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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挪威森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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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疗养院里。热闹的日常生活,似乎离我很遥远。和病友们过着寂静日子。手心里有一块疤痕,是拿刀子刺羽的母亲时刺伤自己的。常常揉搓着自己的手,想起那些腥风血雨的日子。其余的身体,象是没有皱褶的丝缎。已经很久没有人抚摸过了,开始变得荒凉。在花洒下认真的看自己的身体,回味起和肖萌洗澡的情形。日渐丰腴的腰肢,早已失去当年的纤细和灵活。
我们就象被饲养的家禽。允许我们在山林和花园里走动。每天的饭菜都象是药材做的。除此之外,呼吸的空气,都是芳香的。也有人为我打针,看起来象新来的小护士,总是找不到我的血管,而我又怕痛,只要她弄痛我一点儿,我就开始发脾气,说你会不会打针,不会打针我来教你打。我真的教她打针,我记得我是一个医生,所以一丝不苟的做这件事的时候,我感到自尊。待我好得一点,病友们有的就相信要我替他们打针了。他们赞美我的时候,我就会笑。但是我不说我的职业。怕辱没了医生的尊严。
他们捎了笔和纸给我。有空的时候我也写写字。象中学时那样,给一些人写信。却是不发出去。医生说这也是一种治疗心病的手段。还有医生负责讲经。讲一些佛理。大概是现代都市人都忙得没人看的东西。所有的道理都浅显易懂,只是不容易做到。就象他讲爱。爱就是付出。爱就是信守承诺。他讲人生,人一生下来,就注定会走向死亡,所以重要的是过程,不是结果。
我只是偶尔会发病。在我感到茫然和空虚的时候。那天疗养院的院长通知我们,要来一批实习的医生,要我们穿漂亮的衣服,站在山路的两旁欢迎。山风很安静,我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站在一丛丛杜鹃的旁边。跟我学打针的小护士拿着照相机,说“姐姐你好美哦。”然后给我拍照,我亦笑着,直到院长叮嘱不要把胶片用完了,要拍来的大学生,为我们院做宣传的。
等了很久,我们忍不住向山下跑去。下山的感觉很亲切也很奇妙的。我小的时候,曾经光着脚丫子,常常从开满桅子花的山坡上跑下来。就象飞的感觉。奔跑的感觉,就象飞。车子停在路边,一行人从小路上走了上来。我站在那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他!我象受了惊吓似的向山上跑去,一路尖叫着。其实有时候尖叫并不一定是受到惊吓,是亢奋所致。但是不管是何种原因,我在尖叫中失去理智。跌得满手满腿都是血。而我感觉到,他在追着我跑。所以我不能停。象做梦一样,象做的那个梦,我在四周都是纸人纸花圈的坟地里奔跑,吓得全身都是冷汗。那个梦里,亦是他,站在高岗上,对跑到他面前的我说:不用怕。我一直都在你身边。而此时,当我看到他站在我面前时,我晕倒了。
倒在了他怀里。那个说是我手中的笔的男人。襄阳说。你的灵魂需要我来书写。所以他来了。他来改变我的人生。
襄阳说,你瘦了。我微笑着。你也瘦了。所以我来过和你一样悠闲的日子。他笑着说。这里没有肉吃,我说。我早就不吃肉了。因为是我把你弄丢的,因为是我让你发病的,所以我要惩罚我自己。我们沿着花园散步,疗养院的风景很好,不仅有浓密的树阴,姹紫嫣红的花,亦有很好的阳光。比在城市里舒服。他说。轻轻的侧过我的脸,看他目光下的花朵。是一丛白色的花。
看了你《最后的香榭兰》。襄阳说,你是我的香榭兰。香气永远不会消失。我会守护着你。但是假如和香妃一样,要失去香气才能救回你,我宁愿你就是这普通的兰花。
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好呢?襄阳总是问我。我是把你当作我的课题来做的呀。你帮帮我,好吗?雪珂。七年制的临床医学,他原本是要跟他姐夫一样学外科的。谁知却转到精神科来,这让我想起四年前的彭羽,为了我报二类医学院的事情来。难道,我真的是魔吗?会改变所爱的人的人生方向?
我试着问彭羽的事情,是从她妈妈的伤问起。他说,伤的都不是重要部位,很快就好了。彭羽现在也回家乡医院实习去了。我问起我在这里治疗的费用,襄阳只是要我不要担心,并不告诉我是谁支付的。他还带来一些书,他知道我对书藉的渴求。于是有了襄阳的疗养院,变得更有生气起来。他会陪我们打羽毛球,陪我们上山找草药,甚至移栽从半山上挖的好看的花。然后在我们发病的时候,并不粗鲁的捆我们的身体,也不害怕我们对他的打骂,也不拿起针筒就开始注射安定。他总是温和敦厚的,所以院长就一直说,襄阳很适合在精神科工作呢。
我以前总会歇斯底里,只有注射安定才能平息。但是在襄阳来了以后,我拒绝注射。我知道他会懂我渴求的眼神。我大声叫别人都滚出我的房间去。只留下襄阳。内心非常狂热的想要他。站在窗帘背后脱自己的衣服,然后钻进被子里面去。襄阳走过来,我把他按在床上,吻他的脸,脖子以及胸膛。我是你的猎物吗?雪珂。他在说着。但我不够清醒。挑逗他的欲望,然后和他一起沉沦。平息下来的时候,他总是会温柔的搂着我。在耳边吹风,用手指掐我的耳垂。这样就好了吗?他说。如果我就是你的一味药,如果这样你就好了,那我们回去,我们结婚,把我的一生都给你。
院长也知道我的故事。因为治疗心理疾病的人,是要被强迫倾吐的。不然,医生怎么会对症下药呢?只是在这样的次数多了以后,襄阳要忍受别样的目光。有时候他故意疏远我,去帮别的病人,我就象幽灵一样站在他的身后,常常吓得他魂不守舍。他会说,雪珂,再这样下去,我也快成神经病了。所以襄阳想尽快的离开这里。而我,发病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只是对襄阳的依赖,并没有减少。我总是粘着他,不满足的时候就故意装疯卖傻。我知道这样不对,但似乎这也成了病态了。如果装疯卖傻也不顶用,我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在心里诅咒,象一个巫婆。院长并不认为我可以出院。但襄阳坚持要带走我。为此我也感到快乐,虽然亦有回到城市的担忧。
回到城市我开始表现我的健康一面。襄阳在杨的医院学习外科。通过关系也把我弄了进去。虽然仍然只在急诊部打杂,但我感到满足。有空的时候,就偷偷跑去看襄阳,和他相视一笑。如果偶尔遇见他和别的女生打情骂俏,就悄悄的躲在角落里,转身溜走。我偷偷的吃药,不在杨的面前。他总是会细心微笑,跟我讲襄阳的趣事。他说,看着你们这样真好。我也想回到年轻时候,恋爱的时光多么美好啊。他还会向我们推介这个城市好吃的好玩儿的地方,每次我们去过之后,他都会微笑着听我说,那里真好。
九月的时候,见了彭羽。我仍然住在原来那个地方。我在走廊上用盆洗着衣服,一面唱着王菲的歌。羽说,好久不见了。我抬起头红了脸,看着他直勾勾的眼睛。擦了手拢了拢又长长的头发,把他让进小屋里来。我说,对不起,我伤害了你的妈妈。羽变得又黑又瘦了。原来那两撇浓墨般的胡子,亦被刮掉了。露出他好看的唇和下巴。他沉默不语。我知道他始终无法原谅我的杀戮。他翻看我手掌的时候,我缩回了手。但仍然感觉到抚摸的温度。羽说,看着你健康就好了。我现在在人民医院上班了。这次医院的领导派我来采购一批设备,听说你回来,所以就来看看你。
好,我说。我很好,谢谢关心。我转过身替他泡一杯茶。第一场秋雨下的时候,去超市买的花茶。对胃不好和贫血的人,喝茉莉。他在接过杯子的时候,说,我交了新的女朋友。能跑能跳,能歌能舞的那种。你要看她的照片吗?不看了。我说。祝你们幸福。“不会有你和襄阳那么幸福,因为我没有襄阳对女人那么好。”他的眼睛看着我,我有些紧张起来。不想知道肖萌和李卉的近况吗?你说吧。肖萌成了这个城市夜总会最高价的主持人。李卉是她的经纪人。她们住在一起。过着富裕的生活。事情是不是又回到了原点?他喝了一口茶说。什么事情都没有隔断她们的缘份,所以有些事情,是从很早便注定的。你相信吗?雪珂。
我要走了。羽说。我去买一台CT机。听说那可以照出脑部细小的部位。可我只想知道雪珂心里想的什么。因为害怕知道答案,所以编造谎言说有了新的女朋友。雪珂看起来波澜不惊,是因为属于我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吗?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真希望十三岁那年,没有在学校的操场上遇见奔跑的你。
襄阳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彭羽转身要走。被襄阳一把拉住。“我不想再替你隐瞒真相。彭羽。我想这件事情雪珂应该知道。”“不要说,襄阳。”“要说,我也希望雪珂有她自己的选择,不希望我们彼此留下遗憾。雪珂。我要说的是,你去疗养院住院的钱,都是彭羽付的。他把他典当在他所在的医院五年,所以他没法去那里照顾你。我们都希望你好起来,所以不管你会如何选择,说好了不后悔。”我望着面前的两个男人。思想开始陷入混乱,我胡乱的抓了一把药放进嘴里,伴着茉莉花茶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