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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亮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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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曼哈顿。
这里的空气似乎与芝加哥不同,充斥着海港的咸腥,以及一种更为尖锐与浮躁的金钱气息。
阿什福德夫人最终在第五大道附近一条相对安静但仍属于富人区的街道上,租下了一栋三层楼的褐砂石住宅。
房子不算气派,但位置尚可,外观也维持着体面。
她几乎动用了所能筹措的最后一点流动资金,以及一些未曾变卖的首饰,来支付租金,并且迅速雇佣了必要的仆人——一位表情严肃的管家,两名女仆,一名厨娘,以及一名兼任车夫的男仆。
一辆半新的四轮轿式马车也被租用下来,停放在房子后面的小马厩旁。
“派头,玛丽安,派头不能少。”阿什福德夫人一边检查客厅银质茶具的擦拭情况,一边对女儿耳提面命,“人们首先看到的是这些。我们必须看起来……像那么回事。你听见了吗,玛丽安?”
玛丽安穿着素雅的晨衣,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陌生的街景。
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思绪却早已飘远:埃德加的信被她偷偷藏在枕头底下,字里行间的思念和无力感,像针一样扎着她的心。
艾拉则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小房间里。
这房间比她在芝加哥温特顿宅邸的那间要小,但比她孤儿院的床位不知好了多少倍。
她抚摸着柔软的亚麻床单,心里盘算的却是这栋房子、这些仆人每个月需要消耗掉多少金钱。
温特顿家,就像一艘正在缓慢下沉的船。
而她们现在所做的,不过是拼命舀出船舱里的水,试图让它看起来还能漂浮。
*
下周三转眼即至。
马球比赛的日子,是她们在纽约社交界的第一次正式亮相,目标明确——莱纳斯·霍尔特。
阿什福德夫人早早起来,亲自监督玛丽安梳妆打扮。
她为女儿选择了一条淡蓝色的高领长裙。
这颜色衬得金发碧眼的玛丽安更加出众。
整体风格端庄、纯洁,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美感,正是老钱家族偏爱的那种闺秀模样。
“听着,玛丽安,”阿什福德夫人一边为女儿整理裙摆,一边严肃地说,“收起你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她深吸一口气:“霍尔特先生是重要人物,卡林顿先生愿意引荐是天大的机会。他或许……举止不像我们习惯的绅士那样文雅,但他能提供的,是我们急需的。”
玛丽安抿嘴,看着镜子里被母亲精心雕琢成的“艺术品”,倔强地沉默着。
“为了你父亲,为了温特顿这个姓氏,你必须表现出应有的礼貌和……适度的亲切。明白吗?”阿什福德夫人几乎是恳求了。
镜中的少女美丽,却毫无生气。
艾拉在自己的房间里,也对着镜子。
她没有玛丽安那么多华服,只有几件姨妈和表姐给的旧裙子。
她最终选择了一条石榴红色的长裙。
款式相对简单,但颜色却比她这个年纪姑娘常穿的要鲜艳大胆一些。领口开得不算低,但相对于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玛丽安,隐约多了一丝青涩却刻意流露的风情。
她知道自己身份尴尬。
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穿着过于朴素会显得寒酸,惹人轻视;但若过于张扬,又会显得不懂规矩。
这条红裙子,是她精心计算后的选择。
它不足以抢走玛丽安的风头——事实上,在阿什福德夫人和玛丽安眼中,她几乎就是个背景板。
她们大概率不会注意到她裙子颜色的微妙之处。
但它又能让她在众多穿着柔和的粉、蓝、米色裙子的小姐中,稍微显眼一点点。
尤其是,在这种男人聚集的充满阳刚和竞争气息的场合。
一点点不同于常规的色彩,或许能吸引到某些目光。
她把那头红发梳理整齐,编成更复杂的发辫盘在脑后,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成熟一丝丝。
脸上那些雀斑无法遮掩,她索性也不再尝试。
只是用那双看似纯真的大眼睛最后审视了一下镜中的自己。
嗯,一个看起来有点特别,不算太起眼,但仔细看或许别有味道的姑娘。
这就够了。
*
当她们乘坐那辆租来的马车抵达马球场时,艾拉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几乎惊呆了。
这并非她想象中的普通球场。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修剪得如同绿色天鹅绒般的草坪,辽阔得望不到边界。
远处是木质看台和白色的帐篷,彩旗在微风中飘扬。
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像移动的珠宝,散布在草坪和看台上。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清香、马匹的汗味以及高级香水的气息。
阳光倾泻下来,照耀着男人们擦得锃亮的马靴和女人们夺目的帽饰。
“上帝……”阿什福德夫人也忍不住低呼一声。
但她迅速收敛失态,挺直背脊,脸上挂起得体的社交笑容。
她低声对女儿和艾拉说:“记住,保持仪态。”
引荐她们前来的弗雷德·卡林顿迎了上来。
他穿着马球服,显得精神抖擞。
“阿什福德夫人,温特顿小姐,史密斯小姐,欢迎欢迎!”他热情地招呼着,然后开始如数家珍地介绍,“这片马球场是纽约最好的马球场之一,维护它可是个烧钱的活儿。”
他指向远处一栋正在兴建的气派建筑:“看那边,那片新建的会员俱乐部,光是里面的装潢就花了这个数……”他比划了一个手势。
阿什福德夫人发出恰到好处的惊叹。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卡林顿先生。”她努力维持一种见多识广、只是暂时陷入困境的贵妇人形象,“即使在芝加哥,我们也少见如此规模的私人马球场。”
玛丽安跟在母亲身边,微微昂着头,眼神疏离而冰冷。
她对卡林顿先生的介绍充耳不闻,对周围的环境视而不见,仿佛将自己隔绝在一个无形的玻璃罩子里。
她的高傲,在此刻更像是一种无声抗拒。
艾拉则安静地跟在最后面,像个小跟班。
但她那双眼睛却没有一刻停歇,像最精细的相机,快速捕捉周围的一切——
女人们身上最新的巴黎时装款式,她们佩戴珠宝的价值。
男人们交谈时的手势和神态。
老钱继承人的从容和新兴暴发户的张扬。
还有这广阔的球场,这奢华的设施。
所有这一切背后代表的那股令人窒息的财富。
这就是权力和财富的样子。
这就是她想要触摸的世界!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边相对平静的寒暄。
几匹高大的纯种马,载着穿不同颜色马球衫的骑手,从她们面前不远处的草坪上飞驰而过。
马蹄溅起细碎的草屑。
骑手们伏在马背上,身体随马匹奔腾起伏,充满了野性的力量和速度感。
“啊哈!”弗雷德·卡林顿兴奋地提高声音。
他指着那队骑手中最前面也是最显眼的一个身影喊道:“快瞧!那位就是这儿的主人!莱纳斯·霍尔特!”
艾拉的目光瞬间锁定过去。
那个被称为莱纳斯·霍尔特的男子,骑在一匹异常神骏的黑色马匹上。
他高大壮硕的身形在马背上展露无遗,蓝色马球衫被汗水浸湿,紧紧包裹着贲张的肌肉线条。
他戴着护具,看不清全貌,但能看到清晰的下颌线,以及唇上标志性的胡子。
他驾驭着马匹,动作娴熟。
眼睛紧盯着前方滚动的白色马球。
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充满原始力量和征服欲的雄性气息。
“莱纳斯!”弗雷德用力挥舞手臂,大声喊道,“这边!给你介绍几位从芝加哥来的朋友!”
马背上的莱纳斯·霍尔特似乎听到了喊声。
但他并没有立刻停下,而是继续完成了一次漂亮的挥杆击球。
小球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穿过了远方的球门。
然后,他才猛地一拉缰绳。
骏马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嘹亮的嘶鸣。
他在马背上转过身,汗水沿着他的鬓角滑落,目光朝向弗雷德,以及他身边那几位明显被是来“参观”的女士。
带着运动后的亢奋,他居高临下地审视她们。
那是一种毫不掩饰对新鲜猎物兴趣的审视。
艾拉呼吸微微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