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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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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二十万终于汇入我的账户。
我正刷着牙,突然听到手机震动,点开一看,是银行发来的短信。
提醒我:你的账户于09月20日07:22完成入账人民币200,000.00,当前余额200,000.18。
二后面的零过于多,显得我那一毛八格外局促,像蹩脚的注脚。
门外王志又在敲门:“姐你好了没啊?我快憋不住了!”
我含着一口牙膏沫打开门,王志蹿进来,连门带我一起往外推。门嘭地关上,我才想起嘴里的牙膏沫子没吐。
我走到厨房接水继续漱口,杨会娟在做早餐——煎蛋饼。
她煎蛋饼爱放辣椒末,油烟机不给力,辣椒味儿满厨房飘,呛得我刚想吐水又打喷嚏,水全喷了出去。
杨会娟连忙救起她放在水池边的菜叶子,也把我往外推:“刷牙就去厕所刷!大早上的,一个个尽给我添乱!”
我漱完口换衣服,换完衣服吃早饭,吃完早饭拎包出门。
包很沉,我终于想起那条蓝色裙子还在里面。这都好几天了,怕是都臭了。
可惜。
那么好的料子,要是挂二手,卖个一千不成问题。
出了门,我不死心,打开包取出来闻了闻。果不其然,臭了。但又没那么臭,似乎可以拯救。
兜里有钱,我走路也飘了,居然飘到干洗店。
我飘飘然地拿出裙子,对店员开口就是一句——“洗最贵的那档!”
想说这样的话很久了,终于让我找到了机会!
“你好,顶级护理是吗?”她接过裙子,一看一摸,“真丝面料,七百元。”
我清醒了。
“价目表给我下。”
裙子送完干洗,背包瞬间轻了不少。
我背着包蹦跶了两下,又蹦跶两下,最后一路蹦到面包店门口。
齐可然早候在门口:“你怎么才来?”
“怎么了?”我掏出手机看时间,“我没迟到啊。”
她朝店里努努嘴:“你刚错过一场大戏。”
我往店里看——一男一女,愤然对视,女的是老板,男的……嚯!老板她前夫!
“前老板郎咋来了?”
“你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叫法?”
“你别管我叫法,他咋来了?他两不是彻底决裂了吗?还说什么独木桥,阳关道,死生不相见,咋啦,他们又死又生了?所以相见了?”
“我发现你这词真是一套一套的!”
齐可然向我表示佩服,我向她表示不满。
“我发现你这半天啥也没说!”
“害!就是前老板郎,不行,这叫法太怪了我用不了,就是老板她前男人,不知道发什么癫,之前抛妻弃子,眼都不眨的,跑那么快,现在又回来要儿子了,说什么他妈想得很,见一面又咋啦,多见几面又咋啦,吧啦吧啦的,反正中心思想——要儿子!”
搞了半天,原是这种烂俗戏码,我没了兴趣。
“那这生意,今天还能做吗?”
“能吧?老板摇人了,她姐马上就到,你懂的。”
我当然懂,前老板郎之所以跑那么快,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老板她姐揍人太猛。
拳拳到肉,痛,但它就是不伤人,嘿,你说气不气。伤情检测都出不了,告也没法儿告,毕竟说穿了,它还是家务事。
等了没多久,一座强壮的身躯稳稳朝我们走来。
我怀着崇高的敬意看她走进去,然后像拎小鸡崽子一样把前老板郎拎了出来。
前老板郎吱哇乱叫,嘴里念着“你有本事打死我”、“是女人你就别怂”、“我一定会回来的”之类的话。
但他的声音逐渐微弱,逐渐在老板姐的瞪视下失去形状,变成最原始的叫。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能这么强壮。如果我这么强壮,那很多事情,是不是会变得格外简单?毕竟肌肉是解决问题最有效的手段。
我想得美滋滋,干活也干得美滋滋,面包店的面包美滋滋,一个上午,都美滋滋。
“你今天好像格外开心。”齐可然悄无声息地靠近,带着‘我觉得你十分可疑’的表情。
“有吗?”
“有的!包有的!”
“啊,可能是早上看戏看开心了吧!”
“放屁!你都没兴趣看!”
“还是有兴趣的,打人就很有兴趣……”
“少来,”齐可然打断我,带着‘我现在觉得你更加可疑’的表情,左右看了看,悄咪咪地问我,“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噗!”
“我猜对了是不是!”
“猜对你个头啊!我都快转成陀螺了!你见过陀螺谈恋爱吗?”
“陀螺能谈恋爱吗?”
“所以啊!”
“不是,我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对的对的没有哪里不对就是这样的!”
我赶紧跑开,对着休息室的镜子,扯出一张苦大仇深的脸。
很好,接下来,我将以这幅面目示人。
临近十点,老板冲我招手。
“怎么了老板?”
“你等会下班了是不是有空?”
如果不去跑外卖,那确实是有空的,我点头。
“行,那你等会下班了送个蛋糕,比平台下单多给你十块。”
“好嘞!送去哪儿?”
“金泰广场那边。”
金泰广场啊。
“怎么了,不方便吗?”
“没有没有!方便!”
下班后,我拎着一盒六英寸的水果蛋糕,目光从路边的小蓝、小黄、小绿、小红身上一一溜过,最后决定选一个更稳妥的交通工具。
公交。
抵达金泰广场的公交线路很多,我一路看下来,挑了个最顺眼的7路。
7路7路,好像记忆中,也有这么一路公交。
载我往前,我去见一个人。
记忆已经模糊,我忘了是什么时候,也忘了是去见谁。
我肯定已经忘了。
九月的临海还未入秋,风还是热的。
我上了公交,走到后排,开窗吹热风。窗外的建筑高高低低地滑过,半座临海,在我脚下铺开。
九年前来临海也是这样。相似的时间,相似的路线,相似的终点。我怀揣相似的巨款,驶向相似的前路未知的远方。
那时的心情早就忘了。
反正不是明亮的。
不再明亮,大概从那时起,就成了至今为止,我无法摆脱的宿命。
我一定是被杨会娟影响了。都怪她摆的那两尊神佛,我香火贡得久了,不信命也被划成了神佛的信徒。
而信徒一定会被她的信仰牵动,使她的命运,走向所谓既定的轮回式的宿命。
由于信命,于是不自觉地依照它的指引行事,将它的解释潜移默化为自己人生的注释,人生由此呈现出诡异的宿命一般的结局,而这恰好,又论证了所谓的命运。
因此更加相信。
因此纠缠更深。
因此最后,被命运吞噬。
不好,我怎么成“哲学家”了?
一定是我最近坐车太多。坐上车,我的双脚不用忙碌,腿闲了,脑子也跟着闲了,都有时间思考命运了。
我果然是太闲了。
人果然不能太闲,一闲就容易乱想,乱想又不能赚钱,不能赚钱就没有空闲……
好像哪里不对?
难道我赚钱是为了有空闲?
但是有空闲不是会乱想吗?乱想不是不能赚钱吗?不能挣钱不就没有空闲吗?那没有空闲我不就没时间乱想吗?没时间乱想我不就能挣钱了吗?能挣钱不就有空闲了吗?
那有空闲……
我悟了。
赚钱和空闲,原来根本没法儿并存啊!
空闲无法成为赚钱的目的,而赚钱,根本就不能通往空闲。
我果然是哲学家!
带着这份莫名的自得,在公交报站花园路的时候,我下车了。
下车后我懵了。
下一站才是金泰广场啊!我提前下车干嘛?
人果然不能飘,一飘就容易犯错。
算了,走过去也不算太远,我安慰自己,也就一点二公里。
就是我的钱!
想到那折扣后一块四的公交费,我居然没有坐到站。这种没有坐够本的遗憾,真是想想,就使人肉痛啊!
过了马路,我从上次缺德地图给我导的灌木丛后面的小路绕了进去。
有近道抄就是好!
上次走在这条道上还是上次,这次我没骑车,应该不会撞到人吧。
不过我为什么要想撞到人?
嗯,一定是故地重游,往事难忘。
毕竟一辆小小单车,在这么宽的道上,撞翻一个健壮成年人,这件事的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却偏偏被我撞上了。所以我才这么难忘,所以才会走在这里,又把他记起。
一定是这样。
说起来,这会儿又是十点多呢。
我掏出手机,十点二十九。
我速度还挺快,半小时,六十块钱到手,相当于时薪一百二。如果我一天干六小时,岂不是一天七百二?一个月按三十天算,我不休息,就是两万一千六百啊!
一年十二个月,月月拉满,二十五万九千两百……
我越算越美,越算越多,我感觉我立马就要成为百万富翁!
然后一个拐角,我转过去——
“嘭!”
我只来得及把我手里的蛋糕举高,下半身则完全是这些年的肌肉记忆,十分迅速地、稳稳地扎了个马步!
我——稳住了。
蛋糕——也稳住了。
但对面的人——他倒了。
我目瞪口呆、呆若木鸡、鸡犬不宁、宁愿眼瞎、瞎了也好、好过待在这里,待在这个熟悉的拐角,看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一米八八的大男人!
“啪叽”一下,又在我面前倒下了!
我都没有骑车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