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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山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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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过半,夜色浓稠。
中军大帐内,萧其玉一身玄色铁甲,端坐于案前。
账外,士兵们已列队完毕,正等最后命令。
然关同恺调令,至今未来。
帐帘被掀开,副将齐英疾步入内抱拳:“王爷,时辰差不多了。咱还等吗?”
“不等了。”萧其玉霍然起身,铁甲铿鸣:“没有他关同恺调令,本王照样能踏平皇城!”
纵使要填上万千将士性命,自京都城门血战至宫阙,今夜他也誓要出兵!这乱臣贼子之名,今夜过后,注定要响彻九重。
他执盔大步出帐,齐英亦大步跟随,万千目光霎时汇聚。
萧其玉翻身上马,环视黑压压的军阵,朗声高喝:“将士们!方接兵部急令,皇城防务吃紧,命我平南军即刻前往换防。”
“随本王出发!”
“得令。”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响起。
大军涌出军营,沿着官道,向着京都方向疾行。
萧其玉一骑当先。
四野晦暝,远山近树皆化作浓淡相间的墨痕,唯闻铁蹄声声相随。
及至峡谷,道途骤窄,两侧山岩如巨兽獠牙。月华在此处被削去大半,唯余谷顶缝隙漏下几线清辉,洞壑深处幽暗。
“咻——!”
一道厉啸,从峡谷一侧高处骤然响起!
“停!止步!全军警戒!”萧其玉勒住战马,扬臂厉声高喝。
全军闻令顿足,将官们低声传令,士卒们紧握兵刃仰视漆黑山崖。
又闻数声厉啸破空,却未见箭矢落下。
“轰——!”
不久后,雷鸣巨响自崖顶传来,初时零落碎石,顷刻化作山崩地裂。
弩箭目标并非他们,而是,山体本身!
落石稍远,未伤及军队,但动物对巨响本能恐惧,战马瞬间受惊,嘶鸣着横冲直撞。
骑兵们奋力控缰呵斥,严整队形霎时溃乱。
萧其玉紧扣缰绳稳住惊马,瞳孔紧缩盯住尘烟起处。
待崩塌声渐息,唯余碎石子零落作响,马群终在安抚下重归平静。
被激起的尘土,在微弱月光中,零星浮动。
萧其玉脸色阴沉,他一夹马腹,带着齐英等几名亲卫,快速向前奔去,直到无法通行的乱石堆前。
前方峡谷最狭窄处,被落石堵住,石块堆积如山。
他派出的斥候,踉跄回来禀报:“禀王爷,前方落石区域长约半百,道路完全封死,短时间内无法清理通过。”
怒火灼胸,萧其玉咬牙切齿。
功亏一篑!
进军路线被彻底切断!所有筹谋与野心,皆被这从天而降的乱石所阻!
岂会是意外?!
那强弩破空之厉啸,落石封路之精准,分明是经过周密谋划的阻击!
萧其玉骤然仰首,目光染恨,直望向弩箭来处的峡谷高地。
夜色模糊,不辨人影。
但他无比确信,此刻蒋和意必立在高处俯视着他,正如他此刻仰首追寻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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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拂晓,峡谷落石封路的消息,倏忽间传遍京畿巷陌。
“听闻那落石轰隆如雷,整座山崖都塌了半边!”
茶肆里布衣男子高声说起这怪事,周遭茶客纷纷围拢。
卖油郎插话:“今早送货路过,见官道被堵得严严实实,碎石堆得比城墙还高!”
“可伤了人?”
“万幸是子时出事,若在白日,不知要枉送多少性命。”
不知谁轻声叹道:“这半月还是绕道走罢,天威难测啊...”
皇城巍峨,文华殿内。
御史大夫持笏出列:“启奏陛下,昨夜西山峡谷突发落石,阻断官道,百姓间颇有议论。”
昭华帝问:“可有伤及百姓?”
“托陛下洪福,并无伤亡。只是...”御史迟疑道,“民间流传此乃天降警示。”
“荒谬!”工部尚书当即驳斥,“前年工部才加固过西山崖壁,今岁春雨不绝,分明是雨水浸润所致。”
关同恺急忙出列:“山崩发生在军旅要道,臣早已派人勘察,确系自然崩塌。”
昨夜女儿方与他说蒋和意已有谋算,不成想竟是摧山阻路。
昭华帝目光扫过垂首关同恺:“关卿以为该如何处置?”
关同恺躬身:“当务之急是畅通驿道。兵部定会调度得当,协助工部迅速清障,以安民心。”
昭华帝手搭在龙纹扶手上,不辨情绪,阶下百官皆垂首。
良久,方道:“准。”
“工部即刻派匠人清障加固崖体,兵部协调各营相助。”
“臣遵旨。”工部尚书与关同恺躬身领命。
昭华帝道:“着顺天府张贴安民告示,若再有散布谣言者,按扰乱民心论处。”
众臣齐声:“陛下圣明!”
散朝钟鸣,昭华帝望着鱼贯而出的朱紫百官,忽然轻叩御案。
徐内监立即俯身凑近。
“昨夜平南军...可受惊扰?”
“禀陛下,”徐内监躬身,“戍卫司呈报,平南军闻山崩如闻战鼓,当即整装往援。”
昭华帝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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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
“禀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属下等连日查探,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东宫内,暗卫统领单膝及地,正低声禀报。
萧其珏轻揉眉心,挥挥手:“知道了,退下罢。”
“是。”侍卫悄然退去,将殿门轻轻合上。
萧其珏沉默片刻,望向身旁端坐的太子妃,眉宇间尽是忧色。
他轻声问道:“圣儿,你说...七弟他,当真会因不甘东宫之位旁落,便罔顾血缘之情,做下那等……大逆不道之事吗?”
“既然暗卫未能查到证据,既明何不当无事发生?”傅荃宽慰他。
萧其珏叹:“那夜细作分明来报,七弟深夜点兵...这半月来,暗卫竟查不出半点端倪。”
暗卫空手而归,他既觉宽慰,复又偏生隐忧。
傅荃轻轻握住夫君的手:“既明,此刻执着于揣度珵美是否有此念、有此行动,不过是徒增烦忧。你且看,如今京华晏然,黎庶安康,庙堂安稳,这般局面岂非正好?”
萧其珏将她手拢入掌心,指腹摩挲:“还是圣儿看得深远透彻!”
傅荃温柔凝视着夫君:“我知你素来珍视兄弟情谊,不愿见到同脉相残。既眼下一切尚未真正发生,那我们何不一切如常、静观其变?”
萧其珏凝望妻子沉静容颜,紧绷心弦稍稍放松。
与东宫宁和景象迥异,通王府书房内,怒火滔天。
“嘭”。
上等青瓷茶盏被掼得粉碎,瓷片与茶汤四溅。
“属下无能,未能查出平南王举兵证据,请王爷恕罪!”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萧其瑾额角青筋暴起,指着面前跪伏满地的部属,怒声斥骂:“半月!半月有余!竟查不出半分像样的罪证!本王养你们何用!”
众人将头颅深埋于地,屏息凝神。
“滚。”
诸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退出书房,唯恐迟延半分再触霉头。
室内暂归寂静,唯余萧其瑾粗重喘息。
“思睿啊,”端坐下首的魏尚书,方才缓声开口:“遇事首要冷静,方成大事。”
“可外祖父!”萧其瑾猛地转身,满面不甘,“军中眼线分明报萧其玉率平南军直逼京城!虽对外称换防,然兵部调令何在?无令出兵,非谋逆为何?良机就在眼前,只要取得实证,便可彻底扳倒他!您叫外孙如何能忍?”
“既无证据,便是换防!”魏尚书坚决。
“外祖!”萧其瑾不服。
旁侧幕僚见其盛怒,眼珠一转,趋前低语:“王爷,既寻不着证据,那我们何不造一个?将平南王谋逆之事坐实!如此一来……”
话音未落,萧其瑾怒然转身,抬脚狠狠踹向幕僚腹间!
那幕僚被踹翻在地,疼得蜷缩呼气。
“纵使本王再讨厌那萧其玉,也绝不会行此等下三滥的腌臜手段,去污蔑自己的亲弟弟!”
萧其瑾大步上前,揪住幕僚衣襟,切齿道:“有便是实,无便是虚。本王要赢,便要赢得堂堂正正、问心无愧!”
幕僚见王爷怒意更盛,吓得魂不附体,忍痛跪地连连叩首:“小的知错!是小的胡言乱语!请王爷恕罪。”
“滚!”萧其瑾声音冰冷:“立刻滚出通王府!若教本王在京城再见你,绝不轻饶!”
幕僚忙忙逃走。
魏尚书静观全程,眼神复杂难言。
既有对外孙刚直不阿的欣慰,亦藏对其在权斗中处境的隐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