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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三月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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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很大很繁华,即使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到处都还闪烁着灯光。路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跟那静悄悄的乡村夜间有很大不同。
火车站门口,第一次出远门的赵雨却无心欣赏这新奇的花花世界。
一出站,他就找二叔借了手机给勇哥打电话,等了一会儿,电话接通了。
“勇哥,我是赵雨,我们已经到省城了,方便现在过去吗?”赵雨语气着急,生怕耽误一秒。
对面那头也连忙应着,“可以,我把位置发你手机上。”
挂了电话,二叔立马就去找车,不放心地回头交待道:“小雨,你慢点儿。”
赵雨还有两周就要生了,即使再不显怀,肚子也渐渐大了,走的时候他妈给他带了不少厚衣服,穿得有些臃肿,也衬得那张苍白的脸更小了,他眼眶红红的,任谁都看得出来哭过。
高架桥上,出租车师傅开车有些猛,赵雨心绪不宁,他呆呆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象,高楼林立,一排接着一排,远处人群拥挤,黑夜中巨大的城市仿佛没有边际,就像一头怪兽,随时可以将人吞噬。
行驶着的车刚好经过隧道,一切景象突然消失,就像进入了怪兽的肚子里,这骇人的想法让他莫名感到有一股凉意侵袭着全身,原本就揪着的一颗心不停往下坠,这么大的城市,阿顾会在哪里?
车内烟味重,司机开车也不平稳,下了高架,路上遇到了好多个红绿灯,耳边是喇叭声与咒骂声交替。
赵雨胸口一阵恶心,冷汗爬上他的额头,他嘴角紧绷,将不适都压下。
又过了似乎很久,车终于在目的地前停下。此时,街上的人群散去,只剩下孤独的路灯无声地站立。
工地门口,一个中等身高,微微有些发胖的圆脸中年男人正搓着手四处张望着。
晚上夜风很凉,一下车,二叔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但赵雨却觉得这风让自己清醒了不少,他快步朝那个中年男人走去,这应该就是勇哥了。
赵雨叫了一声,“勇哥,我是赵雨。”
勇哥闻声望了过去,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惊讶,眼前这个满脸疲惫,看起来脆弱不堪的Omega年纪也太小了。接着他想起阿顾,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要是找不到人,他又该怎么跟这个Omega交代呢......
但很快他便收起情绪,招手打着招呼,“阿顾家的。”
二叔也向前几步,主动伸出手,“你好,我是赵雨的二叔,阿顾是我的侄儿婿。”
勇哥的手跟二叔回握,见有大人来,心里稍微安心了一点,他寒暄道:“一路过来,累坏了吧,走,先进屋喝口水。”
赵雨边走边忍不住问,“有阿顾的消息吗?”
勇哥脚步顿了顿,“先进屋吧,进屋说。”他将他们引进门口的值班室,给俩叔侄一人倒了一杯热水,“坐。”
勇哥从旁边搬了把椅子坐在了他们对面,眉心紧蹙,“下午的时候,我们又去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新的进展。”
“首先我得跟你们说一声对不起,人是在我这里不见的,你们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一定全力配合。”
“但是......”他顿了顿,望向面前的两个人,“我也要跟你们说清楚,阿顾离开那阵正是休息时间,工人的休息时间去干什么,这个我们确实是没有办法控制的,我这样说,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理解?”
“勇哥,我明白。”赵雨深吸一口气,无非是希望他们不要将事情的过错推到工地这一方。
这些道理,他都懂。
二叔看了一眼赵雨,适时地从包里掏出一大袋子特产,“勇哥,这是我们从家里带的一些干货,都是自家种的,你别嫌弃。”
勇哥有些惊讶,他连忙摆手,“这怎么好意思!”本身他就已经很愧疚了,这下怎么有脸拿家属的东西。
“收下吧,不管怎么说,这段时间阿顾也多亏了你照顾。”二叔将东西往前递着,表情带着些拘谨。
人生地不熟的,他们拿不准这个勇哥是什么性子,害怕到了地方,别人不愿意帮忙。所以走的时候,赵富强提醒说拿点东西带上,杨娟就收拾了一大包土货出来。
虽然对于城里人来说,不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但至少也是一点心意,遇到事情的时候,看在这个情面上,总能方便一些。
赵雨强打精神,声音有些哑,“勇哥,收下吧,后面我们还要麻烦您。”
勇哥怔愣一瞬,望着面前这两个风尘仆仆的叔侄,还有那一袋子的香菇、干枣、核桃、花生……他自己也是农村出身的,看得出这都是自家晾晒的好东西,又见这两人局促的模样,心里也跟着难受。
阿顾家的眼眶都红了,眼睛都还是肿的,怀着孩子想必也不好受,那二叔虽说是个大人,但年纪看着也不算大,估计也就三十出头。
他暗叹一口气,看着这一大一小,也不再推辞,如果收下会让他们心安一些,他就收下。
“好,那就谢谢你们了。”勇哥接过那袋特产,接着问,“你们找到住的地方了吗?”
二叔摇摇头,“还没有,这附近有旅馆吗?”
勇哥指了指旁边,“往前走大概五百米,就有个旅馆。”
“谢谢勇哥。”赵雨接着问,“勇哥,警察说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立案?”
“我想想啊,估计明天九点、十点的样子就可以去了,那会儿说了要超过二十四小时才能立案。”
赵雨又问,“勇哥,我能去阿顾的宿舍看看吗?”
勇哥看了眼时间,这会儿都快凌晨了,他有些为难,商量道:“这个时间,工友们都睡了,不太方便,这样,明天早上他们上工了,我带你们去看,好吧?”
赵雨失望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二叔接着说,“那我们明天再来,也不早了,麻烦了。”
“说什么麻烦,别跟我客气了,你们快去休息吧。”勇哥回道。
勇哥将他们送到了门口,告诉他们出了工地,往右拐就是旅馆了。
两人也不知道出来这一趟多久会有结果,钱也要省着用,俩叔侄就只订了一间标间。
到了付钱的时候,二叔说什么都不让赵雨付,他平时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况且之后会怎么样,没有人知道,花钱的地方还多着,他让赵雨把钱收好,固执又坚持地把钱付了。
赵雨眨眨眼,把眼泪逼退,又谢起了二叔,二叔还是一贯的回道:“不谈这些。”赵雨不再说话,但心里记下了二叔的恩情。
第二天一早,天还是黑的,赵雨就已经穿戴整齐,他静静站在窗边,一只手把窗帘掀起一点缝,望着街边的景象出神。
实际上,他一夜都没睡着,闭上眼睛脑海中全是阿顾,根本无法安睡。
六点半,闹钟准时响了,二叔醒了,他知道赵雨心里着急,快速收拾,没多久就整理好了。
“走了,小雨。”
街道上,人慢慢多了起来,路边的早餐摊,赵雨面前的粥一口都没动。
二叔见状皱了皱眉,小雨从昨天到现在滴水未进,滴米未沾,再这样下去,还没找到阿顾,就会把自己身体熬坏。
二叔忍不住劝道,“小雨,你这样下去不行的,吃点东西再去,你要撑住。”
赵雨微微摇头,声音比昨天哑了几分,“我吃不下。”
二叔将勺子递给他,“喝两口也好,不然怎么找阿顾,是不是?”
见二叔提起阿顾,赵雨的神情终于有些松动。他望向面前的白粥,半晌,终于拿起勺子一口一口机械式地进食。
吃完早饭,叔侄俩先去了工地,等了一会儿,勇哥出来了。
“走吧,我带你们去。”
派出所里,负责值班的警官刚好是昨天勇哥去报案的时候见过的。
勇哥介绍道:“张警官早,这两位是昨天我报案工友的家属。”
赵雨往前一步,急切地说,“张警官,阿顾是我的Alpha,他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他失踪的前一天晚上我们还在打电话,不会无缘无故不见的。”
张警官点点头,“具体情况,这位先生已经跟我们说过了。”他抬头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眼面前还怀着孩子的Omega,自己做了决定,“这时间我就不卡那么死了,你把失踪人的具体情况说一下,还有你们的家属证明,我给你们立案。”
等到赵雨讲清顾晟焰的基本情况,张警官的眉头忍不住皱起,这阿顾的情况确实有些棘手,本身就是一个不明身份的人,关系证明也没有,这下子还失踪了。
听完,他提出一个猜测:“会不会他找回记忆,自己走了?”
赵雨抿了抿嘴,毫不犹豫地摇头,“不会的,如果想起来,就算要走,他也会告诉我的。”
他相信阿顾。
张警官见赵雨如此坚定,也不再说什么,他看向勇哥,“工地门口的监控有吗?提供给我们一份。”
“有的有的,这里。”勇哥从小公文包里拿出一个U盘递给张警官。
张警官接过U盘,“行,那你们回去等通知吧,我再联系你们。”
赵雨又问,“我们能在这里等吗?”
“不建议,估计要很长时间,我会联系你们的。”张警官看了眼神情固执的赵雨,过了一会儿,又松了口,“你们要愿意等的话,就等吧。”
赵雨扯出一个笑,“谢谢您。”
张警官走后,三人来到大厅找了个位置坐下,二叔去接了两杯水,一杯递给勇哥,一杯放在赵雨面前。
勇哥看向两人,起身摆摆手,“水我就不喝了,工地上还有事儿,有什么消息你们第一时间联系我啊。”
见勇哥起身要走,赵雨也站了起来,“谢谢勇哥,一大早就陪我们过来。”
“你们再说谢,我真的要站不住了,我先回去了,有事就找我。”
勇哥离开后,二叔将水往赵雨面前推了推,“小雨,喝点水吧。”
“嗯。”赵雨没动那杯水,低着头应着,脸上表情麻木,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见赵雨这样,二叔心里不是滋味,一夜之间,小雨仿佛就回到了之前的样子,阿顾在的时候,那种鲜活的模样已经消失不见。
警察局的接待区,并不平静,一上午,走廊上来来往往了不少人。
赵雨定定坐在那儿,没有变换过姿势。
中午,两人随意地吃了点盒饭,到了下午,张警官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他从一间办公室出来,朝赵雨和二叔的方向招手。
二叔连忙起身,“小雨,张警官叫我们过去。”
赵雨回神,他也立刻起身走过去,几步路,已经让他紧张地心脏砰砰直跳。
张警官指着电脑前的人影,“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Alpha?”
赵雨猛地点头,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视频画质不太清晰,阿顾正站在一家珠宝店门口,额前的头发微微遮住了眼睛,风将他单薄的棉衣刮得微微摆动,仅从模糊的人影,赵雨就已经察觉到,阿顾瘦了。
他抹了一把眼泪,颤着声说:“张警官,是阿顾,他是阿顾,他在哪儿?”
赵雨眼神里装着希冀,希望从张警官的嘴里听到好消息。
但很快,他的希望落空了。
张警官摇了摇头,“他从珠宝店出来以后,往一条小巷去了,之后就没有监控了,不过,他的神色和举止看起来并没有异常。”
赵雨深吸一口气,“哪条小巷,我去找。”
“查了监控之后,我们的同事就走访了店家,也去小巷看过了,确实没有其他异常。”张警官顿了顿,继续说:“所以也不排除有自愿出走的可能。”
赵雨咬着下唇,低声说:“不可能!”
他像是要寻求认同,有些偏执地望向二叔,“阿顾不可能会抛下我们的,对不对?”
二叔连忙点头,“不会的,小雨,不会的,你别激动。”
张警官脸上很是无奈,他解释道:“你先别激动,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我们还会继续调查的,不过可能进展会慢一些,你们也看到了最近的大案很多,他的情况特殊,调查起来确实没有那么快。”
他又看向二叔,“麻烦你跟他好好说一下,我们肯定会努力去找的。”
二叔回道:“好,谢谢张警官。”
张警官的话说得委婉,但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他们会找,但事情有轻重缓急。
赵雨眼眸低垂,嘴角紧绷。
就在张警官快要出门的时候,赵雨突然开口了,“张警官,麻烦您把珠宝店,还有小巷的位置告诉我,我自己去找。”
“唉。”张警官转身,叹了一口气,“好,我告诉你,但是你别冲动。”
赵雨保证道,“好。”
一个星期后,省城的街道上。
路边,站着一个格外显眼的Omega,他肚子隆起看起来月份不小了,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外套,一张又一张地给过往的行人发着寻人启事的传单。
有人接过随手丢了,他也不气馁,捡起来擦擦灰继续发给下一个人。他似乎已经来了很久,久到路边报刊亭的老板都已经熟悉他了。
他身上的衣服过于宽大,下摆和衣袖都长出来一截,穿起来很不舒适。他也知道,但他依然穿着,只因为这外套上面有Alpha的气息,能让他短暂地喘息。
一天又一天,这一个星期以来,赵雨就那样撑着一口气,在省城的各个路口执着地发着寻人启事。
他兜里揣着那个有阿顾声音的MP3,想阿顾的时候,就插上耳机听听阿顾的声音,手里的红色小方块已经成了他所有的慰藉。他无比后悔当初阿顾说要多录几遍的时候,自己拒绝了。
他固执地找着,二叔也跟着他在不远处发着传单。
到了第八天了,赵雨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了。
这天午后,恍惚中,他看见一个跟阿顾很像的背影,脚步便忍不住跟随上去,但那人越走越快,他脚步沉重,渐渐吃力有些跟不上。
直到远远的,听到二叔的呼唤,他才像突然回魂了一样,他顿住脚步,神色恍惚地站在原地,霎时间,眼前天旋地转,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失了颜色,他脸色瞬间苍白,整个人一点血色也没有,右手撑在路边的电线杆上,身子无力地滑了下去。
晕倒之前,耳边回响着二叔焦急地呼唤:“小雨!”
再次醒来,眼前是刺眼的白色灯光,他几乎睁不开眼睛,鼻腔里是很浓的消毒水味道,还有弥漫整间屋子的血腥气。
手术室里,围了一圈人,他们叫着赵雨的名字,试图唤醒他的意识,但这些人的声音好像离他很远。
身下的剧痛一阵阵的,犹如海啸来袭,他痛得想要叫出声,又下意识咬住嘴唇,直到有人强行捏着他的牙关,才让他的嘴唇和牙齿得以分开。
虽是这样,他的嘴唇还是被咬破了,渗出鲜血,红得刺眼。
渐渐地,赵雨的意识越来越涣散,他想,也许见不到阿顾最后一面了。
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幻影一般,他感到好疲惫,眼皮耷拉着,一眨一眨马上就要合上。
直到某一刻,眼前一道白光出现,他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阿顾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很远,缥缈得让人抓不住。
阿顾在叫他,阿顾在等他。突然,赵雨像是惊醒一般,努力地挣扎着,他的身子动弹不得,只能尝试用力睁开双眼,但此时,他的身体是那么沉重,就像是被梦魇住一般,怎么努力也睁不开双眼。
紧接着,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让他痛呼出声,眼前的白光骤然消失,他艰难睁开眼回到现实,再次听到了耳边传来的呼唤声。
“赵雨,赵雨,醒醒!醒醒!”护士不断唤醒赵雨的意识。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只知道自己浑身湿透,终于熬过了疼痛,才放心地松开了牙关。
“可以了,可以了,孩子出来了!”
闻言,赵雨无神的眼睛里划过一丝笑意,他虚弱地说不出话,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天,时间转钟,凌晨12点32分,赵雨和顾晟焰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小男孩,Alpha。
出生卡上姓名那一栏写着:小橘子。
此时正逢三月初,人们即将迎来温暖和煦的繁华春日,赵雨和孩子也与万物一同迎来新生。
只可惜,那个给他灰暗人生带来了春天的人,却没有在春天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