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枫香》万17

9、妖物

　　这一跪，便是半个时辰。
　　寒气自青石地面穿透薄薄的蒲团，丝丝缕缕侵入骨髓。元诺枫膝盖从酸痛渐至麻木，唇瓣抿得发白，却依旧维持着姿势，未发一言。幸而正厅炭火充足，驱散了部分寒意，只是那双腿，已然僵冷得不似自己的。
　　葛荔冷眼睨着下方那道始终不曾摇晃的身影，心中厌烦愈盛。她最恨的便是这副八风不动、仿佛万事不萦于怀的模样，衬得自己所有刻意刁难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她原想看她惶恐，看她求饶，哪怕只是细微的瑟缩也好。
　　只是，毕竟是元诺枫第一次问安，自己闹得太大，反而惹得太女不喜，便放下了茶盏，露出几分歉意。
　　“翠生，”她虽失了耐心，声音却依旧柔和，“快扶侧妃起来，瞧我，光顾着与妹妹说话，竟忘了时辰。跪了这许久，仔细伤了膝盖。”
　　“多谢娘娘体恤。”元诺枫声音微哑，在翠生伸手来扶时本能地欲避，却被对方更快地攥住了小臂。指甲刻意掐入薄衫下的皮肉，传来尖锐的刺痛。元诺枫牙关一紧，借着那力道站稳，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翠生并未立刻松手，目光反而落在她眼上，故作惊讶地提高了声调：“哟，侧妃娘娘这条蒙眼的绸子，颜色可真鲜亮夺目。”
　　元诺枫面色骤然一白，空着的手迅速抬起，护住了那条红绸。
　　翠生却恍若未见，声音带着刻意的规劝，手指已攀上绸带边缘：“只是……娘娘初入宫中，或许不知，这般正红的颜色，按宫中规制，非正室不宜使用呢。若是让外人瞧见，怕是要说娘娘不懂规矩了。”
　　话音未落，她手下已用力，意图扯落那碍眼的遮蔽。
　　上首的葛荔端坐不动，唇角噙着的笑意深了几分，默许的姿态无疑给了翠生更大的胆量。
　　“不可！”元诺枫猛地抬手格挡，手腕却被翠生另一只手死死掐住，痛楚让她呼吸一滞。另一名宫女见状，也上前帮手，制住了她的动作。
　　“侧妃娘娘，这违反规制的东西，留着终是祸患。”翠生声音尖细，手下愈发用力。
　　“不！妾身知错！请太女妃娘娘宽恕，妾身这就回去更换！”元诺枫挣扎着，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惊惶，她拽紧红绸，屈膝便要叩首。
　　葛荔才缓缓起身，步下主位，声音听起来依旧体贴：“妹妹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一件小事罢了，何必行此大礼？在这里换了便是，免得妹妹再多走一趟。”
　　她示意宫女将元诺枫扶起，自己却亲自伸出手，指尖触到了那系紧的红绸结扣。
　　“今日是妾身疏忽，请娘娘恕罪……”元诺枫的恳求未毕，葛荔已顺势一扯！
　　绸带滑落。
　　“啊——”
　　一声短促惊惧的尖叫自葛荔喉中迸出。她像是被毒蛇咬到般猛地缩回手，连连后退数步，撞到了身后的高几，茶盏叮当乱响。她脸色煞白，瞳孔骤缩，指着元诺枫的手指不住颤抖。
　　“妖物！她的眼睛……是红的！是血红的！”葛荔声音尖利，充满了骇然与嫌恶，“怪物！宫里怎会有这样的怪物！”
　　“红眼妖孽！”
　　“快来人啊！保护娘娘！”
　　厅内侍立的宫女们也看清了，顿时乱作一团，惊恐的喊叫声此起彼伏。有人吓得瘫软，有人下意识抓起手边之物做出防卫姿态。
　　元诺枫僵在原地，眼前虽只有黑暗蔽目，但耳边充斥的惊恐尖叫、嫌恶唾骂，与记忆中无数个噩梦般的场景轰然重合。无措与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她慌忙伏低身子，双手在地上胡乱摸索，指尖颤抖，只想找回那条能将她与外界隔绝开来的红绸。
　　可那条绸带，正被惊魂未定的葛荔紧紧攥在手中，如同攥着什么可怕的秽物。
　　“不……我不是……我不是妖孽……”她徒劳地摇头，试图捂住耳朵，隔绝那些刺耳的声音，可昔日的咒骂与眼前的重叠，让她浑身止不住地战栗。
　　“把这妖物拖出去！快！”葛荔厉声命令，声音因恐惧而扭曲。
　　门外候着的粗使内侍闻声冲入，不由分说，一左一右架起浑身发软、试图挣扎的元诺枫，粗暴地向庭中拖去。
　　整个院中一片混乱。
　　“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冷厉如冰刃的声音骤然劈开喧嚣。
　　李响身着朝服，显然是刚下朝便径直过来，此刻立于院门处，面沉如水，凤眸扫过院内狼藉与被人架着、双眼暴露于寒风中的元诺枫，顷刻间便明白了七八分。
　　周身气压，陡然降至冰点。
　　“殿下！她是个妖孽！她是个妖！不能让她活着！”
　　葛荔大喊着扑了上去抓住了李响的袖子，眼神里盛满了恐惧。
　　李响搂住了她的腰，抬手替她擦了擦眼泪。
　　“多大的事情，也值得这般兴师动众的。”
　　“不过是刚来京城不适，染了眼疾罢了，都散了吧。”
　　李响发了话，大家纷纷散了。
　　信不信，都不打紧。最要紧的是，元诺枫依旧是她的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