镀边烫银中安静淌着来回,又在石壁上投下一片片狭长无声的黑影。
楚引的神情逐渐凝重。
不对劲。
平日永远和她灵犀相通的塔罗牌犹如一滩死水,半点波澜不兴,花纹繁复的牌背来回翻飞,落在她眼里竟然没有任何的区别。
……怎么会抽不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