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NA》四脚书橱

5、DNA 05

　　几位医生的齐心合力使罗峻的体温稳定在不致损害重要脏器的范围内，他平躺在病床上，已经恢复一些知觉，呼吸机下是惨白的、表情扭曲的脸。骨折处的疼痛就像被钝锯子在前臂上拉过来扯过去，皮肤和肌肉真真切切体会到锯子的每一次滑动，想用手按住伤处，但是全身软绵绵的，一个手指都无法动弹；想要呻吟几声，缓解下痛苦，嗓子里又像塞进了棉花，每一个音节都被堵在口中，罗峻在这种介于清醒和昏迷之间的状态下倍受煎熬。
　　放下通讯器，Fish脸色阴沉打开办公室的门，一手捂住颈侧，一手拿着从张拓手里夺过来的电棍，呵斥屋子外的狼人，“是哪个白痴把这根蠢东西放进办公室的？”

　　电棍在地板上噗嗵噗嗵蹦了几下，Fish捏捏额角，“去叫一个护士过来。”
　　护士端着医疗器械跟在满面春风的Fish身后走进办公室，“给他抽血。”话音刚落，护士已经麻利地撕开张拓的衣袖消毒，并将针头插入静脉中，随后用一块止血纤维球压在张拓的臂弯处。
　　出离愤怒的张拓把椅子摇晃得嘎吱乱响，“你要做什么！”

　　Fish笑得灿烂，“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罗峻的意识完全恢复了，只是身体虚弱，躺在床上起身不得。憔悴着一张脸孔的张拓喜极而泣，抚摸罗峻的额头，“你终于醒了，峻……”

　　“张拓，张拓……我们这是到了哪里？”罗峻环视低矮的房间一周，轻声询问。
　　“我们被囚禁了。”
　　罗峻按住张拓的手，“囚禁？为什么被囚禁？”

　　“也许……也许我们成了实验品”，张拓双手搓搓满是青色胡渣的脸，长叹一口气，“这里是个实验室，用人类做一些违禁的实验，比如……合成狼人。”
　　“狼人，”罗峻挣扎着坐起来，“怎么回事？”

　　张拓扶住罗峻，正要说话，房间的门被打开，穿着蓝绿色的工作服带着口罩的Fish、两个护士还有几个狼人不期而至。
　　数天来，张拓只能通过门上的小窗取用食物，此时见到仇人分外眼红，“贱人，我杀了你！”两个狼人把张拓抓了个结实，他只能不停声地咒骂。

　　Fish让狼人放下手中口味清淡的蔬菜和食品，指挥护士为给两人抽血、测量体温，颀长的身躯跨出屋门的刹那，他扭头狡黠一笑，“两位，欢迎来到3010年！”
　　门后，张拓坐倒在地，嗫嚅着：“3010年……”一身病号服的罗峻则是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手腕上那个原本该套在实验动物身上的、刻有一连串字母和数字的金属环。

　　两人平躺在床上盯着低矮的房顶目不转睛，“张拓，你有什么发现？”
　　“这里是非洲索马里的一个实验室……既有低等的没有自我意识的非智慧型生物，狼人、护工；也有高等的智慧型生物，比如那个骗子。非智慧型生物是智慧型生物的实验品，非智慧型生物服从于智慧型生物。……再就是，现在是3010年。”

　　“有多少是真的呢？”罗峻轻声问道。
　　“可以肯定一点，我们是珍贵的样品，否则也不会隔三差五就来抽血，他们应该不会要我们的命。办法也许还是有的……”

　　Fish正在向计算机内录入会议资料，一道高挑的身影踏进门内，“材料都准备好了？”
　　“放心。Lion，人都到齐了？”Fish抬头笑眯眯地说。

　　Lion脱掉外套搭在椅背上，“是的，马上就开始，争取一举说服那帮老头子。”
　　晚九点整，众人齐聚会议室。

　　评审团主席Deer起身宣布：“B城3010年第17次决策会议现在开始！请双方代表各自准备陈词。”
　　以Lion为代表的一方首先发言，“我方主张以两位2010年的‘过去来客’作为重要实验体，做全基因组扫描，分析他们与现今兽人基因组的异同，从而找出导致差别的关键基因，为剔除我们体内潜在的‘危险基因’作一定的参考。请评审团同意我方请求。”
　　Lion落座整理思路，等待应付反对方的辩词。

　　反对方代表Dog颤巍巍地带上老花镜，“虽然那两人和我们属于不同的物种，但是求同存异是我们一直以来贯彻的精神，因此应该尊重他们的意愿，而不是把他们残忍地囚禁在实验室里成为实验材料。”
　　“我方反对！存异是建立在我们能够存活下去的基础上的。”Lion一边控制计算机播放资料片一边辩护，“尽管我们体内一些致死的‘危险基因’经过数十年的努力已经得以清除，但是那些深藏起来不为我们所知的定时炸弹依然存在于我们的基因组中。如果我们尚且无法在这个世界中生存，又谈何尊重，他们面对的只会是死亡！而且他们现在的待遇绝对算不上囚禁，外面的辐射和病毒使得他们根本无法走出那扇门，与其顺从他们的意志，令其得到自由并因此而死亡，还不如让他们贡献些血液并得以活命。”

　　与会人员面前的计算机上翻过一张张图片，展示的都是曾经因为“危险基因”而得病的病患照片。患者多为婴幼儿，“危险基因”让他们的个体发育系统遭到破坏，小小年纪就罹患种种致命疾病。“危险基因”破坏了人体内控制细胞周期的看家基因，细胞癌变，持续分裂，最终导致无法逆转的器质性病变。图片上一个瘦骨嶙峋的可怜孩子躺在床上，脸上混合着痛苦、绝望而又渴求的神情，高高伸向空中的小手仿佛要牢牢抓住那短暂的生命，观者无不痛彻心扉。
　　Lion痛心疾首，“有多少孩子死在病床上，难道区区两个外来者就敌不过我们千千万万的生命！尽管血液检测都呈现阴性，他们侥幸没有感染‘埃斯病毒’，但是毫无免疫力的他们终究无法逃脱濒危的境地。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可以将之好好利用？”

　　“难道为了我们自己的生命就可以牺牲他人吗？这与我们所痛恨的百年前人类的罪恶又有什么分别？那两人甚至可以算是我们祖宗，难道我们就如此侮辱祖先吗？恪守原则，是我们一向引以为豪的事情，现在却要破坏它吗？”反对方的Dog义愤填膺，气喘吁吁。另一位老者站起来继续补充，“即使他们不能逃脱一死，可是置对方的感受于不顾，这和肆意残杀仍旧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类有什么分别？这就是我们兽人所为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对方的咄咄逼问让Lion一时语塞，神色数变，他和Fish对望一下。

　　Fish语重心长地解释，“我方承认他们的确是我们的先祖，我们也不曾想过要违背规则，也不是要侮辱、囚禁、残杀和牺牲他们，只是希望我们大家可以互惠互利，在双方平等自愿的条件下，解决各自的问题而已。如今，我们希望找到自己体内潜在的‘危险基因’，他们则是至少要在这个异世界中活下去，我们提供他们所需的一切，抽取少许血液做分析是我们唯一的请求。”
　　……
　　“我们永远都回不去了。”罗峻念叨着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话。

　　漆黑的房间里回应的只有张拓的黯然，精神恍惚的罗峻跌入梦靥中，张开双手呼喊着，“爸爸，爸爸……”
　　张拓摇醒哭得凄惨的罗峻，轻抚他的脸颊，“峻，怎么了？”

　　“张拓，我想回去……想回去啊，爸爸还在等着我，等着我照顾他、养活他，我，我……”在张拓的抚慰下，抽泣的罗峻突然有种想要倾诉的冲动，就断断续续讲出了心中的苦楚，“其实我妈妈并不是去世了，好强的她不堪山村里穷困的生活抛下我们跟别人跑了……懦弱的爸爸领着我们三个孩子在薄薄的几亩地里讨生活。爸爸虽然穷困潦倒，但是还是期盼孩子们能出人头地……爸爸老了，哥哥却嫌弃他是个累赘，把他赶出家门……而我，子欲养，而亲……”
　　“你从来都没给我说过这些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肯定会帮你的啊，峻！”罗峻的悲痛欲绝让张拓一面是心疼，一面又是气恼。

　　“我该怎么跟你说？从前我意识到自己与别人不同，迷茫、苦恼、害怕……庆幸的是，我遇到了你。你让我不再感到孤单，不再厌弃自己，不再逃避现实……我一直期望我们能平等相处，给你一份最纯粹的感情……可是，如果我连自己家庭内部的矛盾都需要你来出手解决，甚至不能为自己的老父撑起一片天，那么我还有资格成为一个和你比肩的男人吗？……”
　　“峻，是你太敏感，总是不肯依靠我。依赖我是对我最好的认同，我又怎么会看不起你？”

　　生活困窘是罗峻从小到大感到自卑的根源，加之异于常人的性取向，他早已习惯隐匿心声，在任何人面前展露最光鲜的一面，然而这个一无所知的世界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内就将他埋藏心底的脆弱挖掘出来暴露在阳光之下，只想把美好带给爱人的罗峻鸵鸟似的一头扎进被褥间，什么都听不进去，对于情人的不理解更是恼怒，“不要说了！”
　　评审团经过一个小时的激烈讨论最终给出了裁决——两人其中一个留在遗传小组从DNA层面进行研究，另外一个则交与生理小组从生理生化方向入手。

　　Fish倚着桌子一页一页地低头翻看电脑上的资料图片，阴恻恻地说，“那帮老头子说得冠冕堂皇，竟然是要从我们这里分一杯羹，倒不承想他们打的是这种主意……”Lion用力按按鼻梁缓解眼睛的疲劳，抬手制止Fish的抱怨，“好了。先拖着，不行的话，留一个身体素质好的在咱们这边”，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就这么决定！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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