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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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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已持续了三日,厮杀呐喊与兵刃碰撞声自黎明响至深夜,几乎不曾断绝,如同一种无休止的、令人心悸的背景嗡鸣。
第四日清晨,元诺枫刚由昙香伺候着梳洗完毕,便敏锐地察觉到营帐内多了一道极轻的呼吸。
那气息带着熟悉的、属于南岭山林的清苦微香。她当即将昙香遣了出去。
“芷桑?”她试探着低声问,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
“是我!”压抑着激动的声音响起,下一刻,一个温软的身体便紧紧抱住了她,力道大得几乎让她踉跄,“阿诺,是我!我终于找到你了!”
元诺枫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回抱住来人,指尖嵌入对方粗糙的衣料,确认这并非幻觉。短暂的狂喜过后,是陡然升起的巨大恐慌。她猛地松开手,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帐门边,侧耳倾听外间的动静,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芷桑,你怎么敢来?!”她转回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惊悸后的颤抖,“这里是军营,是李响的中军大帐!若被发觉……”
“能再见你一面,冒再大的险也值得。”芷桑握住她冰凉的手,掌心粗糙却温暖,眼中强忍的泪光在昏暗帐内闪烁。她拉着元诺枫在榻边坐下,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轮廓,心痛如绞,“你瘦了太多……这些日子,定是吃了许多苦。”
她的指尖轻柔地抚过元诺枫凹陷的脸颊,却在移至颈侧时,触碰到衣领边缘一抹未完全遮掩的、暧昧的殷红。芷桑的动作骤然僵住,指尖的温度瞬间褪去。
元诺枫看不见她骤变的脸色,只是紧紧攥着她的手,仿佛抓住溺水时唯一的浮木,声音哽咽:“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芷桑的指尖微微颤抖着,终是轻轻碰了碰那抹刺目的痕迹,如同触碰烧红的烙铁,随即迅速收回,紧紧攥成了拳。她喉头滚动,将翻涌的酸楚与怒意死死压下,声音却还是泄露了一丝异样:“她待你……”
“嗯?”元诺枫察觉到她触碰的停顿与声音的变化,茫然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怎么了?”
“没什么。”芷桑迅速别开脸,深吸一口气,再转回时已勉强平复,只是眼底深处那抹痛楚与狠厉挥之不去。她如何不懂那是什么?
每一点痕迹,都是那个人打在阿诺身上的烙印,无声宣告着占有与折辱。她恨不得立时用衣袖用力擦去,更恨不得将那个伤害阿诺的人……
“军营太危险,你不该久留。”元诺枫的担忧拉回了她的思绪。
芷桑却摇了摇头,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阿诺,我想带你走。你跟我回九黎。”
元诺枫心头猛地一跳,随即苦涩地摇头:“两个人如何走得脱?我这样子……”她抬手碰了碰蒙眼的绸带,“只会是你的拖累。”
“那……”芷桑犹豫片刻,声音更低,几乎化为气音,“阿诺,大乾的军情,你……可知道些什么?”
元诺枫沉默地摇了摇头。李响虽常在她身边处理军务,却从未让她接触核心机密,她也刻意不去探听。
芷桑眼中光芒微暗,随即又燃起:“阿诺,九黎兵马粮草有限,此战艰难。但若……若我们能寻得机会,哪怕只是削弱他们几分……若此战九黎能赢,我一定恳求王上,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将你接回去!”
“回去……”元诺枫喃喃重复,心湖被投入巨石。故土、枫香、自由……这些几乎已被她埋葬的渴望,再次翻涌而起。可是……若九黎胜,便意味着大乾败,意味着李响……她心头一阵尖锐的刺痛,竟不敢深想。
察觉她的动摇,芷桑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冰凉的小瓷瓶,塞进她掌心,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阿诺,这是……一种药。无色无味,只需部分混入饮食,便能让人四肢无力,上吐下泻,难以作战。”她避开了更残酷的字眼。
元诺枫指尖一颤,拔开瓶塞,极轻地嗅了嗅。那微不可察的、带着奇异腥甜的气味,她曾在九黎巫祝的密室里闻到过——绝非寻常药物,而是能诱发腹泻的泻药。
“这会害死很多人。”她声音发干,手指紧紧蜷起。
“阿诺!”芷桑握住她的手,力道加重,眼中是灼热的痛心与失望,“他们欺压九黎多年,铁蹄踏破我们的山林,刀剑染红我们的溪流!你如今竟在可怜他们?别忘了,你是九黎的圣女!你的根在九黎,你的血是九黎的血!不是这大乾,更不是那个将你囚于笼中、肆意折辱的太女!”
最后一句,如同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元诺枫心底最痛的地方。屈辱、不甘、被践踏的尊严、无法言说的恨意……瞬间翻腾而起,压过了那片刻的犹疑与刺痛。
芷桑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身形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帐帘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唯有掌中那只冰凉刺骨的小瓶,证实着方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