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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又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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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好鞋,我一句“我出门了”刚出口,就看见王娜从厕所冲出来,冲到王志房前。
她疯狂拍门:“王志你给我出来!你又用我的眉毛钳扯你那两根死胡子了是不是!”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讲!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你自己看看这根毛!这不是你的是谁的!”
“就不能是大姐二姐大哥老爹老妈他们的吗?你一天天为什么尽怀疑我!”
“还怀疑你!我怀疑个屁!就是你干的!我抓到你多少次了你说!你给我开门!”
“我不开!我就不开!我说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
“你给我开!你给我开!还说不是你的就是你的!”
“……”
又开始了。
再看沙发,王大国倒在上面睡得昏天暗地,鼾声如雷。他澡不洗衣不换,都快把自己瘫成一块臭肉。
厨房传来熟悉的叮叮哐哐。如果怨气有实质,杨会娟大概已经把厨房干成废墟。
他们吵吵嚷嚷,没人听到我的声音。
好吧。
我扯扯嘴角,关上门。
除去昨天是个意外,其实我每一周都过得很有规律。
早上去附近面包店帮忙,时间两小时,八点到十点。周一到周五的中午去给一位离职返聘的老中医做饭,如果她有事在外面吃就不做。
下午的话,以前是看驿站,但月初驿站倒闭了。好在又重新找到个餐厅的活,时间是周四到周日的下午两点到晚上十一点。
周一到周三的下午和晚上没有固定工作,会看情况接点兼职,或者跑跑外卖。周六周日中午也是。
今天是周四,所以今天的工作:早上面包店,中午做饭,下午晚上餐厅。
这么一看,只有去做饭前去下银行了。
踏进面包店,我还没说话呢,眼前一花,手里多了一沓标签纸。再抬头,只看到老板风风火火的背影。
“嚯!这么急!”
我看眼时间,还差两分钟到八点。
一旁的齐可然给我解释:“赶着去揉面呢,向师傅在后面两个膀子都要抡出火了。”
齐可然是店里的正式员工,她这话一说,我就知道什么情况了。
“面团又发多了?”
“嗯呢。”
“看来今天又要爆单了。”
这家面包店有个玄学,至今未破,那就是:面团发多必爆单。
齐可然把手里的面包夹一放,哀嚎一声:“那将是我的噩梦。”
我送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走到后面休息室放包换衣服。
刚换完,齐可然靠过来:“不如你今天加个班?我让老板多多给你发红包!”
“你忘了?我中午还要做饭。”
“那你下午……”
“下午去餐厅。”
“靠,驿站不是刚倒闭吗?你什么时候找的餐厅的活?”
“上周啊。”
我走出休息室,开始干活。
齐可然跟在后面絮叨:“你这一天天的,轮轴转啊,你不累吗?你不休息的吗?你是什么金刚芭比吗?铁做的?”
说着上手捏我的脸。
我跟她认识快两年,算是说得上话的朋友,但她对我的真实情况依旧所知不多。
我照例敷衍她:“是啊是啊,金刚芭比钢铁侠哦,快捏捏,是不是梆梆硬?”
等忙完两小时,店里的人流果然变多,面团玄学,开始灵验。
我换好衣服拿上包,一刻没多留,赶着齐可然拉住我之前溜走了。
支票的兑换银行是大盛银行。
巧得很,我上一次兑支票,进的也是大盛银行。
是不是文都的有钱人都格外青睐大盛银行?这家也用,那家也用。我不好下断言,因为我其实也只兑过其中两家的支票。
两家都是大盛,说是巧合,也说得过去。
这一次,我轻车熟路,不到十分钟便搞定,出来还有些恍惚。
大概是钱没到账,所以恍惚。
带着这份恍惚,我赶往下一个工作地点。
依旧是一堆注意事项,手写的便利贴,整整三张,贴在冰箱门上,跟冰箱贴似的——如果不是每天都要换的话。
我仔细看上面的要求,一一照做。
老中医一顿饭四个菜一个汤,花样多份量却少,一个菜可能就两三口,所以她家的厨具都是袖珍版,像极了我小时候玩过家家用的那套厨具。
这大概也是我能快速上手的原因之一。
十二点二十的时候老中医回来了,她在打电话,嘴里说着“好啊好啊”,看到我,又跟我打招呼。
“小王,你来了呀。”
我微笑点头:“你回来了。”
我觉得我跟她说的都是废话。
十二点多了都要吃饭了,我还不来,活不干了吗?至于回来,她当然回来了,不然站我面前的又是谁呢?
想到这儿,我又想起早上,我那句“我出门了”。
其实也白说。
我站门口,鞋都穿上要往外走了,不是出门,难道还是进门吗?
还有你在吗、你醒了、你来了、下班了、在忙啊、要走啊……诸如此类,填满生活的空隙。
所以生活,其实是由废话组成的吧。
老中医打完电话,打开电视。
她最爱看本地台,很快,临海卫视女主持那熟悉的播音腔钻入我的耳中。
雷打不动的午间新闻,我听了大半年,都要对临海的经济民生各项动态了如指掌了。
“本次峰会主要探讨未来实业的具体发展方向……
嗯,峰会,前两天就听到在筹备了。
“下面为您介绍此次与会嘉宾……
那个猪头总肯定在,他叫什么来着?陈什么来着?
“文都实业企业家代表边尚,现作为特邀嘉宾发表讲话……”
嗯,文都……等等,谁?
边尚?
青年男声响起,声音再熟悉不过,它的主人,正是我昨天“撞上”的——边尚。
但我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再次听到他的名字,以及他的声音。
如果用王娜的那套追星话术,线下见到偶像叫“打破次元壁”。那么,现实认识的人,忽然去了遥不可及的线上,该叫什么?
筑起次元壁吗?
我胡思乱想,差点连汤扑了都没发现。
男人果然误事。
赶到餐厅是下午一点四十。
我匆匆啃了两个饭团上了个厕所,就去换衣服预备上岗。
这周的餐厅和上周一样忙碌,我忙啊忙啊,完全忘记了中午在电视听到边尚名字声音的事,也忘了那还没到账的二十万。
我的眼里只有手里的单子和客人的菜。
这家餐厅不算高档,但很有特色,主打创新菜式,以菜名奇葩闻名临海。
有多创新多奇葩呢?如果不看单子,我根本想象不到手里菜的名字。如果光看名字,那我根本猜不到菜的样子。
菜跟菜名,就像风和牛马,完全不搭噶。
我觉得光是认菜记菜名,我就得花上半个月。
此刻,我端着一盘黑金鲍鱼蒸蛋,确认它就是单子上的“乌云上的日光”后,缓步走进四号包厢。
我心里正默念一会儿要说的介绍词,目光不经意一瞥,瞥到一个熟人。
熟人顶着一头拉风的金毛,衬得他琥珀色的眼睛反而变成蜜棕。
是容珀。
他怎么在这儿?
不好!我马上就要……
可恶!
我迅速把脸转到看不见他的方向——虽然他绝对能看见我。
但不要紧,我看不见他就行。
我努力扯出一个微笑,把菜轻轻放下:“您好,这是你们点的“乌云上的日光”,生活总有乌云,但请别忘记,底下始终藏着日光,让我们的眼睛看向生活中那些随处可见的小美好,就像这道‘乌云上的日光’一样,它们也在熠熠生光。”
“噗——”
不用看也知道,此刻的容珀,一定笑得很夸张。
我继续保持微笑,非常得体地,退了出去。
我的心一定是死了,真的,不然这种时候,它为什么一跳不跳?
它一定是死了。
之后再有四号包厢的菜,我借口屎遁,总算逃了过去。
从厕所出来,我再次听到一声嗤笑。
“王小姐?”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深吸口气,转头。
“容先生?”
“哦,真的是你啊!”他故作惊讶。
假,太假了,假到我快绷不住脸上的笑。
我干脆回他一句:“不是我,是狗!”
说完抬腿就走。
“诶哟,生气啦?”
容珀跟在我后面,嘴巴不停,话跟连珠炮似的向我追来:“真生气了?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在这儿啊?你不会被边尚抛弃了吧?哇,脸都黑了!看来是真的咯?
“看看,我说的吧,跟着边尚,不如跟我,我可比边尚好多了,他换女人,比翻书还快,我就不一样了,我很长情的。
“他有白月光,拿你当替身,但我没有啊,你跟了我,你就是我的月光,哦不,日光!乌云上的日光哦!
“诶你怎么越走越快啊!你这个服务态度可不行啊!小心我告诉你领班让她扣你钱!”
靠!
我猛地转身。
容珀刹车不住,差点整个人栽我身上。我立刻伸手,嫌弃地把他抵在离我半米远的地方。
“原来钱是你的命门啊。”他盯着我的脸,若有所思。
我看到他这幅表情就气不打一处来:“是!你不缺钱!你大少爷!你豪气!你……”
“你更应该跟我了,”他打断我,“我有钱,而且,比边尚更舍得给女人花钱。”
呵。
我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容珀一番。他不知我用意,却配合地站直,还刻意摆出一个能完美展示他肌肉线条的姿势。
我“啧”了一声。
“你能给多少?一百万?五百万?”
“那你可太小看我了。”
确实,我确实小看他了。容家的小少爷,区区五百万有什么难的?我应该说五亿,五十亿。
我是不值那么多,但万一他不长眼呢?脑子一热,真给我那么多呢?
我蠢蠢欲动,正要开口——
“容珀?”
远远地,一个人叫他。是刚才包厢里的妹子。
我瞥他一眼:“你的月光叫你呢。”
容珀回头,冲那个妹子挥挥手。
“什么我的月光,那是我表妹!我得走了,不过我的建议随时有效,你好好考虑一下哦,记得call我。”
他比了打电话的手势,把一张名片□□围裙兜里,飞指一吻,转身而去。
好小子,小小年纪,骚,真骚。如果我再小几岁,搞不好真的会被他拿下。
我拍拍胸,竟庆幸起自己年纪够大。
等到餐厅十一点打烊,我已失去所有力气,只想回家躺着。
偏偏回家还有半小时车程。
回程的地铁晃晃悠悠,我从玻璃上看到我脸。
苍白、憔悴、麻木、没有任何生气。
死人脸也不过如此了。
这样一张脸,容珀还死缠着我不放。
阴谋,一定是阴谋,他一定藏着大大的阴谋。然而除了想到他要报复边尚,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大的阴谋。
报复边尚,算大阴谋吗?
男人的心眼,都这么小的吗?
我不理解,我不是男人,甚至不是人。我是牛马,是幽灵,是地铁里晃飞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