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1、割席 ...
-
次日清晨,天色灰蒙。
蒋和意不再迂回周旋,径往军营重地兵器库行去,步伐平稳坚定。
守器士兵见人擅闯,立即横戟阻拦,厉声呵斥。
蒋和意淡然示出虎纹玉佩,兵士见状退避。
萧其玉挟一身寒霜赶至,正见她立于略显空旷库房中,手轻抚长枪锋刃,容色平静,令人心惊。
“王爷真是……迫不及待欲发兵皇城了啊。”蒋和意望向他。
萧其玉怒,大步上前:“蒋和意,你果然在骗本王!”
这些时日蒋和意在营中走动,他并非全无察觉,只当这聪慧女子在权衡成败之数,或许终会择他而立。
“可王爷,”蒋和意迎视那双怒眸,“从未真正信过臣女半分,不是吗?又何谈欺骗?”
她语气愈发尖锐:“王爷心知肚明,臣女甚是厌恶为你造兵械,您不是一直逼臣女就范吗?”
“难怪...”萧其玉冷笑:“可真是委屈蒋三小姐!竟强迫自身,与本王这等看不入眼之人虚与委蛇至今!那些‘誓死效忠’、‘天地可鉴’的违心之语,竟能面不改色脱口而出。”
“蒋和意,你说这些话时,可会感到恶心?可会鄙夷你自己?”
“无时无刻!”她咬牙,“无一例外!”
“蒋和意,你的心,可真狠。”萧其玉逼近一步:“不仅对本王狠,对你自己,更狠!”
“若非如此,又怎能与王爷纠缠一年之久呢?”蒋和意眼中恨意浓厚:“这一年来,三百余日夜,臣女无时无刻不在思量,如何斩断与王爷、与这腌臜事的牵连!与你彻底划清界限!”
“故而,”萧其玉死死盯着她,如猛虎受伤,“你此时前来,并非投诚,而是算准时机,在本王动手前夕来一场彻底割席?”
“正是,”蒋和意答得斩钉截铁:“王爷既择今夜举事,成王败寇明日便见分晓。臣女何须再为此秘辛日夜悬心、惴惴不安?此时不来与王爷做个了断,难道要待兵败之后,沦为逆党眷属牵连九族?”
“你就这般自信,认定本王一定会败?”萧其玉声音低沉,危险又平静。
“纵使得胜,不过青史册上一笔乱臣贼子罢了,必定遗臭万年!”她扬颌睥睨:“臣女,不屑与之为伍。”
萧其玉骤然长笑,许久方罢。
“好!好个坦□□子!”他凝视她,“既如此,本王这污浊之地,也确实留不得高洁的蒋三小姐了。”
萧其玉霍然转身,对着库房外厉声喝道:“来人。”
帘幕被粗暴掀开,四名早已候命在外的士兵应声而入。
“将这个忤逆之人,给本王丢出营外!”
士兵们领命,上前架起蒋和意双臂。
她任人拖行,被粗暴架到辕门外。
蒋和意踉跄半步稳住身形,从容抚平衣袖褶皱。随后,南木亦被丢出。
蒋和意对守卒颔首:“这位军爷,我的马车尚在营中,可否...”
车轮声渐近,蒋府车夫驾着马车驶出,惶惑发问:“三小姐,发生何事?怎突然就有人凶神恶煞地赶小的走?”
蒋和意冷嘲。萧其玉,终究未在最后关头赶尽杀绝。
她未多言,只道无事,便携南木登车。
车厢帘幕落下,隔绝外界。
方才所有激愤倏然消散,蒋和意眸中唯余沉静。
她清晰下令:
“不回京都,去营外七里峡谷。”
--
夜色如墨,唯有一弯冷月洒下清辉,映出两侧山峦狰狞轮廓。
早在四月,应邀观军中较技时,蒋和意便已铭记这处兵家要地。
此处乃平南军入京必经之途,两侧巉岩耸立,峭壁如削,形成天然险关。若在此设伏,足以困住数万雄师。
陛下未立储时,弩车早已完备。
彼时她便未雨绸缪,遣南木带人将关键机栝妥善包裹,分批运至峡谷巅顶密林深埋。
蒋和意借星火微光登顶,林中已有数道身影忙碌。
火把被刻意压低,昏黄光晕仅照亮方寸之地。
“仔细些,轻抬轻放。”稳重男声在暗夜中低嘱,正指点小厮搬运最后几件组件。
南木见状立即上前相助:“霍工,奴来帮你。”
蒋和意独立崖边,山风卷起广袖,俯瞰脚下幽深谷道,容色静若寒潭。
约半刻钟后,霍工仔细查验组装完毕的弩车,拭净双手,方趋前禀报:“三姑娘,弩车已调试妥当,绞盘、望山、箭槽皆无碍,随时可用。”
蒋和意缓缓转身,郑重施礼:“多谢霍工,愿为我做到这般地步。”
入营前她密令南木寻来霍工,命其带人至山顶取出埋藏部件,驻守林中待命组装。
如此,已在山林中度过三个日夜。
霍工急侧身避礼:“三姑娘言重!往日若非你在机关术上倾囊相授,屡次指点迷津,霍某焉有今日?如今不过是略尽绵力,报答三姑娘的知遇之恩罢了。”
火光跃动在他质朴面庞上,夜风卷着林叶。
蒋和意忽问:“霍工就不疑,我费心造此杀器,又密召你至此荒山,意欲何为?就不怕我行不义之事?”
霍工闻言,哈哈一笑:“有何可问?我霍某虽然不知三姑娘所图,但知三姑娘为人。你素来不主动与人为恶,也非那凶残歹毒之人。三姑娘既如此做,必有你的考量。”
“我信你,足矣!”
这番毫无保留的信任如暖流涌过,驱散了蒋和意周身夜寒:“多谢霍工信任!”
霍工返身,与南木做最后校验。
林间忽传来枯枝断裂簌簌声,蒋和意循声回首。
余崖疾步穿林而至,青丝微乱,气息未定。
蒋和意淡然一笑,轻声道:“你来了。”
“攸宁,”她攥住蒋和意衣袖急问:“你怎知,今夜平南王会出兵?”
今日日落时分,余崖接获上官钧令,命她所属户所全员留守营地,整装备战,以备不时之需。
“半是推测,半是算计。”蒋和意再次凝望幽谷:“以萧其玉桀骜性情,既已决意行此险招,又怎会拖延过久,给予朝廷反应时机?”
“白日里,我在兵器库瞧见,许多制式兵器都已不见踪影,库存储备大幅减少,想必是分发下去装备士卒了。”
余崖循她目光望向深谷,复凝视夜色中泛着冷光的弩车,终是豁然开朗。
她深吸寒夜之气,五指紧扣剑柄。
--
关府书房外,灯火通明。
“爹爹,诸位叔父。更深露重,你们这是往何处去?”关雅展臂拦在门前。
三日前,得蒋和意密信起,她便日夜留意府中动静。此刻见父叔们整装欲出,心下已明七八。
“阿溪,此事莫管。”关同恺将手中调令往袖中一掩,“夜深了,你该回房歇息,明日还需去衙门上值呢。”
“上值?”关雅眸中泛起悲凉,“女儿明日,还有值可上?”
“爹爹,不是正要随平南王,行那谋反叛逆之事吗?”
关同恺脸色骤变:“你怎会知?”
听得这变相承认,关雅眼中最后星火尽灭:“爹爹果真要走到这一步吗?关家百年清誉、世代基业,就不顾了?爹爹可有想过,此事若败,我关家满门将面临何等下场?”
“你又能懂什么!”关同恺怒斥:“朝局变化莫测,岂是你平日与蒋家女儿随便聊聊便能看清!平南王此战,准备万全,必胜无疑!届时,我关家便是从龙有功的新贵,前途只会更加辉煌!”
关雅眼中泪水决堤,声中是无尽失望与哀伤:“爹爹……您何时变得这般陌生?”
关同恺上前为女儿拭泪:“阿溪,莫怕,亦莫要胡思乱想。明日过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爹爹保证。”
可她不信。
关雅趁父亲不备,一把抢过其紧握的调令,在家人惊呼声之中,撕得粉碎!
“阿溪!”关同恺勃然变色:“你何时变得如此不懂事!”
“阿溪,你向来孝顺。你父既然已作决定,你又何苦为难他呢?”
“是啊,阿溪。大哥这也是想着借此机会壮大我们关家势力。”
关雅凝望着眼前这些自幼敬重的长辈,眸中泛起痛楚。
朝夕相处的血脉至亲,放佛刹那间变了模样?权位荣华,当真能令人迷失至此么?
她一步步向后退去,直至脊背抵上冰凉廊柱。
倏然寒光乍现,一柄藏在袖中的短匕已然架在她脖颈之上。刃锋微侧,血痕立现,鲜红血珠徐徐渗溢。
“阿溪,不可。”
“速将匕首放下!”
“阿溪,冷静!莫要伤及自身。”
长辈们惊怒之色顷刻化作恐慌,纷纷趋前欲阻。
关雅望着他们脸上真切的忧惧,心底悲凉愈盛:“爹爹,阿难已有计划,今夜平南王绝成不了事!”
“她手中无任何筹码,何以能拦住平南王殿下!”关同恺呵斥女儿。
“无论爹爹是否相信,皆不重要。”关雅定住心神,语气冰凉:“今夜,但凡是关乎平南王的文书信令,只要敢送出书房一步,女儿便立刻引颈就戮!”
夜风穿过回廊,她加重手中力道,血痕愈重。
“女儿倒是想看看,在爹爹心中,究竟是女儿性命重要,还是平南王的千秋大业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