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的姐姐海外归来[红楼]》夜听春雨

4、宝钗其人

　　翌日醒来，黛玉难得的睡到自然醒，精神奕奕。

　　紫鹃见多了她恹恹的样子，今日倒觉得稀奇，不过也挺高兴的，便道：“难得今日姑娘睡了个好觉，现在可有胃口，好好的吃点东西？”

　　黛玉一般早上这一顿都是敷衍过的，就像是大观园里丫鬟婆子说的那样，“十顿饭只好吃五顿”，确实是没有夸张的。

　　其实搬到园子里住之后还好些，因为有了小厨房，到底方便一些。从前只能跟着贾母吃饭的时候才是，走到那边就已经灌了一肚子冷风，如何还吃得下去？

　　难怪她瘦。

　　思及从前难免又有几分颓唐，但她随即便想起那封信笺上写的，姐姐让自己好好吃饭。再者觉得日后有了奔头，精神一好，胃口也有了，便点头道：“那便让柳嫂子好生做些饭菜送来吧。”

　　紫鹃对黛玉还是有几分忠心的，当即便欢喜着答应，亲自去吩咐了。

　　黛玉住在别人家里不得不处处留心，她吩咐小厨房另外做饭，总会让人记得打赏。因此，柳嫂子那边待潇湘馆倒也并不怠慢。不多时，就有婆子提着一只沉甸甸的食盒送了过来。黛玉又叫小丫头子抓了一把新制铜钱给婆子，她连连称谢，欢喜无尽的下去了。

　　当日从安葬老父到回京城，林黛玉连自家账册都没有见到过，一切全由贾琏经手。但她回去见林如海的时候，曾被父亲给了一只小匣子，里面放着一百两一张的银票，总共竟有五百张之多。所以，算起来，她还是大观园里姑娘们之中最有钱的一个了。当然，薛家不算。

　　这也是林如海为人父之心了，尽管相信贾母不会对自家女儿留下的唯一骨血不尽心，也还是给女儿留下了最后的一点倚仗。

　　毕竟后来的事，谁能预料呢？只是若林氏夫妇在地下看到自家女儿的结局，会不会含恨九泉？

　　幸好幸好，这一次因为有了一丝变数，悲剧变喜剧，也未可知。

　　今日的天气颇为晴好，淡淡的金色阳光从茜纱窗外洒落进来。透过一层绯色轻纱之后，变为更加柔和的橙粉色。

　　这样的光线照得房间内的一切都显得柔和朦胧起来。

　　紫鹃亲自摆饭，又去把黛玉惯用的一套官窑甜白瓷餐具取了出来，在桌子上摆好。

　　今日小厨房做的是一碗开胃的酸笋鸡皮汤，汤汁黄澄澄的撇掉了浮油，一看就感觉鲜美清爽。还有一碟子四个香喷喷软酥酥松瓤银丝卷儿，香甜不腻。一碟腌制的胭脂鹅脯，甘醇肥厚。一碟清炒油盐枸杞芽儿，一碟凉拌小青菜，清清爽爽。

　　每一样的份量都刚刚好，不至于说太多了看着就觉得腻歪。

　　黛玉见了也觉得有胃口，便坐下来。紫鹃替她挽袖口，拿筷子，又亲手盛了一碗汤，放在手边。

　　这边正吃着呢，那边门帘掀起，薛氏宝钗挂着一个大金锁，手里拿着一把白玉为柄双面刺绣花团锦簇的扇子，一身穿着却还是半新不旧不见奢华，摇摇摆摆含笑走了进来：“我却来得不巧，可打扰妹妹了？”

　　黛玉只好放下碗箸起身迎接她：“宝姐姐来了，快请坐。”

　　又问她可曾用过饭了。

　　宝钗便说自己在蘅芜苑用过饭了才出来走走的，一边又看着黛玉的饭菜，笑道：“今儿看来有胃口了？那可真是一件好事，等会儿说给老太太听了，叫她老人家也欢喜欢喜。我们见了，心里也觉得熨帖。再叫宝玉知道了，不定有多么高兴呢，一会子饭也能多吃两碗了。人就是要这样，五谷才能养身，再多开看一些，便没有什么是不成的了……”

　　听着句句都是好话，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要是说说有什么具体不对劲的地方，却又说不出来。

　　这几年，黛玉在她手下都是这样过来的。常常听到耳朵里都觉得是好话，可又让人浑身不得劲。每每都觉得是不是自己太小心眼了？常暗自自省。这一次把自己安慰好了，换了下一次，还是如此，便这样循环往复。

　　只能说，黛玉天生就是敏感型人格，在与人的交往之中，往往能觉察出对方微妙的恶意。有的时候这一丝微妙恶意，可能说话的人自己都不是故意的，只是言行中带出来了一些内心无法压制的情绪，就被敏感的人给识别到了。

　　宝钗今日的话要是传进王夫人耳朵里，就成了宝玉常常担心黛玉，担心得吃不下饭。她能看得顺眼黛玉才怪了！

　　风刀霜剑严相逼——往往并不是什么看似极其锋利的刀与剑，口舌亦可杀人于无形！

　　尤其是当贾元春成为了贵妃，荣国府的真正话事人已经从贾母朝着王夫人那边偏移的时候，她可以做的事就更多了。

　　往往，贾母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拿她没有办法。

　　其实像王夫人这样的当家主母，很多事根本都不需要她自己出手做什么。底下办事的人太会揣摩主子的心思了。一个嫌弃的眼神，一声轻慢的语气，她们就知道主子对某个人的态度，知道该怎么做了。

　　像林黛玉这样未出阁的姑娘，一草一纸都要靠底下人张罗。要慢待她恶心她，那还不容易么？整治了你之后，还能让你有苦说不出。

　　这就是荣国府里，林黛玉的处境。周瑞家的送宫花，不过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罢了。

　　话题扯远了，但说现在。

　　被薛宝钗说了这么一番之后，林黛玉也已经不太吃得下去了，勉强又吃了一点之后，便放下了筷子。

　　还好之前她就已经吃了两个银丝卷儿，喝了一碗汤，差不多已经吃饱了，营养也算是足够了。要不然，还真是浪费紫鹃特地去厨房叫的这一桌饭。

　　紫鹃把残羹撤下去，然后端上两杯新茶来，笑道：“这是二奶奶特意送来的暹罗进贡的茶叶，宝姑娘尝尝看如何？”

　　宝钗尝了一口，也笑着回答道：“味儿稍微有些淡了，不过还是好的。”

　　小丫头又端上两样点心来，却是紫鹃从新送来的匣子里取出来的。

　　点心宝钗尝了之后倒是说好，又说：“跟府里常吃的点心不太一样，味儿更好些。”

　　“宝姑娘真是好品味。”紫鹃恭维了她几句，才道：“前儿个平儿亲自送来的，说是宫里赏下来的，我们姑娘这里就得了一匣子。”

　　言语间，隐有得色。

　　黛玉闻言微微蹙眉，开口打发紫鹃出去歇息了。

　　薛宝钗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轻声跟黛玉说话，看似与平常没有什么不一样。其实等她告辞离开潇湘馆大门之后，脸色便沉了下去。

　　随她一起来的，她的大丫鬟莺儿看到她这样子，大气不敢出一声儿，默默的跟在她身后缩着脖子不出声。

　　走到沁芳闸附近，宝钗的脚步缓了下来，开口道：“莺儿，你说，娘娘赐下来的点心，怎么只给了潇湘馆一匣子，我这里半块也无？”

　　明明自家与姨母那边已经有了默契，薛家巨额的银子也经由王夫人的手送入宫中……若想吃了不认账，那么薛家也不是好惹的！

　　宝钗说着，温润的眉目间闪现一丝戾气，转瞬即逝几乎让人以为是看错了。

　　莺儿想了想，低声道：“前些日听说府外林家遣人送了衣料点心什么的进府给林姑娘……想来，潇湘馆那边的应该并非真正宫里赐下来的。姑娘的亲姨母，怎么会不向着姑娘呢？尽可安心便是了。”

　　宝钗想了一会儿，也恍然大悟：“想来确实是如此了，颦儿也是可怜，唉，我不该多想的……”

　　她嘴上说着颦儿可怜，却摇着扇子，惬意的笑了起来。

　　看到她神色松泛起来，莺儿紧绷的肩膀这才放松下来。

　　薛宝钗摇着价值千金的双面绣扇子，看着沁芳闸这边流水潺潺落花翩翩，有着十分美景。便没有立即朝着蘅芜苑走去，而是在水边石凳上坐下。一边欣赏美景，一边想着心事。

　　当日薛家进京城，一则是因为哥哥薛蟠打死了人不敢继续待在原籍，二则是为了送自己参选。

　　自己当日雄心勃勃，觉得入选不是难事。可谁知道明明已经选上了，却因为哥哥的事被捅出去，她转而又落选了。

　　那一日，她整整哭了一夜。

　　母亲搂着她的肩膀跟着一起哭，一起骂着哥哥。但其实她知道，在母亲心里最重要的，还是不成器的哥哥。

　　哪怕自己比哥哥强上千倍百倍，谁叫自己不是男子呢？

　　也只能认了。

　　但宝钗的雄心壮志，不会就此熄灭。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就是宝钗的心志。她看似温静淡泊，其实内心始终藏着青云志，不肯白白糟蹋了一生。

　　哭了一夜之后，她转身就再次振作起来。

　　这一次失去了进宫的机会，她不得不把视线投向，那个她本来看不上的，荣国府二房次子，贾宝玉。

　　这次他也成了不错的选择了，因为他有个当了贵妃的好姐姐。

　　要不然，就凭他，叫薛宝钗哪个眼睛看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