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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解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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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句,已是气若游丝,带着无尽的疲惫与绝望。
李响怔在原地,看着眼前浑身颤抖、泪流满面却挺直脊背跪在那里的女子。
明明看不见她的眼睛,李响却仿佛能穿透那红绸,触碰到其后一双盛满破碎星辰与倔强火焰的眸子。
元诺枫说完,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湿痕,然后缓缓地、端正地伏下身去,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声音恢复了平直,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令人窒息:
“妾身失仪,口出妄言,顶撞殿下……请殿下,重重责罚。”
她跪在那里,不再辩解,不再哭泣,不再挣扎,只有手中那方焦黑的帕子,还被紧紧攥着,不曾松开。
李响看着她,许久,竟未能说出一句话来。室内唯有炭块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那无声弥漫开的、沉重的凝滞。
李响无法厘清心头那股陌生的滞闷感。它来得毫无道理,像被强行灌下一整瓮酸涩的陈醋,又像被无数细密的针尖反复扎刺,让她烦躁不已,却又束手无策。
她忽然想起幼年时养过的一只雏鸟,羽毛未丰,啾啾待哺。她那么想留住它,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可最终呢?它还是死在了某个雨夜,小小的尸体混在泥泞里,再也辨不出原先的模样。
一些东西,越是想要紧握,似乎就越容易失去,或者……变得无法控制。
这个念头让她骤然心惊,随即化为一股无名怒火,直指眼前跪地垂首的人。
“元诺枫,”她声音发紧,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惊疑与审度,“你是不是给孤下了蛊?”
此话一出,侍立一旁的流云脸色骤变,下意识就转身疾步向门口走去,欲唤侍卫。李响却根本无暇他顾,目光死死锁在元诺枫身上,仿佛要穿透那层红绸。
元诺枫缓缓地、极轻地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得近乎苍凉:“殿下,九黎没有蛊。世间也并无蛊术。”
“胡说!”李响厉声打断,衣袖一拂,已上前两步,冰凉的指尖用力钳住了元诺枫的下颌,迫使她抬起脸,“若无蛊术,你这双眼睛又作何解释?若无蛊术,你——”你为何总能轻易搅乱孤的心绪?后半句被她生生咽了回去,化作眸中更深的阴鸷。
元诺枫被迫仰着头,唇角却极淡地弯了一下,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一丝近乎疲惫的嘲弄:“殿下当真想知道?”
李响紧抿着唇,不置可否,手上的力道却未松。
“若真有那般神奇的蛊,”元诺枫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妾身的眼睛,大约就不会受伤了。”
她顿了顿,感受到下颌处传来的微颤。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九黎的斗蛊,斗的从来不是虫,而是人心。”
话音未落,被流云唤来的侍卫已匆忙涌入,甲胄摩擦之声刺耳。
“保护殿下!”
“滚出去!”李响骤然回神,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门口脸色煞白的流云,“谁准你擅作主张?”
流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殿下息怒!奴婢、奴婢只是担心侧妃娘娘若真通蛊术,恐对殿下不利!”
“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李响语气森寒,“滚出去,自领十廷杖。若有再犯,决不轻饶!”
流云不敢再多言,叩首后踉跄退下。侍卫们也面面相觑,在李响冰冷的注视下迅速退了出去,并掩上了门。
室内重回寂静,只剩下两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李响松开钳制的手,看着元诺枫下颌上留下的浅淡红痕,心头那团乱麻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扯动了一下。
她移开目光,声音依旧冷硬:“今日之事……是孤过了。但葛荔,眼下对孤尚有可用之处,动不得。”
元诺枫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解释?李响在向她解释?
“明日,九黎送亲使团便会启程返回。”李响继续道,语气恢复了平直的陈述,“芷桑会随队离开。你……安心待在宫中,好生将养。”
说完,她不再看元诺枫的反应,转身大步离去。
元诺枫独自跪在原地许久,才缓缓撑着发麻的膝盖站起。李响的心思,她依旧摸不透道不明。仿佛隔着浓雾观山,时而觉得逼近,时而又遥不可及。但不可否认,那句“好生将养”和那近乎笨拙的“解释”,好似投入死水中的石子,让她冰冷的心湖,泛起了一丝微弱、惊异的涟漪。
此后的日子,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纱幔隔开。“九黎”二字,连同那片红枫遍野的山林,在她的世界里逐渐褪色、远去,变得陌生而模糊。
唯有身上这件青色对襟旧衣,还固执地维系着最后一点联系。
李响似乎默许了这份固执,甚至吩咐尚衣局依此形制,为她多做几身。送来的新衣用料更考究,刺绣更精美,可那些繁复华丽的纹样,总让元诺枫觉得缺了些什么。
是芷桑灯下一针一线的无声陪伴,是故乡草木的气息,是那个曾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