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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艺考之路 ...


  •   十一月,深秋的最后一点暖意也消失了。

      校园里的梧桐树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白色的天空,像一幅用炭笔画的素描。风开始有了冬天的锋利,吹在脸上,像薄薄的刀片划过。

      高三教学楼里的气氛越发紧张。倒计时牌已经撕到了“198”,数字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指日可待。教室后排有人贴了张新的标语:“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黑色马克笔写的,字迹狂放,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调侃。

      祝余的课桌左上角贴着一张便签,上面是她自己手写的倒计时:“距临州美术学院校考还有17天”。这是她艺考征程中最重要的一站,也是难度最高的一站——全国每年报考临美的人数超过三万,录取名额只有三百。

      十七天,408个小时,24480分钟。每一分钟都要被精确分配:文化课复习,专业课练习,模拟考试,体能维持,心理调整。

      艺考生和其他学生不同,他们需要双线作战:一边准备专业校考,一边准备文化课高考。像走在两根并行的钢丝上,任何一根断了,都会坠入深渊。

      十一月的第一个周末,祝余踏上了第一场校考的征途。

      目的地是北方的滨海城市,飞行距离两小时,但为了省钱,她选择了十六个小时的火车硬座。母亲本来想陪她去,被她拒绝了——路费、住宿都是开销,而且母亲请假要扣工资。

      “我自己可以。”她说,“我都十七岁了。”

      母亲看着她,眼神复杂——有骄傲,有担忧,有不舍。最后只是往她行李箱里塞了更多零食和药品:“注意安全,每天打电话。”

      火车是晚上十点发车的。祝余拖着行李箱走进硬座车厢时,被扑面而来的气味熏得皱了皱眉——泡面、汗味、劣质香水、厕所消毒水,混合成一种属于长途列车的独特气息。

      她的座位靠窗,对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已经脱了鞋,把脚架在座位上,鼾声如雷。旁边是一对年轻情侣,头靠着头睡觉。

      祝余把行李箱塞进行李架,在狭窄的座位上坐下,戴上耳机。顾征昨天给了她一个U盘,里面是他整理好的英语听力材料和轻音乐。她说这算不算作弊,他说:“这叫合理利用资源。”

      耳机里传出舒缓的钢琴曲,是顾征母亲的作品之一,《秋日私语》。旋律温柔,像秋天最后一片叶子在风中缓缓飘落。

      火车启动了,窗外的城市灯光向后滑去,越来越快,最后连成一条模糊的光带。祝余看着那些光,想起顾征在站台送她的样子——他本来想买站台票进来,但没买到,只能在检票口外面挥手。

      “到了发信息。”他说。

      “每天打电话。”他说。

      “别紧张,你画得很好。”他说。

      都是简单的话,但他说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她,像要把这些话刻进她记忆里。

      祝余闭上眼睛,在火车有节奏的晃动中,试图睡一会儿。但硬座的座椅太直,空间太窄,周围太吵。她时睡时醒,每次醒来,窗外的风景都更荒凉一些——从城市的灯火,到郊区的零星灯光,再到彻底的黑暗,只有偶尔闪过的村落或工厂。

      凌晨三点,她彻底醒了。脖子僵硬,腰酸背痛,口渴得厉害。对面的中年男人还在打鼾,情侣换了个姿势继续睡。车厢里大部分人都在睡梦中,少数几个醒着的,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或者盯着手机屏幕。

      祝余拿出保温杯,喝了一小口水。然后从背包里拿出速写本和铅笔,借着车厢昏暗的灯光,开始画。

      她画睡着的旅客——那个中年男人张着嘴的样子,那对情侣依偎的姿势,斜对面一个老太太蜷缩在座位上的轮廓。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线条从生涩到流畅,像一种无声的倾诉。

      画画的时候,时间会变得模糊。等她画完三张速写,抬头看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深蓝色的天空渐渐变成灰白,然后是淡金,最后太阳跃出地平线,把田野染成一片温暖的橙黄。

      火车还在向前,穿过平原,穿过隧道,穿过桥梁。祝余看着日出,忽然想起顾征信里写过的:“有些美景,不是为了被记住,而是为了被经历。”

      她现在就在经历——经历长途旅行的疲惫,经历独自赴考的孤独,经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和日出时最灿烂的光明。

      这本身,就是一种成长。

      上午十点,火车终于到站。祝余拖着行李箱走出车厢,被北方干冷的空气激得打了个寒颤。这里比家乡冷至少十度,风刮在脸上,像砂纸在磨。

      她按照提前查好的路线,坐公交车去预订的旅馆。那是考点附近的一家廉价旅馆,一晚上八十元,不含早餐。前台是个满脸倦容的中年女人,递给她钥匙时连头都没抬:“302,电梯坏了,走楼梯。”

      房间在三楼走廊尽头。很小,大概只有十平米,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墙壁发黄,有可疑的污渍。窗户关不严,漏风,窗帘薄得像纸。

      但至少干净。床单是刚换的,有消毒水的味道。卫生间有热水,虽然水流很小。

      祝余放下行李,第一件事是给家里和顾征发信息报平安。然后烧了一壶热水,泡了碗面——母亲塞的,红烧牛肉味。热气升腾起来,模糊了窗玻璃。

      她一边吃面,一边看考试须知。明天上午八点开考,需要提前一小时到场验证身份。考试科目:素描(半身像写生),色彩(静物默写),速写(动态人物组合)。每科三小时,中间休息半小时。

      吃完面,她强迫自己睡了一会儿。下午三点起床,去考点熟悉环境。

      考点设在当地的一所艺术学院。校园不大,但充满了艺术气息——到处是雕塑、壁画、涂鸦。已经有不少考生在校园里走动,大多由家长陪同,提着画箱,背着画板,脸上是相似的紧张表情。

      祝余一个人走着,看着那些雕塑和壁画,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奇异的平静。这里是战场,但也是殿堂——无数和她一样怀揣梦想的人,在这里用画笔搏一个未来。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他们来了,至少他们敢。

      她在校园里走了一圈,记下了考场位置、卫生间位置、最近的便利店位置。然后回到旅馆,开始最后的准备——削铅笔,整理颜料,检查画具。

      晚上七点,顾征的电话准时打来。

      “到了?”他问。

      “嗯。”

      “旅馆怎么样?”

      “能住。”祝余没说实话。她不想让他担心。

      “明天考试,紧张吗?”

      “有点。”

      “正常。我明天也有模拟考。”

      “那你紧张吗?”

      “也紧张。”顾征笑了,“所以我们一起紧张,就不孤单了。”

      这个逻辑很幼稚,但祝余觉得有道理。

      “今天火车上,我画了几张速写。”她说,“画睡着的旅客。有个大叔打鼾的声音特别大,像拖拉机。”

      “发给我看看?”

      “好,等会儿发你。”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大多是琐碎的日常——顾征说班里有个同学压力太大,在课堂上突然哭起来;祝余说旅馆的窗户漏风,她用毛巾堵住了缝隙。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激情鼓励,只是这样平常的对话。但就是这样平常的对话,让祝余觉得安心——在陌生的城市,在寒冷的夜晚,有一个人还在电话那头,和她分享着同样紧张的高三生活。

      挂电话前,顾征说:“祝余,记住,你是去展示的,不是去被评判的。你的画就是你,独一无二,不需要和任何人比较。”

      “嗯。”

      “那……晚安。”

      “晚安。”

      电话挂断后,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和隔壁房间隐约的电视声。

      祝余打开手机,把今天画的速写拍照发给顾征。过了一会儿,他回复:“第三张最好,线条很松,有呼吸感。”

      她看着那行字,笑了。

      第二天,考试。

      早晨六点起床,天还没亮。祝余用冷水洗了脸,强迫自己清醒。吃了两片面包,喝了一杯热水。检查了三遍画具,确认没有遗漏。

      七点出门,步行去考点。北方的清晨冷得刺骨,风吹在脸上像针扎。她把手缩在袖子里,还是冻得僵硬。

      考点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家长们站在警戒线外,一遍遍叮嘱;考生们提着画箱,表情凝重。保安在维持秩序,喇叭里重复着注意事项。

      祝余排进队伍,随着人流慢慢向前移动。验证身份,领取准考证,寄存物品,进入考场。

      考场是一个大画室,大约能容纳一百人。画架已经摆好,每个位置都有编号。祝余找到自己的位置——靠窗第三排。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木地板上切出一块明亮的光斑。

      八点整,考试开始。

      第一科素描,模特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性,穿着深色毛衣,坐在椅子上,姿势固定。三个小时,要完成半身像写生。

      祝余深吸一口气,开始观察。模特的五官特征,光影关系,结构比例。她拿起铅笔,在纸上定出大致轮廓。

      时间在画笔的沙沙声中流逝。画室里很安静,只有铅笔划过纸面的声音,和偶尔调整画架位置的轻微响动。监考老师在过道里走动,脚步很轻。

      祝余完全沉浸在画里。手腕的疼痛,手指的僵硬,周围的考生,窗外的风声——一切都褪去了,只剩下眼前的模特,手中的笔,纸上的线条。

      三个小时到,交卷。

      休息半小时,吃了个面包,喝了几口水。手指还是僵的,她用力搓了搓,让血液循环。

      第二科色彩,静物默写。题目发下来:以“秋”为主题,默写一组静物,不少于五件物品,需要体现季节特征。

      祝余看着题目,思考了几分钟。然后开始调色——她决定画一组农家院的静物:藤编篮子,几个南瓜,几片梧桐叶,一个陶罐,一块粗布。

      颜色要暖,但要控制饱和度,不能太艳。光影要柔和,体现秋日的阳光。质感要区分——藤篮的粗糙,南瓜的光滑,叶子的枯脆,陶罐的厚重。

      她画得很投入,甚至忘了时间。直到监考老师提醒“还有十五分钟”,她才意识到手臂已经酸得抬不起来了。

      最后一科速写,动态人物组合。题目是“车站候车室”,要求画出至少五个人物,体现动态和场景感。

      这是祝余的强项。她想起昨天火车上的速写,那些睡着的旅客,那些空洞的眼神,那些疲惫的姿势。笔尖在纸上快速移动,线条流畅,人物生动。

      交卷时,监考老师在她身边停留了一下,看了看她的画,什么都没说,但点了点头。

      走出考场时,天已经黑了。寒风扑面而来,祝余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是汗——紧张的,也是投入的。

      她站在考点门口,看着其他考生和家长汇合,拥抱,交谈。有的脸上是释然,有的是沮丧,有的是麻木。

      她一个人站了一会儿,然后拿出手机,给顾征发信息:“考完了。”

      他几乎秒回:“怎么样?”

      “不知道。尽力了。”

      “那就好。回去好好休息。”

      “嗯。”

      她收起手机,走回旅馆。脚步很沉,但心里有种奇异的轻松——第一场战役,打完了。

      接下来的一周,祝余又去了两个城市,参加了三所学校的校考。行程密集,强度巨大。她学会了在火车上睡觉,在候车室画画,在廉价旅馆里吃泡面。学会了拖着行李箱在陌生的城市里找路,学会了在考场上忽略周围的一切干扰,学会了在疲惫到极点时依然拿起画笔。

      每一场考试都是一次考验,不仅考验专业能力,也考验体力和心理素质。有考场暖气不足,手指冻得握不住笔;有颜料在低温下结块,需要用手温化开;有考生因为紧张当场呕吐,被扶出考场。

      祝余都挺过来了。靠的是平时积累的基本功,靠的是集训营里练出的耐力,也靠的是每天那个准时打来的电话。

      顾征成了她这段漂泊日子里唯一的锚。无论她在哪个城市,无论她多累多崩溃,晚上七点,他的电话一定会来。有时他们说话,有时只是沉默,听着彼此的呼吸声,知道在遥远的另一个地方,有个人也在经历同样的高三炼狱。

      十一月中旬,最重要的战役来了——临州美术学院校考。

      这是祝余最想考的学校,也是竞争最激烈的学校。为此,她提前三天就到了临州,想好好适应环境,调整状态。

      但命运开了个玩笑。

      考试前一天下午,祝余开始觉得喉咙发痒,头晕。她以为只是累了,吃了点感冒药,早早睡下。

      半夜,她突然发起了高烧。

      是被冷醒的——浑身发抖,额头滚烫,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疼。她挣扎着爬起来,从行李箱里翻出体温计:38.9度。

      窗外还在下雨,淅淅沥沥,寒意透过窗户的缝隙钻进来。房间里没有暖气,空调是单冷的。祝余裹紧了被子,还是冷得牙齿打颤。

      她看了看手机,凌晨两点。离考试还有六个小时。

      怎么办?

      去医院?这个时间,陌生的城市,她连最近的医院在哪都不知道。而且就算去了,打针吃药,明天考试的状态也完了。

      硬撑?可是高烧之下,手抖,头晕,视线模糊,怎么画画?

      绝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她想起这几个月来的努力——集训营的汗水,火车上的颠簸,考场上的专注,还有那些深夜里一遍遍修改的画。想起父母期待的眼神,想起顾征信里写的“宇宙一直在等你”,想起自己贴在课桌上的倒计时。

      难道就要这样败给一场感冒?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滚烫的,和额头的温度一样。她哭得很小声,怕吵醒隔壁的人,但停不下来。是委屈,是不甘,是恐惧。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是顾征的短信:“醒着吗?”

      祝余盯着那三个字,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打字回复:“发烧了,38.9。”

      几乎立刻,电话打了过来。

      “喂?”她的声音嘶哑难听。

      “怎么回事?吃药了吗?”顾征的声音很急。

      “吃了,没用。”

      “去医院了吗?”

      “没去。明天考试……”

      “考试重要还是身体重要?”顾征打断她,“你现在马上去医院。”

      “可是……”

      “没有可是。”顾征的语气很坚决,“告诉我你在哪个旅馆,我查最近的医院。”

      祝余说了旅馆名字和地址。电话那头传来键盘敲击声,然后是顾征的声音:“离你一点五公里有家社区医院,二十四小时急诊。你现在穿好衣服,带齐证件和钱,打车去。我帮你叫车。”

      “你怎么叫?”

      “我有办法。你现在先穿衣服。”

      祝余迷迷糊糊地照做了。穿上最厚的衣服,围上顾征送的那条星空围巾,背上包。刚收拾好,手机又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是祝余小姐吗?我是滴滴司机,在旅馆楼下等您。”

      她愣住了。顾征真的帮她叫了车。

      下楼,上车。司机是个中年大叔,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小姑娘,脸这么红,发烧了吧?系好安全带,很快到。”

      车子在雨夜中行驶。祝余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湿漉漉的街道,昏黄的路灯,空无一人的公交站。手机贴在耳边,顾征还在说话。

      “到医院后,告诉医生你明天有重要考试,需要尽快退烧。可以打退烧针,或者用退烧栓,比口服药快。”

      “嗯。”

      “别怕,我查了,这种突发高烧,及时处理,明天早上应该能退。”

      “嗯。”

      “祝余,听我说。”顾征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无论明天考得怎么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健康。你明白吗?”

      祝余的眼泪又掉下来:“可是我准备了那么久……”

      “准备不会白费的。哪怕明天状态不好,你平时积累的东西还在。但如果你把身体搞垮了,就什么都没了。”

      车子停在了医院门口。祝余下车,走进急诊室。值班医生是个年轻女医生,检查后说:“病毒性感冒引起的高烧。打一针吧,退烧快。”

      打针的时候很疼,但祝余咬着牙没出声。打完针,医生又开了些药:“回去多喝水,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应该能退到38度以下,但可能还会头晕乏力。”

      “还能考试吗?”

      医生看了她一眼:“能是能,但状态肯定受影响。小姑娘,什么考试这么重要?”

      “艺考。”

      医生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那我再给你开点葡萄糖,明天早上喝,能补充体力。”

      “谢谢医生。”

      从医院出来,烧已经退了一些,但头还是晕。回到旅馆,凌晨四点了。离考试还有四个小时。

      祝余吃了药,躺回床上。手机又响了,还是顾征。

      “怎么样?”

      “打了针,开了药。医生说早上能退烧。”

      “那就好。现在睡一会儿,定好闹钟。”

      “顾征。”

      “嗯?”

      “谢谢。”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然后他说:“别说谢谢。我们是一起的,记得吗?”

      “记得。”

      “那睡吧。明天考试,我远程陪你。”

      “怎么陪?”

      “你进考场前,给我发信息。考完,再发信息。中间……就当我在你旁边。”

      这个说法很幼稚,但祝余觉得很温暖:“好。”

      挂了电话,她闭上眼睛。药效上来了,昏昏沉沉地睡去。

      早上六点,闹钟响。祝余醒来,摸了摸额头——还有些烫,但比昨晚好多了。量体温:37.8度。退了,但没完全退。

      头还是晕,喉咙还是疼,浑身乏力。但她必须起来。

      洗漱,吃药,喝葡萄糖。然后检查画具——铅笔削好了,颜料调好了,画板干净。她看着那些工具,想起顾征说的:“你是去展示的,不是去被评判的。”

      对,展示。展示她十七年来对画画的热爱,展示她眼睛看到的世界,展示她心里的光。

      哪怕手在抖,哪怕头在晕。

      七点,她出门。雨停了,但天还是阴的,冷风刺骨。她裹紧了围巾,走向考点。

      临州美术学院的考点设在主校区。这是祝余第二次来——上次是夏天,和顾征一起。那时候校园里绿树成荫,阳光灿烂。而现在,梧桐叶落光了,天空是铅灰色的,建筑显得更加肃穆。

      排队,验证,入场。流程已经熟悉得像个老兵。

      考场比之前任何一个都大,能容纳两百人。祝余的位置在中间偏后。坐下后,她给顾征发了条信息:“进场了。”

      他回:“加油。画你想画的。”

      八点,考试开始。

      第一科素描,题目发下来:“记忆的形状”。

      祝余看着那四个字,愣住了。

      记忆的形状?记忆是无形的,怎么画形状?

      周围已经响起铅笔起稿的沙沙声。其他考生已经开始画了——有人画老房子,有人画旧玩具,有人画亲人的肖像。

      祝余没有动笔。她闭上眼睛,让自己的记忆浮现。

      第一个浮现的,是天文台的望远镜。那个和顾征一起看星星的夜晚,望远镜冰冷的金属触感,镜筒深处遥远的星光。

      然后是图书馆的光影——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巷弄的砖墙——青灰色的砖,缝隙里长出青苔,墙头有野猫走过。

      温室的玻璃顶——雨水打在上面,汇成细流蜿蜒而下,阳光透过玻璃,在植物叶子上投下透明的影子。

      火车窗外的风景——田野,山峦,隧道,桥梁,日出时橙黄色的天空。

      还有顾征的眼睛,在星空下,在月光里,在电话那头的黑暗中,亮得像星星本身。

      这些记忆碎片在她脑海里旋转,碰撞,重组。忽然,她有了一个想法。

      她拿起铅笔,开始画。

      不是具体的某个场景,而是一个意象——一架望远镜。但镜筒不是朝向天空,而是朝向观者。镜筒深处,不是遥远的星云,而是无数细小的、碎片化的日常画面。

      那些画面很小,很密,像马赛克,像万花筒。但仔细看,能辨认出图书馆的光影,巷弄的砖墙,温室的玻璃顶,火车窗外的风景,星空下的眼睛……

      她用极细的铅笔,一点一点地刻画那些微小的细节。手腕因为发烧而颤抖,她不得不停下来深呼吸,然后继续。头很晕,视线有时会模糊,她就闭上眼睛休息几秒。

      时间在流逝。三个小时,她完全沉浸在这幅画里。忘记了发烧,忘记了头晕,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只记得要把这些记忆的形状画出来——不是还原,而是提炼,是重组,是创造。

      交卷时,监考老师走到她身边,看着那幅画,停留了很久。

      然后轻声说:“这幅画……有温度。”

      祝余抬起头,看着老师。那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老师,戴着眼镜,眼神很温和。

      “谢谢。”祝余说,声音嘶哑。

      老师点了点头,走向下一个考生。

      接下来的色彩和速写,祝余是靠意志力撑下来的。发烧带来的虚弱感越来越明显,手抖得厉害,调色时几次把颜料弄到调色盘外。速写更是画得潦草,线条都不稳。

      但她没有放弃。每一笔都尽力,每一分钟都坚持。

      最后一场考完,交卷,走出考场时,祝余几乎虚脱。腿发软,眼前发黑,她扶住墙壁才没有倒下。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雨又开始下,细密的,冰冷的。

      她站在考点门口,看着其他考生和家长相拥离去。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沉默。

      她拿出手机,开机。

      几十条未读信息涌进来——父母的,老师的,同学的。她一条条往下翻,手指冻得僵硬。

      最后一条,是顾征的,五分钟前发的。

      没有问考得怎么样,没有问感觉如何。

      只有一句话:“不管结果如何,你已经是我的冠军。”

      祝余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雨中模糊的城市灯火,看着美术学院古老的教学楼轮廓,看着自己冻得通红、还在微微颤抖的手。

      雨水打在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但她笑了。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在发烧和疲惫的夹击中,她完成了最重要的一场考试。

      而且,她画出了“记忆的形状”。

      画出了那些图书馆的光影,巷弄的砖墙,温室的玻璃顶,火车窗外的风景,和星空下的眼睛。

      画出了十七年来,所有让她成为她的瞬间。

      这就够了。

      冠军不冠军,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来了,她画了,她没有放弃。

      这就够了。

      祝余把手机放回口袋,紧了紧围巾,走进雨中。

      脚步很沉,但很稳。

      因为她知道,无论这场考试的结果如何,她都已经赢了——赢了那个在发烧的深夜里想要放弃的自己,赢了那个在压力下依然拿起画笔的自己,赢了那个在孤独中依然相信光的自己。

      而前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她不怕了。

      因为有人告诉她:“你已经是我的冠军。”

      因为有人相信她,哪怕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时候。

      因为在这个寒冷的世界里,还有那样一束光,愿意为她而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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