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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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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重归死寂。
元诺枫独自站着,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瓷瓶,浑身微微发抖。
芷桑的话在她脑中反复回响。
是啊,她是九黎圣女。
她不是谁的妾!
李响……李响将她视为玩物,囚禁、羞辱、时而给予虚假的温情,时而将她打入绝望的深渊。她的尊严、她的故土、她的朋友,皆因李响的权柄而风雨飘摇。
如今,不过是……拿回一点点反抗的可能。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几口气,再睁开时,空洞的血眸被一种近乎决绝的冰冷覆盖。她慢慢将瓷瓶收进袖中,指尖冰冷。
接下来的三日,她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安静蛰伏。灶台重地守卫森严,她难以接近。直到第四日,她借口腹中饥饿难忍,需用些热汤暖胃,才在昙香的陪同下,得以靠近那口终日沸腾着肉羹汤水的大釜。
机会转瞬即逝。第五日黄昏,趁火头军换岗交接的短暂混乱,她佯装被热气熏得站立不稳,袖中瓷瓶倾斜,些许细微粉末无声无息地落入最大的一锅浓汤之中。动作快得连她自己都心惊。
药粉遇热即融,无踪无迹。
看着那依旧翻滚的汤汁,元诺枫心头没有预想中的快意,反而升起一股冰冷的、沉甸甸的虚脱,以及一丝无法忽视的、尖锐的惶惑。
当晚用膳时,李响难得地未在帅帐与将领议事,而是来到她的营帐一同进餐。外间篝火熊熊,映得她侧脸线条明朗,带着一丝胜券在握的锐气。
“今日我军前锋小胜,挫了九黎锐气。”李响饮了一口汤,看向元诺枫,眼中带着征战之人特有的、灼亮的光,“照此情形,若明日顺利,或许不日便可结束此役,班师回朝。”
元诺枫握着汤匙的手猛地一紧,指甲嵌入掌心。她低着头,目光却死死“钉”在自己面前那碗未曾动过的汤上。她稀释了药量,应当不至取人性命,只会让人上吐下泻,四肢无力……可即便如此,那也是……
李响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又喝了一口汤,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难得地带上些微松快:“今日巡营,见着几株野生的枫香,竟在这北地活了,虽不如南岭高大,却也红得耀眼。”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元诺枫低垂的侧脸上,声音不自觉地放柔,“看着它们,便想起你来。”
元诺枫浑身剧震,猝然抬头,“望”向李响的方向,唇瓣翕动,却一个字也发不出。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汤汁堵住,干涩刺痛得厉害。
帐外,寒风呼啸而过,卷起旌旗猎猎作响,也带来了远处兵士隐约的、痛苦的呻吟与骚动声,起初零星,渐渐汇聚成片。
夜色,蓦然沉重。
元诺枫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紧,指尖触到李响袖口冰凉的织金云纹。她张了张口,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帐篷凝滞的空气里:“殿下……”
“怎么?”李响立刻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触感冰凉,她眉头下意识蹙起,语气带着惯常的、不容置喙的关切,“手这么凉?可是着了风寒,身子不舒服?”她甚至下意识想抬手去探元诺枫的额头。
“没……”元诺枫的否认刚出口,便被帐外骤然响起的、近乎凄厉的疾呼打断!
“太女殿下!出事了!营中……营中多人突发急症,上吐下泻不止,有人已、已昏厥不醒!”
接下来的混乱,迅速而无可挽回地蔓延。元诺枫被勒令待在主帐之内,听着外面愈发嘈杂的人声、奔跑的脚步声、压抑的痛呼和医官焦急的呼喊。
她笔直地跪在帐中地毯上,背脊挺得僵硬,面上一片空茫的平静,仿佛灵魂已抽离这具躯壳,只剩下无边的冷意从膝盖渗入四肢百骸。
李响端坐于上首的主位,面色如寒铁,嘴唇抿成一条凌厉的直线。她一言不发,只有搭在扶手上的手背,青筋隐隐浮现,暴露着内心翻江倒海的惊怒与冰冷。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粘稠地流淌,每一次心跳都被无限拉长。
“呼——”
一阵裹挟着血腥与焦土气息的寒风猛地灌入,掀动帐帘,也彻底打破了帐内死水般的凝滞。
李响缓缓抬眼,眸光如出鞘的冰刃,扫向帐门。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金断玉的森寒,清晰地穿透了帐外的喧嚣:“把尸体,抬上来。”
命令被迅速执行。
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与一种诡异的甜腐气息率先涌了进来,紧接着是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
一具,两具,三具……整整二十具覆着白布的担架被抬入,一字排开,停放在帐中空旷处。白布边缘,隐约露出僵直青黑的手脚。
元诺枫的鼻翼猛地翕动,那股混合着死亡与排泄物恶臭的气息,如同实体般撞入她的感官。
她看不见,但那气味已经勾勒出一幅地狱般的图景。她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向下沉去,沉入无底寒渊。
胃里已经在翻腾,那种陌生却猛烈的感觉,让她几欲呕吐。
尸体?
是死亡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