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逢“衍”雨》秋汾郁含

2、无声的靠近

　　那一周的体育课之后，何衍开始真正留意起他的同桌。
　　陈羽言总是一副疏离的样子。他几乎不参与班级的任何活动，课间要么趴在桌上补眠，要么就望着窗外发呆。他的座位像是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和这个热闹的班级隔绝开来。
　　但何衍发现，陈羽言其实并非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周三的数学课，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一道复杂的几何证明题，班级里陷入一片抓耳挠腮的寂静。何衍咬着笔杆，盯着那些错综复杂的辅助线，怎么也理不清思路。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陈羽言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懒洋洋地托着腮，目光落在黑板上，眼神清明，完全没有刚睡醒的懵懂。
　　老师点名让学习委员上去解答，学习委员上去后卡在了第三步，满脸通红地僵在那里。教室里响起细碎的议论声。
　　“陈羽言，”老师突然点了他的名字，“你会吗？”
　　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陈羽言顿了顿，还是站起身，走上讲台。他没说话，拿起粉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在黑板上流畅地画出两条简洁的辅助线。他的思路清晰得惊人，只用四步就完成了整个证明，每一步都恰到好处，逻辑严密得无懈可击。
　　写完最后一个等号，他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灰，在全班讶然的目光中走回座位，重新趴下，仿佛刚才那个解题利落的人不是他。
　　何衍看着他留下的那几行干净漂亮的板书，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钦佩。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冷漠的同桌身上，藏着某种惊人的光彩。
　　下午的生物课要做植物细胞观察实验。何衍分到的显微镜有点问题，调焦总是模糊。他折腾了半天，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你这样调不行。”
　　身旁突然响起淡淡的声音。何衍转过头，看见陈羽言不知何时已经完成了自己的部分，正侧头看着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身体已经微微倾过来。
　　“给我。”陈羽言伸出手。
　　何衍愣了一下，把位置让给他。陈羽言坐下，修长的手指握住调焦旋钮，动作熟练而精准。他先粗调，再微调，眼睛贴近目镜，侧脸线条在实验室冷白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
　　“可以了。”几秒钟后，他退开，示意何衍来看。
　　何衍凑过去，视野里清晰地呈现出洋葱表皮细胞整齐的网格状结构，细胞壁、细胞核都清晰可见。
　　“哇，好清楚！”他忍不住感叹，眼睛亮了起来，“你好厉害啊，一下子就调好了。”
　　陈羽言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何衍因为兴奋而微微发亮的脸颊，和那双清澈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崇拜，让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只是碰巧会用。”他淡淡地说，转身去清洗自己的载玻片。
　　何衍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却悄悄弯了起来。他觉得，陈羽言好像……也没有那么难接近。
　　周五轮到何衍和陈羽言值日。放学后，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夕阳西下，橙红色的光线透过窗户，将教室染成一片温暖的色调。何衍认真地擦着黑板，陈羽言则在扫地，两人之间依旧沉默，但气氛却不再像最初那样僵硬。
　　“那个……”何衍擦完黑板，转过身，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周一体育课的事，谢谢你。”
　　陈羽言扫地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什么事？”
　　“就是……篮球飞过来的时候，你接住了。”何衍的声音轻了些，“还有……那些高年级的人找你麻烦，你没事吧？”
　　陈羽言终于抬起头，黄昏的光线映在他浅褐色的瞳仁里，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柔和了一些。“没事。”他简短地回答，又低下头继续扫地。
　　何衍鼓起勇气，走到他身边，拿起另一把扫帚帮他一起扫：“我听钱错说，那些人经常找学生麻烦。你……要小心一点。”
　　陈羽言看了他一眼。何衍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部分眉眼，只能看见他挺翘的鼻尖和紧抿的嘴唇。他的动作很认真，连角落里的纸屑都不放过。
　　“你不怕吗？”陈羽言突然问。
　　何衍抬起头，有些困惑：“怕什么？”
　　“那天，”陈羽言停下动作，看着他，“你看到那些人围住我的时候，脸色很白。”
　　何衍握着扫帚的手指微微收紧。那些刻意被他压制的记忆碎片又浮上来——阴暗的巷子，冰冷的墙壁，疼痛和窒息感……他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
　　“我……”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他曾经是校园暴力的受害者？说他害怕一切冲突和暴力？说他直到现在，看到类似的场景还会浑身发冷？
　　陈羽言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惧，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没有追问，只是转开了话题：“扫得差不多了，我去倒垃圾。”
　　“我帮你。”何衍连忙说。
　　两人一起提着垃圾桶下楼。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楼梯间斑驳的墙壁上交叠。
　　“陈羽言，”何衍小声说，“你……为什么要帮我？”
　　陈羽言走在前面，声音顺着楼梯传下来，带着一点回音：“没有为什么。”
　　“可是……”何衍跟上去，“我们那时候还不熟。”
　　陈羽言在垃圾站前停下，将垃圾倒进大桶，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少年的脸庞在暮色中显得干净又柔软，眼睛里带着真挚的困惑。
　　“需要理由吗？”陈羽言反问，语气里有一丝何衍听不懂的情绪，“帮你，或者不帮你，都是我的选择。”
　　何衍愣住了。这话听起来很冷漠，但他却莫名觉得……温暖。
　　倒完垃圾回教室的路上，陈羽言突然开口：“你转学之前，在哪个学校？”
　　“喻城一中。”何衍回答，心脏下意识地缩紧。
　　“为什么转学？”
　　“……家里有事。”何衍垂下眼睛，给出和告诉老师一样的标准答案。
　　陈羽言没再追问。两人回到教室，锁好门窗，一起走出教学楼。校园已经安静下来，只有远处篮球场上还有几个学生在打球。
　　“你家住哪？”何衍问，想打破沉默。
　　“锦绣花园。”
　　“那我们不顺路。”何衍有些遗憾地说，“我住梧桐巷。”
　　陈羽言点点头，两人在校门口分开。何衍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陈羽言独自一人走在相反方向的林荫道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背影挺拔却莫名显得孤单。
　　周末，何衍跟着伯母和何季去公园野餐。天气很好，天空湛蓝如洗，草坪绿得发亮。伯母准备了丰盛的食物，何季还带了风筝。
　　何衍坐在野餐垫上，看着何季在不远处放着风筝，风筝越飞越高，像一只挣脱了线的鸟。伯母递给他一块洗好的苹果，温柔地问：“在新学校还习惯吗？和同学相处得怎么样？”
　　“嗯，挺好的。”何衍咬了一口苹果，甜脆的汁液在口中漫开，“交到了一个朋友，叫钱错，人很热情。同桌虽然话少，但……人也不错。”
　　“那就好。”伯母欣慰地笑了，“我们阿衍这么懂事，肯定会交到好朋友的。”
　　何衍低下头，看着手中啃了一半的苹果，忽然想起了陈羽言。那个总是独自一人，眼神疏离的同桌，周末会在做什么呢？
　　周一早上，何衍特意早到了教室。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个同学在早读。陈羽言的座位还空着。
　　何衍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从书包里拿出一盒牛奶和一块用油纸包好的桂花糕——这是伯母早上刚做的，软糯香甜。他犹豫了一下，将桂花糕放在了陈羽言的桌面上。
　　同学们陆续到来，教室渐渐热闹起来。陈羽言踩着早读铃声走进教室，依旧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拉开椅子坐下，目光落在桌面的油纸包上，顿了顿。
　　“这是什么？”他看向何衍。
　　何衍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笔：“是……是我伯母做的桂花糕。给你尝尝。”
　　陈羽言看了他几秒，然后伸手拿起那块糕点，拆开油纸。桂花的香气淡淡地飘散出来。他咬了一小口，慢慢地咀嚼。
　　“怎么样？”何衍期待地问。
　　“嗯。”陈羽言应了一声，又咬了一口。这大概算是认可。
　　何衍松了口气，眼睛弯了起来。早读课，他背课文的声音都比平时轻快了几分。
　　课间，钱错转过身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何衍，你知道吗？这周五晚上，学校后街那家书店旁边，要办一个小型的音乐节！”
　　“音乐节？”何衍眨了眨眼。
　　“对啊！听说有本地的乐队演出，可热闹了！”钱错眼睛发亮，“要不要一起去？我约了几个朋友。”
　　何衍有些心动。他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的活动，在喻城时，他的生活只有学校和那个冰冷的家。
　　“我……我问问我伯母。”他说。
　　“问什么伯母啊，咱们都高中生了！”钱错拍拍他的肩，“周五晚上而已，就当放松一下嘛！你同桌要不要也一起去？”
　　钱错说着，转头看向陈羽言。陈羽言正戴着耳机，似乎没听到他们的对话。
　　“陈羽言？”钱错提高了音量。
　　陈羽言摘下一只耳机，抬眼看他，眼神询问。
　　“周五晚上后街音乐节，一起去呗？”钱错邀请道。
　　陈羽言皱了皱眉：“不去。”
　　“为什么啊？多好玩啊！”钱错试图说服他，“何衍也去呢！”
　　何衍愣了一下，他还没答应呢。
　　陈羽言的目光转向何衍：“你要去？”
　　“我……我还没想好。”何衍老实说。
　　陈羽言重新戴回耳机，扔下两个字：“无聊。”
　　钱错耸耸肩，转回来对何衍说：“他就这样，别管他。你去不去？真的特有意思！”
　　何衍犹豫着，最后点了点头：“好吧。”
　　他想尝试一下，尝试着融入这个新的环境，尝试着过一点不一样的、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生活。
　　周五下午放学，何衍跟伯母打了电话，说和同学一起吃饭，晚点回去。伯母叮嘱他注意安全，没多问就同意了。
　　何衍跟着钱错，还有班里的另外两个男生一起，来到了学校后街。这条街平时就很热闹，今天更是人声鼎沸。街口搭起了一个简单的舞台，灯光已经亮起，几个工作人员在调试音响。街道两侧摆满了各种小吃摊，香气扑鼻。
　　“看，那边！”钱错兴奋地指着一个卖烤串的摊位，“那家的羊肉串超好吃！走走走，我请客！”
　　何衍被热闹的气氛感染，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们买了烤串，边吃边在人群里穿梭。天色渐暗，舞台上的灯光越发醒目，乐队开始调试乐器，电吉他的试音声引来一阵欢呼。
　　“何衍，你以前看过现场吗？”一个叫孙浩的男生问。
　　何衍摇摇头：“没有，第一次。”
　　“那今天带你开开眼界！”孙浩笑着说。
　　音乐节开始了。第一支乐队是本地的大学生，风格偏流行摇滚。主唱的声音很有感染力，台下的观众跟着节奏摇摆。何衍站在人群中，听着震耳欲聋的音乐，看着周围一张张兴奋的脸，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新奇感。
　　“我去买水，你们要吗？”钱错问。
　　“我要可乐！”
　　“我也要！”
　　何衍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两人挤出人群，朝饮料摊走去。就在这时，何衍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羽言。
　　他独自一人站在远离人群的角落，背靠着一家书店的墙壁，双手插在裤袋里，静静地看着舞台方向。暖黄色的路灯灯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明明身处热闹之中，他却像隔着一层玻璃，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陈羽言？”何衍惊讶地叫出声。
　　陈羽言转过头，看到何衍和钱错，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不是说不来吗？”钱错也看到了他，笑着走过去。
　　“路过。”陈羽言简短地回答。
　　何衍看着他。陈羽言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衬得皮肤更加白皙。他的眼神依旧是那种淡淡的疏离，但不知为何，何衍总觉得他此刻站在这里，并非只是“路过”那么简单。
　　“既然来了，就一起嘛！”钱错热情地揽住陈羽言的肩，“走，那边视野更好！”
　　陈羽言皱了皱眉，但没推开钱错，任由他拉着往舞台前走。何衍赶紧跟上。
　　重新挤回人群，音乐变得更加震耳欲聋。第二支乐队上场了，风格更加激烈，鼓点密集，贝斯低沉，主唱在台上嘶吼。台下的观众情绪高涨，跟着一起跳跃、挥手。
　　何衍被周围的人挤得有些站不稳，忽然一只手臂从旁边伸过来，挡开了差点撞到他的人。他转过头，看到陈羽言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正目视前方，仿佛刚才伸手的不是他。
　　人潮涌动，何衍和陈羽言挨得很近。何衍能闻到陈羽言身上很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着阳光的味道，清爽干净。周围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远去了，他的注意力全在身旁这个人身上。
　　“你不喜欢这么吵的地方吧？”何衍凑近他耳边，大声问。
　　陈羽言侧过头，两人的距离很近，何衍能看清他纤长的睫毛和瞳孔里映出的舞台灯光。
　　“还行。”陈羽言回答，声音在嘈杂的音乐中几不可闻，但何衍看口型猜出来了。
　　一首歌结束，人群爆发出欢呼和口哨声。何衍也跟着鼓掌，脸上因为兴奋而泛着红晕。他转过头，发现陈羽言正看着自己。
　　“怎么了？”何衍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陈羽言移开视线：“没什么。”
　　但他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让何衍以为是错觉。
　　音乐节持续到晚上九点多。散场时，人群像退潮一样散去。钱错和另外两个男生意犹未尽，约着再去吃宵夜。
　　“何衍，陈羽言，一起啊！”钱错招呼。
　　何衍看了眼时间，摇摇头：“我得回家了，伯母会担心的。”
　　“我也回去了。”陈羽言说。
　　“好吧，那下周见！”钱错他们挥手告别。
　　何衍和陈羽言并肩走在渐渐安静下来的后街。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周而复始。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刚才的燥热。
　　“谢谢你今天……”何衍轻声说。
　　“谢什么？”陈羽言问。
　　“就是……站在那里的时候，帮我挡了一下。”何衍比划着。
　　陈羽言没说话，只是踢开了脚边的一颗小石子。
　　“其实，”何衍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我觉得你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漠。”
　　陈羽言脚步顿了一下。
　　“你帮我调显微镜，帮我解围，今天还……”何衍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
　　街道很安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车声。月光很淡，星星却很多，在深蓝色的天幕上闪烁。
　　“何衍。”陈羽言突然叫他的名字。
　　“嗯？”
　　“不要随便觉得别人是好人。”陈羽言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低沉，“你并不了解我。”
　　何衍愣住了。他转过头，看向陈羽言。陈羽言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何衍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何衍想说什么，却被打断了。
　　“你到家了。”陈羽言停下脚步。
　　何衍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梧桐巷口。暖黄色的灯光从巷子里透出来，照亮了一小段路。
　　“嗯。”何衍点点头，“那……周一见。”
　　“周一见。”陈羽言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何衍站在原地，看着陈羽言的背影渐渐融入夜色。他想起陈羽言刚才说的话，心里泛起一丝困惑。
　　为什么陈羽言要那样说？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对“好人”这样的定义如此警惕？
　　何衍想不明白。但他能感觉到，陈羽言内心深处，一定有一片他从未向人展示过的天地。那里或许有伤痕，有秘密，也有不为人知的柔软。
　　回到家里，伯母还在客厅等他。
　　“回来啦？玩得开心吗？”伯母关切地问。
　　“嗯，很开心。”何衍笑着回答，脑海里却还是陈羽言转身离开的背影。
　　洗漱完躺在床上，何衍望着天花板，久久无法入睡。今天发生的一切像电影一样在脑海中回放——热闹的音乐节，震耳欲聋的歌声，拥挤的人群，还有陈羽言站在灯光边缘安静的身影。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位同桌的了解，实在太少了。
　　第二天的周六，何衍帮伯母做完家务后，坐在书桌前写作业。窗外的阳光很好，晒得人暖洋洋的。他写完数学卷子，目光落在桌角那本植物图鉴上——这是他从喻城带来的，为数不多的旧物之一。
　　他翻开图鉴，手指抚过那些精细的植物插图。翻到某一页时，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那一页是栀子花。洁白的花朵，翠绿的叶片，旁边标注着它的花语：永恒的爱，一生的守候。
　　何衍想起了陈羽言的眼睛。在某个特定的光线下，他的瞳色浅得像透明的琥珀，干净又疏离，就像这栀子花瓣的颜色。
　　他合上图鉴，走到窗边。梧桐巷里很安静，偶尔有自行车铃声叮叮当当地经过。阳光洒在巷子里的石板路上，泛起柔和的光泽。
　　何衍忽然很想给陈羽言发条信息，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甚至没有交换过联系方式。
　　周日下午，何衍和何季一起去图书馆。育嘉中学的图书馆周末也对学生开放，很多学生会来这里自习。
　　何季去找专业书，何衍则漫无目的地在书架间穿行。他走过文学区、历史区，在自然科学区前停下了脚步。这里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生物、植物、天文地理类的书籍。
　　他的目光掠过一排排书脊，忽然定格在某一处。
　　靠窗的位置，陈羽言正坐在那里，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书。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的侧脸和书页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他看得很专注，手指轻轻翻过一页，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何衍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过去打招呼。
　　就在这时，陈羽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目光准确地捕捉到了何衍。
　　四目相对，何衍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走了过去。
　　“好巧啊。”他轻声说，怕打扰到图书馆的安静。
　　陈羽言合上书，何衍瞥见封面，是一本关于天体物理的书。
　　“你来学习？”陈羽言问。
　　“陪我哥哥来的。”何衍指了指远处，“他在那边找书。你呢？经常来图书馆吗？”
　　“嗯。”陈羽言点点头，“这里安静。”
　　何衍在他对面的空位坐下：“你看的书好深奥。”
　　“随便看看。”陈羽言说，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两人之间沉默了几秒。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脚步声。
　　“那个……”何衍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昨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陈羽言抬眼看他：“什么话？”
　　“就是……不要随便觉得别人是好人。”何衍认真地看着他，“我觉得，一个人好不好，不应该由别人定义，而是由他做了什么来判断。至少到目前为止，你对我做的，都是好事。”
　　陈羽言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他看着何衍清澈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试探，没有算计，只有纯粹的困惑和真诚。
　　“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陈羽言移开视线，看向窗外，“这样会受伤的。”
　　“可是如果因为怕受伤，就不去相信任何人，那不是很孤独吗？”何衍轻声说。
　　陈羽言沉默了。阳光在他脸上移动，照亮了他紧抿的嘴角。
　　“我……”何衍鼓起勇气，继续说，“我知道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我想，我们可以做朋友。真正的朋友。”
　　他说完，紧张地等待着陈羽言的回应。图书馆的钟表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陈羽言的目光重新落回何衍脸上。少年的表情认真而期待，阳光落在他柔软的头发上，泛起一层浅金色的光晕。他看起来干净得像从未被世俗污染过，却又带着一种历经伤痛后的坚韧。
　　“随便你。”陈羽言最终说，声音很轻。
　　但这三个字，却让何衍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那……”何衍笑了起来，从书包里掏出笔和一张便签纸，飞快地写下一串数字，“这是我的手机号。我们可以……发信息？”
　　陈羽言看着推到面前的便签纸，上面是一行工整的数字。他停顿了几秒，才伸手接过，小心地夹进了正在看的那本书里。
　　“嗯。”他应了一声。
　　何衍的笑容更灿烂了。他觉得，今天图书馆的阳光，格外温暖。
　　傍晚时分，何衍和何季一起回家。夕阳将天空染成绚丽的橘红色，云朵像是被点燃了一样。
　　“今天在图书馆遇到你同桌了？”何季问。
　　“嗯。”何衍点点头，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哥，我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
　　何季看了弟弟一眼，温柔地笑了笑：“你觉得好就好。不过阿衍，交朋友要慢慢来，别一下子就把心全都交出去。”
　　“我知道。”何衍说，但他心里想的是，有时候，有些人，即使认识不久，也能感觉到灵魂深处的某种共鸣。
　　那天晚上，何衍洗完澡躺在床上，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他拿起来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两个字：
　　“陈羽言。”
　　何衍盯着屏幕，心脏忽然跳得快了一些。他坐起身，认真地回复：“我是何衍。收到啦！”
　　发送成功后，他等了一会儿，但没有新的回复。他放下手机，关上台灯，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窗外的月光很亮，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银白色的光带。何衍想起陈羽言在图书馆看书的侧脸，想起他接过便签纸时微小的停顿，想起他站在音乐节人群边缘孤单的身影。
　　他想，陈羽言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他总是把自己包裹得那么严实，不让任何人靠近？
　　何衍不知道答案。但他知道，从今天起，他想要试着去了解，去靠近那个藏在冰冷外表下的、真实的陈羽言。
　　而这，或许就是青春最动人的地方——总有一些人，会猝不及防地闯入你的生命，带来改变，带来光，也带来无限可能。
　　窗外的栀子花在夜色中悄然绽放，洁白的花瓣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微光。它的香气很淡，却执着地弥漫在春夜的空气里，像是某种无声的守候，等待着被懂得的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