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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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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平南王府密室内烛影摇红,墙上《猛虎下山图》在跃动火光中狰然欲扑。
“尚书大人,终是肯赏光见本王了?”
萧其玉斜倚主位,指尖叩击扶手,发出沉闷声响,如夜漏滴答,声声催魂。
“王爷折煞下官了。”关同恺端坐如钟,官袍未乱,案前茶汤却早已凝冰:“近日兵部清点武库,下官实难抽身,绝非有意怠慢王爷。”
“哦?”萧其玉身形前倾,烛光割裂他半张面容,“本王还以为,关尚书是为前日提出二选一之事夙夜难眠呢?”
轻飘飘一句,掀翻最后遮羞布。
关同恺面色倏白:“王爷……何至于此啊!下官对王爷素来……素来恭敬畏有加。然当今圣明,东宫贤达,峡谷之事虽侥幸遮掩,却已触动天听。若再行险棋,只怕...只怕顷刻便是覆巢之祸!”
“下官性命不足为道,若牵连王爷大业,实在是万死难赎!”
“哟?听关尚书这番话,可是在为本王考量?”
“自然,自然。”关同恺赔笑,“下官对王爷敬仰之心...”
“为本王考量?”萧其玉低笑出声,“当真...可笑至极!”
他霍然起身:“关同恺!你若真为本王考量,会在峡谷之事后私藏线索?断本王追查之路?你若真为本王考量,会命尹侍郎前来投石问路、探本王态度?”
“你不过是见风使舵,见本王行事受阻,便想抽身而退!”
“下官不敢!”关同恺惊惶欲跪,“王爷明鉴!下官绝无二心!”
直白诛心之言,击碎他最后防线。悔恨如毒蚁啃噬,关同恺懊恼,当年为何鬼迷心窍踏上平南王这艘贼船!
“不敢?”萧其玉负手而立,“关尚书,你我早已同在一条船上,当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刻你想抽身?晚了!”他俯身冷笑,“若敢独善其身,本王便让关氏满门...黄泉相伴。”
“本王归京后所行诸事,多亏关尚书暗中相助方如此顺遂。”萧其玉笑道,“今日本王若是断了关尚书这等左膀右臂,本王可会心疼呐。”
关同恺颓然垂首,肩膀沉下。
他望着案上那杯凝冰的茶汤,恍惚看见自己命运的倒影。
许久,关同恺终挤出破碎应答:“下官……明白了。一切……但凭王爷吩咐。”
许久之后,关同恺退出密室,如同行尸走肉。
寒风凛冽,他独行长街,仰首望向天幕,不见半点星子。
这一步错棋,竟将关氏满门拖入深渊。
待回关府,正厅灯火通明。
他见女儿端坐椅上,身旁蒋和意相陪。
“关伯父,侄女终是等到您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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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华十一年,十一月廿八,冬至大典前,朝贺仪式。
正坤宫内暖香氤氲,三品及其以上诰命皆着翟冠霞帔。
蒋和意垂首立在江漩身后。
皇后雍容端坐主位,太子妃傅荃侍立左侧。
“冬至阳生,万物复苏。尔等命妇,当谨守家训,携手夫君,共理家事,和睦宗族,方不负朝廷诰封之荣……”皇后训诫在殿中回响。
命妇们齐声应和:“谨遵娘娘教诲。”
蒋和意垂眸,盯着脚下金砖纹路,直至朝贺暂歇。
命妇可自行走动,殿内细细交谈声起。
傅荃向皇后低语几句,便得首肯,由屏风后告退。
蒋和意眸光一闪,立即轻扯母亲衣袖:“娘,殿内炭气太重,女儿想去廊下透口气。”
江漩低声叮嘱:“莫要走远,切记分寸。”
蒋和意应下,提起裙摆,沿着太子妃离开方向跟上。
穿过抄手游廊,寒风裹着细雪扑面。
刚过拐角,她便被青衫女官拦下:“前方是太子妃更衣之处,请小姐止步。”
蒋和意敛衽为礼:“臣女蒋和意,有要事求见太子妃,事关峡谷落石,恳请姐姐代为通传。”
女官闻言讶异,上下打量身前女子。十息过后,她才微微颔首,朝身侧小宫女轻扬下颌。
那小宫女会意,碎步往殿内去。
不过片刻,匆匆返回,小宫女对着蒋和意浅浅一福:“蒋小姐,娘娘有请。”
蒋和意道声谢,随着引路宫女穿过垂花门。
室内暖意更盛,屏风后隐约可见一道身影,四五个宫女正伺候着更衣。
蒋和意踏入内室,立即敛衽深躬:“臣女蒋和意,恭请太子妃娘娘金安。”
“免礼。”傅荃并未回首,仍凝视着铜镜中映着的腰封:“不知蒋三小姐对峡谷之事,了解多少?”
“回娘娘,”蒋和意依旧躬身,“峡谷落石,乃是臣女所为。”
刹那,满室生寒。
解佩绶的宫女指尖微滞,捧着熏笼的侍女屏住呼吸。
傅荃缓缓抬手:“你们退下罢。”
宫女们即刻敛目垂首,鱼贯退散。
房门合上,傅荃才缓缓转身。长长裙裾迤逦而过,她落座紫檀木椅。
傅荃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你可知方才那句话,足以让你蒋家满门获罪?那处峡谷,乃军旅要道,你此番行事,可是将朝廷与百姓安危,放在眼里?”
蒋和意腰弯得更低:“臣女知晓,但此举更是为社稷安稳。”
“何以见得?”
蒋和意抬首:“因臣女,是为阻平南王。”
室内沉香屑缓缓旋落。
傅荃端详着眼前女子,这双眼眸后,藏着与她年纪不符的胆识。
自去岁生辰宴起,傅荃便留意此女。能将一个普通机关铺子经营至京都权贵心驰神往,绝非池中之物。
满朝文武皆对平南王野心秘而不宣,却无人敢率先捅破这层窗纸。
此女子却敢。
“继续。”
“那夜峡谷,若让王爷顺利进京,此刻朝堂局势恐怕早已不同。”蒋和意抬眸直视,“臣女不过是在恰当的时候,做了该做之事。”
傅荃沉吟,问:“此事,你知多少,又有多少证据?”
“臣女知全貌,却无实证。”蒋和意眸光清亮:“可有一人,证物证俱全,却状告无门。”
“何人?”
“千夫长,余崖。”
傅荃指尖一顿:“可是那位从安民寨提拔上来的女将?”
“正是。”蒋和意语气坚定:“她手握平南军贪腐实证,三月来递状十三次,皆石沉大海。朝中无人敢接此案,皆因涉及天家颜面。”
傅荃缓缓起身:“你可知为何无人敢接?”
“因为满朝文武皆在观望,”蒋和意道,“观望太子殿下与通王殿下,究竟谁会先出手。”
“你倒是看得明白。”傅荃目光锐利:“那你可知,今日你若踏出这个门,便再无法回头?”
“自臣女击落峡谷山石那刻起,便已早无回头之路。”蒋和意坦然相对:“臣女别无选择,若不趁此一举击败平南王。待日后他查到证据,首个要清算的便是臣女。”
她续道:“臣女此举,既为社稷,亦为自保。”
傅荃凝视她良久,忽然轻笑:“蒋度年倒是养了个聪明的女儿。不过......”她话锋一转,“你凭什么认为,本宫会帮你?”
“非是帮臣女,而是助太子殿下。”蒋和意从容应答,“平南王在军中经营多年,若不及早遏制,恐生大患。余崖手中证据,正是最好的突破口。”
傅荃目光如炬:“若本宫要你将余崖的证物全数交由东宫处置,你可能做主?”
“臣女能。”蒋和意回。
“你今日冒险前来,恐怕不只是为了坦白此事罢?”
“娘娘明断。”
“说罢,你的条件?”傅荃轻声道。
“臣女但求娘娘应臣女两件事。”蒋和意躬身:“臣女所求第一事:请娘娘务必保全余崖性命。她为查此案,已是孤注一掷。”
“你倒是重情重义。”傅荃微微颔首:“另外一事?”
“另外一事,”蒋和意恭敬请求,“请恕臣女现下不能说。待娘娘拿到证据,臣女自会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