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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 云琮 ...

  •   一
      夜过子时,无名巷。
      这条无名巷显然已废弃许久,狭长蜿蜒的一条小巷里根本就无一人居住。无名巷里一片寂静,静得令人生惧。时有朔风飒飒袭来,卷动酒肆破旧的幡子,吃力地招展着。“轰”地一声,又有一座年久失修的小舍倒塌了。几株枯柳上一轮冷月,在寒鸦的悲啼中显得异常清寂。苍苍茫茫一色夜空,明明灭灭几点疏星,还有那晦暗无光的残月,将这无名巷映照得愈发黯淡诡异。
      惟有缀满青苔的路面上凌乱散落着的一些幡子和招牌,方可昭示这里曾经的车如流水马如龙。
      “踏,踏……”
      青石小路上落满的枯叶被仓皇的脚步踩出一阵凌乱的声响,在无名巷的入口处现得一个人影来——不,准确来说是两个,来人的怀中尚抱着一个不过三四岁的女娃娃。
      那是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脸色苍白,粗喘如牛,步履轻浮踉跄,显然是已受了极重内伤。空出的一手死死按住胸口伤处,于是那殷红便从指缝之间渗了出来,晕染了大片衣裳。
      怀中抱着的女娃娃扎着小小的髻,玉雪可爱,更难得如此境况下不哭亦不闹。她睁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借着晦暗的月华与疏淡的星光,依稀可以看见有大滴大滴的汗水沿着侍卫的脸颊滑落下来,不由用稍显奶声奶气的稚嫩童音道:“安叔,不如我们暂且休息片刻。”
      侍卫转首过来,看着女娃娃幼小纯稚的童颜,有些吃力地回笑道:“小姐,我不碍事的……还是尽早与夫人相会为好……”
      女娃娃蹙了蹙秀气的眉毛:“可是你……安叔!”
      她惊呼一声。原来侍卫足下虚软,踩到一块活动的青石板,身子一软险些就要倒下去,幸得扶上了身旁的一株枯柳方稳住了身形。他平复着急剧的呼吸,却紧张地转过头去问道:“小姐,可曾……可曾伤了你?”
      女娃娃乖巧地摇了摇脑袋,道:“如此夜行亦赶不了几里,还是找户人家歇息片刻吧。”
      “不……我们不能滞留于此……”侍卫苦涩地笑了笑,道:“小姐权且忍耐一下……到了下一个镇子……我们便能雇上马车了……何况那杀手阴魂不散……”
      说至此处,侍卫的话音突然顿住。女娃娃有些莫名地抬起头,却见那侍卫的瞳孔骤然剧缩,原本便无血色的脸颊更是白的吓人,她心下隐隐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循着侍卫惊骇的目光望去,她发现巷口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人影,有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朝他们缓缓踱来,右手提着一把雪亮的长剑,拖行的金属与地面发出刺耳的磨擦声,迸溅出些许灼灼的火花。而他的身后,又跟了四五个同样装束的杀手!
      她低呼了一声,面上显出惊乱无措之色,只得更紧地揪紧了侍卫的衣裳。
      为首之人右手持剑斜举,剑锋反射的寒芒灼得人双目生疼:“可准备好赴死了么?”
      只听“锵”地一声,那侍卫猛地拔出了悬挂在腰间的长剑。散发着冷冽清光的剑身映照出他脸颊此刻的苍白。双方就这样无声地对峙着,侍卫的神经绷得紧紧的,但剑尖那一阵微小的颤抖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与紧张,而杀手的长剑却是异常稳定,没有丝毫的摇动。
      侍卫慢慢放下女娃娃,眼睛却一直死盯着那群杀手的动作,语声低沉而急促:“小姐,你快走,我来挡着他们……”
      侍卫盯着杀手冰冷的眼眸,口中快速劝自家小姐离开。那女娃娃这时才从惊乱中反应过来,她犹豫了一会儿,不忍地说道:“你……我怎能……”
      “不用争了。”那看似领头之人沉默已久,却于此时发出一种古怪阴沉的笑声,比先前寒鸦凄啼更令人毛骨悚然。他嘿嘿地笑着,女娃娃与侍卫只觉头皮一阵发麻:“你们谁也走不了。”
      “快走啊!”侍卫凌厉地瞪了女娃娃一眼,她无措地后退了几步,而后却稳住了小小的身形,沉声道:“我不走!即使遁得一时,亦难逃一世。娘亲吉凶未卜,如此境况,所信之人惟你而已。不若如今拼个玉石俱焚,亦好过碌碌而死。”
      而那为首之人似乎成竹在胸,并不急于追杀,甚至颇有兴味地听着二人交谈。闻到此处,他又古怪地“咯咯”笑了起来:“好,不愧是云诚的种儿,女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云琮。”
      女娃娃沉静地回答。
      侍卫在一旁冷声道:“不必啰嗦,你们是车轮战,还是一起上?”
      杀手看着侍卫身上大大小小的创口冷笑一声,反问道:“阁下觉得你我之间如此争斗尚有何意义?”
      侍卫沉稳应道:“我自知并非你对手,但若想伤害小姐,须得先过我这一关!”
      杀手为此嗤之以鼻:“云诚早已过气,还值得你如此卖命?”
      侍卫不答反问:“曹贼又凭何令你如此卖命?”
      回答他的是骤然一亮的寒光。未见那杀手如何动作,只觉黑影一动,冰冷的青锋便已架上了侍卫的脖颈。杀手目光森寒如剑,厉声道:“鄙贱之人,安敢对丞相不敬?”
      经过短暂的震悚之后,侍卫很快就冷静下来。眸中惊怖之色转瞬即逝,颊上露出一抹不屑的哂笑:“曹操名为汉相,实为汉贼,天下人人可骂。我家大人犯了何等罪过要将他斩首?政争无常,这也便罢了,但曹贼连妇人孺子尚不放过,此等主公,亦值得你为他效命么!”
      杀手的目光动了动,闪过一道诡谲流光,口上却道:“此言一出,灭门之厄怕是逃不过了。”
      “你此行不便是来灭门的么?”侍卫将杀手那一瞬的停滞解为迟疑不忍,便道:“妇人何辜,幼女何辜!我不信你难分是非,你便要昧着良心,去追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么!”
      孰料静立一旁,不发一语的云琮却于此时开口:“依你之言,我云家尚可免过灭门之厄?”
      脖颈上的利刃仿佛松动了些,杀手看着云琮,面上似笑非笑:“云诚生得好女,死亦何憾。”
      云琮闻言蹙紧了秀眉,语中隐带不愉:“那么,你要什么?”
      杀手的目光转投在了侍卫的身上。
      侍卫眼中讶色一转,语染数分鄙夷:“我道曹瞒治人如何了得,原来手下亦有此等贪财好利之徒。”
      杀手面色未变,只是冷笑:“我是杀手,并非死士。忠正之说于我并不适宜。”
      云琮慨叹道:“金钱能使鬼推磨,如今见识到了。”
      “深信云小姐今后将更有体悟。”杀手转望向侍卫,道:“你是双手奉上,还是待我亲自来取?”
      侍卫盯着杀手冷冷不放,右手持剑护住身后云琮,左手正欲探入怀里,忽而顿住,道:“你如何保证我将财物交出之后便可罢手?”
      杀手道:“我倒从未向他人做过如此证明。然则据以往事实来看,我信誉尚算不错,不若你亲自去问问与你一般行贿之人?”
      云琮道:“我们自然没那个时间。”
      “你亦不会有如此耐心给我们时间。”侍卫长叹一声,左手终于掏出一支簪子来,金雕了只朱雀,振翅欲飞,浑若天成,上嵌一颗明珠流光璀璨,看得众杀手眼目迷离,便知其价值定然不菲。
      杀手身后从者有人讥笑道:“云诚素闻以清廉之名,如今看来俱是虚言。”
      这金雀簪子本乃家传之物,云琮闻得旁人如此诋毁,不由目色一暗,厉声喝道:“我父高洁,岂由尔等鼠目揣之!”
      她这一怒,本该有慑人之势,怎奈年岁着实太小,怎样看,怎样听都令人觉得不过是一个女孩子娇嗔薄怒,因而那些杀手不以为意。为首那人转向侍卫,道:“簪子扔来,便可走了。”
      侍卫面色阴沉,闭目将簪子抛出,杀手轻松接住,摆手示意从者退让两旁。云琮见此上前一步,扯住侍卫袖子,侍卫反手将她抱起,右手仍持剑不放,全身上下如待发之箭般绷紧,一步步向巷外挪去,与为首那人错身而过的刹那,他的神经更是紧张到了极点!
      幸而什么都未发生,他便要抱着云琮踏出这条小巷了,或许这群杀手的信誉着实不错?
      侍卫暗自舒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呼啸声破空而来。侍卫只觉喉头一哽,呼吸停滞,右手长剑“当啷”坠地,高大的身子竟轰然倒了下去。与此同时被抛落于地的还有云琮,她明晰地看见有一枚小小的暗镖急速盘旋着飞来,狠狠钉入了侍卫的喉咙,登时血如泉涌,湿透她半身青衫。
      侍卫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再无法向她流露关切坚韧的神光,亦再无法安祥地阖上。
      “安叔——”云琮撕心哀喊,转首过去手指颤颤巍巍,大声道:“无耻!”
      为首之人步步踱来,笑意森冷:“不知云小姐所见知耻守诺的杀手又有几多?”
      云琮一呆,再望身侧向死不瞑目的侍卫,顿时泪流满面。
      杀手冷冽地笑了笑,左手又扣了一只暗镖,屈指发力,便是另一声尖啸!
      云琮仍是望着侍卫痴痴呆呆未有任何反应,眼看便要命丧暗镖之下。然在此时变故突生,在暗镖距身不过三尺之时,不知何处飞来一粒石子,“叮”地一声将凶器撞开云琮身侧!
      如此变故,非但云琮一脸茫然,就是杀手亦是出其所料,他左手又扣三只,旋身向破屋之上狠戾飞掷。去势之凌厉,实非先前可比。但似乎并未传来有人中镖坠地之声。
      杀手眉头一皱,抱剑一礼,扬声道:“何方高人,不如现身一见!”
      一声叹息轻柔传来。寒月之下,破屋之上,应声现出一绰约人影。白衣散发,风姿卓然,似欲凌风归去。那人轻盈落下,身形逸美有如白蝶蹁跹。步入云琮与众杀手之间,月华清照其面,映得五官丽色无双,他们方恍然惊觉,来人竟是一个如此年轻的少女!
      怔愣回神之后,有一杀手不免嗤之以鼻:“原来又是一个多管闲事的娘们儿——”
      话未说完,为首之人突觉眼前银光一闪,身旁已有三人“啊”地一声倒了下去。
      来人手腕回转,只是倦倦说道:“物归原主。”
      这一出手,四下俱惊。
      白衣少女淡扫周遭,道了句“容我琐屑”,便旋身背转过去俯下了身子,竟视一干杀手如无物。杀手怒火顿烧,但碍于这少女诡谲莫测,只得强忍,故而竟无一人敢于背后突袭。
      一探之后,白衣少女将手从侍卫脉上收回,目光转向怔怔望着自己的女娃娃,展颜轻笑,抚上她的鬓发:“唤作云琮是么?”
      云琮凝神看着那温婉的一笑,心下顿生安宁之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我长你几岁,便托大妄称你一声‘琮儿’。” 白衣少女忽觉自己的大袖被云琮轻轻扯住,对上那双怯怯的眸子,她唇角的弧度愈发温柔:“琮儿莫怕,他们欺负你,都是坏人,姐姐便替你打坏人好不好?”
      面前的笑容温煦明朗犹若春风暖阳,云琮不禁下意识地颔首,白衣少女又柔声笑道:“那么现在便转过身去,合目掩耳。”
      云琮虽是不明所以,却仍是乖巧地应了一声,转过身去闭上眼睛,用小小的手捂住了耳朵。
      “乖孩子。”白衣少女清和一笑,长身而起,转首正对上为首之人揣测的目光,柔婉的笑意渐渐褪去,然而她的目光却依旧温悯。只听她唤道:“梁豪?”
      为首之人一怔,这少女唤的正是其名姓,不由大惊道:“不知姑娘……”
      “我姓楚名阳。”白衣少女截口而答。
      “楚……楚……楚大人?!”杀手如遭雷击,双膝一软险些栽倒于地,身后两人却是实实在在跪伏下来,口呼:“属下见过楚大人!”
      “少礼。”楚阳摆了摆手,又负于身后,似笑非笑:“我尚以为你们仅知子翰,却原来不是。”
      为首之人低应道:“属下不敢。”
      楚阳侧望身后云琮与侍卫一眼,轻叹一声道:“你们有何不敢?受贿也罢,我知钱财二字着实诱人,更况如此尚可活人性命,我便欲闭眼装若未见。然则如今这般出尔反尔,丧心病狂……”
      她又是一声叹息:“是在逼我出手了。”
      杀手百骇之下不由唇齿打颤:“素闻楚大人宽仁良善……”
      “却是因人而异。”楚阳顿了顿,而后道:“你原可杀人后搜刮钱财,却如此作弄于人,很有趣味,是不是?方才看你掷镖力道,似乎无意杀害云琮,是想再以她为质去勒索其母么?”
      杀手沉默片刻,道:“敢问楚大人欲对我等作何处置?”
      “我方才似已说过。”
      “你我同效力于丞相一人,便不可网开一面?”
      楚阳亦是沉默,继而苦笑道:“你们应当庆幸,站在此处的是我而非子虚抑或子翰。”
      “看来楚大人是不肯与我们一条生路了。”杀手目中寒光一闪,盯紧楚阳不放,口中却对随者道:“如此我们不若拼死一战!”
      身后二人面面相觑,喏诺道:“可她是楚大人……”
      杀手冷冷一笑,露出一口森白,分外可怖:“此女乳臭未干,不过虚名耳,吾何惧哉!”
      二人面上仍有不决之色,楚阳却于此开口,静静道:“动手罢,阳尚有要务在身。”
      杀手大怒,右手长剑一振刺出,直逼楚阳眉心,左手却又暗扣了三只毒镖蓄势待发。一时剑化千锋,难辨攻路虚实,锋芒炽烈欲灼人眼,身后随者能够看出,楚阳所有退路均已被这一剑封死!
      他杀人只求三字,快,狠,准!
      凭此出剑,确是快极,狠极!
      他们未曾见过有人能够接下首领暴怒一击,楚阳虽负威名,然则毕竟年少,料来难堪敌手,因而此时竟对白衣少女生出怜悯之感。
      楚阳面色仍如古井不波,扑面而来的剑气激得她襟袍大袖无风自动,然而她却仍只注目一点,待长剑袭至身前七尺处,目光骤然一亮,灿若星辰,左腰一道明润秋泓铮然出鞘,右臂竟是挺剑直刺,在杀手胸前绽开一朵浓稠的血花!
      杀手青锋亦已刺到,却是擦着白衣少女的鬓角狠戾掠过!
      没了准字,剑再快也没有用,再狠也没有用!
      这一个回合,身后二人虽难知杀手一剑刺中与否,却可借着月华清楚地看见,杀手的后心,已被一截小小的剑尖穿胸而过!
      二人如遭雷击!
      杀手在一剑刺空的同时已生不妙之感,紧接着,只觉眼前有惊鸿一闪,胸前发出“噗”地一声,虽如秋水般寒凉然竟有春风抚弄般的轻和。直到涌出的鲜血在脚下聚成溪流蜿蜒开来,他才恍然惊觉这道温柔的清芒意味着什么。
      然而他毕竟是杀手中的佼佼者。即使是在一剑穿心之下,他左手暗扣的毒镖依旧能够以十成的力道使出绝杀一击。这一击实在漂亮,平常人至此必会以为胜券在握故而盲目放松,那么楚阳呢?
      楚阳不能避,因为在她的身后是闭目掩耳的云琮,因而她不会避!
      她只有迎上。
      宽大的左袖卷雪翻扬,只见幽蓝的寒光频闪,“叮叮当当”地分坠于地。楚阳左臂徐抬,素色的袍袖缓缓落下,她的左掌之上正握着一把精巧的匕首。
      一个杀手,随身不会只携带一种武器,何况楚阳?
      杀手不禁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口,字句却几已不能连贯:“你……在用命……用命冒险……”
      “不,”楚阳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低垂,“自你出剑之时我便看出,虽是可称漂亮的一击,然则可惜,右偏了半寸。而那毒镖,我亦早有防备。”
      她又叹了一声,轻声重复方才已言的一句:“你应庆幸,来此的是我,而非陈秦二人。”
      “多谢!”杀手闻言倏然惨笑,将楚阳之剑狠力一拔,登时血如泉涌,手握长剑“当啷”坠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楚阳见此目光微微一动,嘴唇翕动,却终究无言。
      她抬眼,转向对面二人望去。
      二人只觉双膝一软,跪伏于地,颤栗着唤道:“楚……楚大人!”
      “不必惶恐,今日我不欲再下杀手。”楚阳似已是十分疲倦般轻阖了双目,沉思半晌,而后睁开,道:“尔等即刻返程复命。”
      大难不死的二人低道了声“谨遵钧令”,而后看了云琮与倒在地上的侍卫和杀手一眼,又小心翼翼地请示道:“我们该如何禀报……”
      “据实而言。你们妄想对丞相打哈哈?”楚阳嘲弄般的一笑,摆了摆手,俯身将手探入杀手怀中将那支金雀簪子取回,转身移步:“把人带走葬了。去罢。”
      二人称是,随即离去。
      云琮向来便是个极为柔顺听话的女孩儿,因而她一直乖乖的闭着眼睛捂着耳朵,甚至没有动过一丝偷看、偷听的念头。虽已捂住双耳,然仍能听见一些窸窣声响。在她的忍耐临近于极限之时,她忽觉面上有衣衫拂动,不觉睁眼松耳,欢喜地唤了一声“姐姐”。
      “莫回头。”她看见楚阳温柔地抚弄自己的鬓发,柔婉轻笑,煦如春风:“没事了。”
      云琮的眼角一瞥地上的侍卫,又是热泪盈眶:“可是安叔……”
      “待明日寻个地方,托人树碑葬了吧。”楚阳停了一下,而后微微笑道:“现下先去寻访云夫人的下落。姐姐要负着你的安叔,琮儿自己能走么?”
      云琮立即颔首:“能。”
      “好孩子。”楚阳淡淡一笑,低下身子将侍卫冰冷的尸体负在了背上,点头示意云琮跟上。
      云琮迈开步子跟在楚阳的身侧,并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扯住了对方宽大的袍袖,平常的粗布,却满溢着阳光般温暖而干燥的气息。她家破人亡,举目无亲,又怎肯舍弃这世间唯一一丝触手可及的温情与安逸?

      二
      鸟雀的双翼划破出岫的晓岚轻云,于一碧如洗的天穹留下几声清越的啼鸣,而后没入云中与林里。漫山的藤蔓与野花蜿蜒起伏,浅碧轻红,仲春缤纷的海潮依风翻涌至溪畔方才收势。
      以木象春,以金象秋,此言得之。举目可望褪尽霜华的高树矮木一身碧玉妆成,上有鸟雀嘤嘤于枝,下有山花幽然吐蕊,即使闭上眼,亦能感受到春日柔和明朗的阳光。
      林荔此时便坐于屋前,面对满山春景。她用了些石青,颜料在轻薄的纸上渐次晕开,将眼前春光浅浅勾勒。晨起早猎归来的林薜踏着碎石铺就的小路,远远望见自家妹子的身影,又瞥了一眼她身旁所摆的那些碗盏碟子,也看不明白,口中嘟哝道:“你作画要这些个东西也便罢了,还要什么姜与酱?”
      “叫你烤来吃的。”林荔抬起头,笑着答她。
      林薜却是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将手中打来的乌雉提了起来,道:“还是炖汤补些。”
      林荔一笑,搁笔起身,迎上前去。林薜将乌雉交给妹子,又往屋内瞄了一眼,问道:“如何了?”
      “高烧不退。”林荔叹了口气,清秀的脸上浮出忧愁之色,“周郎中说,若非有何珍稀药材,她怕是……怕是撑不过几日了。”
      “庸医!不过变着法儿的揽财。”林薜闻言对此嗤之以鼻,随即道:“我饭后便去另请高明。阿荔,家中诸事暂且托付于你了。”
      “我晓得的,姊姊放心去吧。”林荔颔首,而后提着打来的乌雉回屋生火去了。
      林薜注目着林荔的身影消失在柴扉之后,方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踱到自己屋子的窗下,拨开纷乱的杂草,悄悄拿出早前藏好的药草,又紧张地环顾了一会儿,才放心地挽起右臂的衣袖,露出一道狭长仍在渗血的伤口。
      林薜本是山中猎户的女儿,父母早亡,自小与妹子林荔相依为命。前些日子出猎,救下一个伤重濒亡的妇人,今日追猎乌雉时不慎将右臂擦伤,因怕林荔心急,故而未将负伤之事实言相告。
      她将嚼烂的药草敷于创口之上,只觉一片清凉,早先的胀痛也消下去不少,林薜舒张了几下右臂,血液已经开始流通,而非先前那般僵硬酸麻。
      林薜复将剩下的的药草藏好,满意地活动活动四肢,便欲转身进屋,忽闻有“嗒嗒”的声响传来,她立刻止步,警觉地向林里望去,果见密林深处牵牛花藤窸窣而动,四周本是极为安静的,因而那“嗒嗒”之声也愈发明显。
      她蹙了蹙眉,似乎是马蹄的声音?
      不及她细思,沉绿的树丛左右一分,一个少女缓步迈出,着墨色布裙,青丝束带,眉目寒凉,神情冷肃。她的腰上悬垂着一柄长剑,左手握着缰绳,而缰绳的另一端牵连着一黑一白两匹骏马。
      林薜一惊,问道:“这位姑娘是……”
      她敏锐地捕捉到黑衣少女闻言秀挺的长眉似乎抽搐了一下。对方清冷的目光投注到自己的面上,开口是喑哑低沉的嗓音:“过客。敢问可曾见过一男一女,随身带着个孩子?”
      林薜怔了怔,继而摇首道:“未曾。”
      “打扰。”黑衣少女点了点头,牵着那两匹神骏的马,便要离开。
      错身而过的那一刹那,黑衣少女好似无意一般投来一瞥,林薜只觉周身寒气顿生,暗道此女哪来这浑身十殿阎罗般的冷冽萧杀。
      就在林薜悬起的心要收回肚中之时,柴扉突然一开,林荔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一脸惊乱之色,道:“姊姊,她嘴里断断续续的念叨着一个叫琮儿的人,怕是要不行了!”
      “什么?!”林薜悚然一惊,已迈开数步的黑衣少女同时飒然转身,目中精芒一闪:“琮儿?云琮?”
      林荔忽觉眼前黑影一闪,有人便要闯入屋中,不禁惊呼出声,此时突有一柄长剑横起将她护于身后,耳畔响起林薜镇定的声音:“光天化日,私闯民宅,姑娘不怕我报官?”
      “请随君便。”黑衣少女冷冽一笑,继而将持剑的林薜上下打量一番,诧异道:“你会剑术?”
      “拳脚更好,我曾独猎一条大虫。”林薜顿了一下,说道:“姑娘为何如此冲动?”
      黑衣少女道:“我在找人。你让不让?”
      “我观姑娘貌相,只怕并非善类。”林薜定定地望着对方,缓缓摇了摇头:“不让。”
      “如此屋内定是我所寻之人了。”黑衣少女目光不变,声线森寒依旧:“你非我敌手,让开。”
      林薜将妹子推至一侧,冷笑道:“怕了你了!”
      她右手长剑斜斩,意欲将黑衣少女逼开,孰料对方身形迅捷犹如脱兔,闪转腾挪,林薜一十七剑之下,竟距柴扉不过三尺之遥了。林薜心下暗惊,出剑愈发快捷凌厉,却都被人一一化险。退避再三,黑衣少女目中隐露不耐之色,右腕一翻,剑作龙吟,终于出渊长啸!
      林薜只觉血杀凛冽之气忽盛,无穷威压就此迫来,恍惚间如骄阳一暗,好似置身血色疆场,千军万马当面杀至,原本稳定握剑的右手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须臾之间,青锋已劈至面前!
      “子虚住手——”
      倏然传来清越一喝,第三柄长剑凌空飞来,横挡在黑衣少女青锋之前,双剑相交,迸出四溅的火星与尖锐的吟啸。林薜抬首,见持剑者竟又是一个少女,白衣当风,容颜清绝,左臂甚至仍揽着一个不过三四岁的女娃娃!
      一击受阻,黑衣少女目注来人,不禁皱了皱长眉:“子昭?”
      来人正是楚阳。她将云琮放下,招手示意黑衣少女附耳过来,对方面色僵冷着收剑入鞘,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过去。林薜与林荔看见,在楚阳密言之时,黑衣少女深抿着唇,锐利如鹞鹰一般的目光未曾从他们姐妹二人身上移开分毫。
      看到素来偏执的挚友终于点下了脑袋,楚阳长舒了一口气,继而转向仍旧一头雾水的林家姊妹,展颜微笑道:“言行无礼,多有冒犯,万望海涵。”
      林薜自认技不如人,苦笑一声,道:“尚不知二位……”
      “我是楚阳。”楚阳笑了笑,一推黑衣少女,那人抿唇不语,好半天方从齿缝里憋出两个字来:
      “陈奂。”
      林家姊妹至此方敢对来者细细打量,楚阳风姿卓然自不必说,但看陈奂,女扮男装却不为人察的,绝不会是国色天香的佳丽,陈奂便是这样。她并不美丽,甚至连清秀都称不上,尤其是她身旁还有个风华绝世的楚阳,便显得愈发平庸。她的鼻梁不够高,肤色不够白,肌理不够细,眼睛也过于灼亮,线条也过于硬朗,身形也过于颀长,这实在是一个在任何地方都可见到的普通样貌,但再平凡也毕竟是个女子,使得她扮起男装竟比裙钗装束俊俏不知多少。
      陈奂素觉女装繁琐,行动起来有碍手脚,故而平日多着男子衣束,今晨出城为免麻烦,方换回女子打扮。楚阳望了她几眼,含笑道:“却是男装英挺些。”
      陈奂素觉女装繁琐,行动起来有碍手脚,故而平日多着男子衣束,今晨出城为免麻烦,方换回女子打扮。楚阳望了她几眼,含笑道:“却是男装英挺些。”
      陈奂侧转过脸不去理她,楚阳也不以为意,转对林家姊妹笑道:“我闻屋中妇人似有性命之虞,不才略通岐黄,可否进去一试?”
      林荔迟疑道:“可是……”
      林家姊妹尚不及反应,眼前又是一花,一个小小的青色人影便跌跌撞撞地绕开人群闯了进去,口中哭喊着“娘亲”。林薜疑惑道:“她是?”
      “她是云琮。”
      已没有时间留给她解释了,闻得屋内传来云琮撕心裂肺的悲啼,又是“哐当”一声器皿翻撞之音。楚阳不再迟疑礼数,略一拱手致歉便径自闯入屋中,步入简陋的房舍,楚阳不由一怔,只见床榻之上躺着一位年轻妇人,左胸处覆盖的薄被起伏几不可察,心率的脉动近乎衰竭。细观其容,已是病得形销骨立,容光黯淡,难窥昔日神采。楚阳自习医多年,尚未见过如此病骨支离,而又强撑着不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伤者。
      云琮便倒在自己母亲的身上。连日的奔波与劫后的忧惧,再加上重逢的悲喜,小小的身体终于支持不住,垮了下去。楚阳叹息一声,将云琮轻柔抱起,身后随之而来的林荔担忧地问她:
      “云小姐有事么?”
      “形神俱疲,至于昏聩,不碍事。”楚阳心知云琮此时必不肯离开母亲,故而只将她放于床榻一侧与妇人并排躺下。她一撩长摆旋身而坐,并不急着切脉,只仔细察看病容,柳眉忽而一蹙,拉过妇人左腕搭上三指,面色愈发凝重。林家姊妹却是屏息凝神,不敢惊扰。
      “脏腑虚弱,阳虚气陷,脉气鼓动无力。且脉来歇止,止有定数,不能自还,良久复动,为脏气衰微之征象。寸关尺三部脉皆无力,多为气血两虚,难以鼓动脉搏。”
      楚阳沉吟片刻缓缓将脉象道出,抬首见林家姊妹怔愣模样,不觉微笑,然而很快便被愁虑掩过,她斟酌了一下字句,又道:“便是说,脉象虚若游丝。这位夫人此前身体应承重击,脏腑受损甚巨,加之失血过多,性命已在旦夕。”
      林薜眼睛一亮:“不错,我是在山崖下面将她救起。不知楚姑娘可有回春之法?”
      楚阳目色明灭,再望了眼睡在里侧的云琮,心知此妇弥留至今全仗心念,这一身伤病却是药王也回天乏术。她不忍令林家姊妹失望,更不愿令云氏母女如此永诀,心道无论怎样总要使药将妇人大限延后些许时日,让她们母女见上一面,于是便对林荔道:“之前用的药,方子教我看看。”
      林荔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忙翻出药方递上。楚阳接过淡扫一眼,目光突然凝滞,口中不由斥道:“何等庸医,竟将人命以儿戏视之!”
      她面露愠色,问道:“哪个开的方子?”
      “一个走方的郎中。”林荔神色一紧,急道:“楚姑娘,这方子不妥么?”
      “他应是自知难救,故妄用些虎狼之药强吊着病人一口气,却不知如此一来对其脏腑损伤更甚。”楚阳素日少有此等愠怒神态,言罢她发觉情绪不对,便缓了语气道:“然则也怨不得他。平常人家若是药石无救,多也用些偏方强提着留下遗言。”
      林薜本就未对那等见财眼开之徒抱有多少希冀,她对岐黄之术亦稍有涉猎,如今听楚阳诊脉,已知此女医术高卓实非常人可比,故忙问道:“还有救吗?”
      楚阳望了一眼病榻之上毫无血色的妇人,垂死之态显而易见,她从不轻诺,没有把握绝不给予旁人回春的希望。她正要开口,忽觉大袖被人轻轻扯住,转首正对上一双晶亮的眸子。云琮甫醒,接连的劫难使她日渐消瘦,脸上的婴儿肥不见了,愈发显得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纯净深沉,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孩子的哀求。楚阳轻阖双目,而后咬牙道:“待我一试。”
      云琮的眼睛倏然一亮,待要说些什么,林荔已笑道:“云小姐现下要做的,便是吃些东西将身子养好,待夫人醒来让她看见一个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小琮儿,兴许立下就好了也说不定?”
      楚阳此时却笑不出来,起身走到桌前沉思着写下一张方子,病人命在旦夕,脏腑却受不了猛药,只能用些温和的药物调养,再辅以金针刺穴护住心脉,或可多拖些时日。
      楚阳思毕,扬声呼道:“子虚。”
      林家姊妹只顾病人,至此方才省起屋外尚杵着一人二马。只闻屋外静默片刻,陈奂低哑的声音缓缓传来:“跑腿的事,我不做。”
      楚阳唇畔不觉泛起微笑,道:“琐事岂敢劳烦。只是人命关天……”
      “干我甚事。”
      林家姊妹面面相觑,暗道此人怎能如此冷血。深知陈奂脾性的楚阳只是叹气,扶额道:“却干我的事。我的忙,你也不肯帮么?”
      陈奂冷哼一声,这才迈着轻慢的步子走入屋内。她接过楚阳的方子,略略一扫,皱了皱挺秀的剑眉,微有诧异地望了一眼楚阳便放入怀中,对方只淡笑不语。林家姊妹本就恼此人蛮横无理,方才又见她生性冷漠,见死不救,心中更是鄙夷,却在对方转身投来清淡一瞥时顿生不寒而栗之感。
      陈奂出屋下山许久之后,林家姊妹方才回神,转首正见楚阳半褪了云夫人衣裳便要行针,初阳的晖光透过窗棂在她丽色无双的面上留下阴晴斑驳的剪影,目色沉静柔和,更衬得她温润如玉。旁侧云琮握了母亲右手,正紧张地望着楚阳动作。
      林薜踌躇良久,在楚阳刺下第七针后方小心翼翼地问道:“楚姑娘。”
      “嗯?”楚阳动作略顿,一旁云琮细心而费力地抬起手臂要印去她额上渗出的汗珠,楚阳不觉一笑,俯下身子正让云琮粗布的袖子印在自己额上。
      林薜见状更是迟疑道:“楚姑娘古道热肠,为何却与那等寡情无礼之徒并行一处?”
      楚阳面色不动,对云琮微笑道:“琮儿对这位陈姐姐印象如何?”
      云琮想也不想,脱口便答:“不若姐姐和气,吓人得紧。”
      楚阳宠溺地摸了摸云琮的脑袋,笑道:“你这位陈姐姐,生来孤僻少言,却也并非寡情无礼。她若当真见死不救,那任我如何也是不肯下山的。”
      云琮尚小,只是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便不再多言,继续紧张地看着楚阳为母亲金针渡穴。一旁的林薜看着,面上却是若有所思。

      三
      楚阳天赋异禀,不但武艺超卓并且医毒双修,在她的妙手下云夫人已在生死之际多徘徊了五日之久。这日,林薜起早入林打猎,楚阳在东厨煎药,陈奂不知去了何处,独留林荔守在云氏母女的榻前。云夫人的面色已好了许多,不似前时那般煞白,两颊甚至染了淡淡的红晕。至于究竟是回光返照抑或病愈回春,那便不得而知了。
      林荔近日为病人提心吊胆,兼之一夜未睡,早已疲惫不堪,此时以手撑颔,一晃一晃的,终于身子一歪,伏在榻侧睡过去了。意识混沌之中,只觉右手传来冰凉的触感,她素来浅眠,一惊之下立刻醒转,她眨了眨眼睛将倦色尽皆退去,待看到榻上之人时不由一怔。
      自被救起便从未开眼的云夫人竟定定地看着自己。因长时间的昏迷使她的眼睛如隔了一层蒙蒙的雾,待对准焦距之后,这层薄雾也缓慢消弥,只剩一双清湛明澈的眼眸,温和地望着林荔。
      回过神来的林荔喜出望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连忙握住云夫人尚未及收回的冰凉左手,以自己的温度暖着,用几乎是颤抖着的声音道:“云夫人!你终于醒了。琮儿没日没夜地守着你,昨夜才支持不住睡过去了。”
      云夫人的眼神始终是平和的,待听到“琮儿”二字之后方骤然一亮,她乏力地转过头去,见朝思夜想,即使昏迷也不曾有一刻忘却的女儿便静静地睡在身侧,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儿,眼睛红肿,下泛微黑,鼻翼轻轻地翕动着,一只手紧紧扣住自己的腕子,另一只手攥着支金雀簪子,沉静的睡容一如未曾遭厄之时。
      “琮儿,云夫人……”
      林荔见状伸手就要去推醒云琮,却见云夫人轻轻摇了摇头,便止住了动作。
      云夫人复转过首,动作轻柔地替女儿掖好被角,抚开额前细碎的头发,在那光洁的额头上印下深深地一吻。整个过程中,她的唇角一直是上扬着,初阳的斜映下,云夫人的目光温柔宁静得令林荔想流泪。
      林荔只觉自己的眼睛也有些朦胧了,她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来打破这对母女也许是最后的美好。云夫人就这样长久地注视着女儿的睡容,不发一语,而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林荔半开着嘴巴,眼眶里不受控制地溢出某种热流。半晌,她才低呼了一声,猛地站起身来险些撞翻了椅子,一路踉跄着身形便向东厨跑去,迎面正撞上端药的楚阳挑帘而入,带着颤音儿道:“楚姑娘,你快去看看,云夫人好像……好像……”
      楚阳也是一惊,她将药碗放在案上,快步走至榻前坐下,拉过云夫人的左腕便要探脉,这时自己的袖子忽被人轻轻一扯,楚阳抬眼望去,正对上云琮那双水光莹莹,倦怠悲伤的黑眼睛:
      “姐姐,不用费心了,娘亲已经睡下了。”
      疲惫的声音里透着化不开的悲痛。楚阳叹息一声,将云琮揽在回来,低低说道:“抱歉。”
      云琮轻轻摇了摇脑袋,轻声道:“姐姐已尽全力了。”
      林荔在一旁小声说道:“琮儿,你可知云夫人方才曾……”
      “我知道。”云琮微微一笑,沉静的眸光,唇角温柔的弧度与她的母亲如出一辙,“她甫醒转,我便感觉到了,只是未曾开眼。”
      林荔甫怔,随即恍然,那是母女之间微妙而坚韧的牵系。
      正当屋内死寂,气氛沉闷之时,一个黑衣少年掀帘而入,大步迈进,一滞之后往榻上略略一扫便知大概,他双手抱胸倚壁而立,长眉斜挑:
      “死了?”
      云林二人闻言齐齐瞪视过来,在看到来人装束的时候却又不由愣住。只见陈奂已换回了男子装束,一身黑衣寂寂,五官生得甚为大气,俊朗不凡,本可称得一位芝兰玉树的佳公子,却因眉目之间难以掩饰的清冷肃杀之气而硬生生地褪去了原有的温润亲和。声音依旧喑哑低沉,只是神情风采浑似变了一人,愈发清华夺目,锐气逼人,唯有细看,方能窥得女装时候一二容光。
      “傻了?”陈奂嗤笑一声,毫不温柔地跨步上前抓起云琮扔到林荔怀里,林荔慌忙接住,忍不住便要叱责出口,陈奂却扣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屋外一送,力道奇大无比,实非林荔所能脱出:
      “我饿了,生火烧饭去。”
      林荔一时之间只觉哭笑不得,转念一想诸人确已饥肠辘辘,便颇为不甘地抱起云琮往东厨去了。
      待林荔与云琮走后,楚阳缓缓起身,望向陈奂:“支开二人,有事?”
      陈奂不答反问:“你又作何打算?”
      “什么意思?”
      “明知故问。”陈奂顿了顿,将襟袍一抖,坐下身来,“我奔波一夜,你该不会作我赏月去了罢。”
      楚阳清秀的柳眉越蹙越紧:“你是说……”
      陈奂慢慢说道:“紧随你我的,一十七人。”
      “你把他们怎样了?”
      “我还活着。”陈奂难得一笑,继而道:“云琮之事,你我已拖延够久。现下大的死了,小的你欲何为?”
      楚阳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想将云琮带在身旁。”
      “不可能。”陈奂脱口否决,阖上双目,沉思片刻后随即又笑了笑,摆手道:“随你。自有子翰劝阻。那么两个姓林的呢?”
      “不要动她们。”楚阳欺身近前,一把扣住了陈奂的右腕,“她们并不知道你我身份。”
      陈奂张目,无辜地瞪大了眼睛:“我说要动她们了吗?”
      楚阳睨了她一眼,终究绷不住脸面,二人一齐轻笑。
      “留下些银两,我们即刻返程复命。”楚阳道。
      “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二章 云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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