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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朕...错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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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文华殿内。
“好!好!”皇帝抚案长笑:“嘉庆郡吏治清明,万民称颂,实乃社稷之福!平南王此行既除贪官,又收服义士余崖等人,当重重封赏!”
“赏平南王黄金千两,赐东海明珠十斛!义士余崖赐府邸一座,安民寨众赏良田百顷!”
“末将,谢过陛下。”余崖跪下行礼。
“儿臣谢过父...”
萧其玉话未尽,傅宰辅执笏出列:“陛下!平南王未经三司会审,擅杀朝廷三品大员,此例一开,国法何存?”
“臣附议!”户部尚书魏大人高呼,“今日可斩郡守,明日岂非要斩六部尚书?”
龙座上的笑意渐凝。
“王爷铲除民害,何错之有?”关同恺出列反驳,“莫非纵容贪官才是正理?”
“若都效仿王爷先斩后奏,要《大相律》何用?要三法司何用!”御史台大夫道。
余崖听着,激愤难平。
平南王斩贪官分明是义举,为何这些高官非得对有功之人紧紧相逼?
她猛然踏前一步:“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嘉庆贪官继续鱼肉百姓不成?看着孩童继续啃树食土?看着老妪寒冬典尽最后一件棉衣?”
余崖目光如炬:“各位大人可曾见过乱葬岗里,那些被税赋逼死的尸骸?”
她昂首:“末将以为,王爷此番斩首嘉庆郡守,足已震慑天下宵小!这等为民除害的壮举,理当记为首功。”
“首功?”魏尚书冷笑,“擅杀朝廷命官若是首功,明日诸位同僚项上人头皆成他人晋身之阶!”
“正是,王爷分明可押解入京待圣上定夺,却越俎代庖、目无法纪!”
萧其瑾听着满殿喧哗,快意油然而生:谁教这七弟非要截他的功绩!
龙座上传来一声轻叹:“平南王擅杀朝廷命官,确与律法不合。然剿匪安民之功亦不可没...”
“原黄金千两、东海明珠十斛,今皆减七成。其余人赏照旧。”
“陛下圣明!”百官道。
朝会方散,萧其玉与余崖并肩踏出文华殿。
“王爷,末将实在为您不平!”余崖拳头紧握,“分明...”
“无碍。”萧其玉眉宇舒展,“不过是一些身外之物。”
军功册上再添新笔、余崖麾下劲旅、万民称颂,早胜过虚名赏赐。
余崖望着他被朝阳勾勒的侧影,抱拳道:“王爷胸襟,末将拜服!”
萧其玉转首,瞧见这位女将眼底忠诚,他心大悦:
所谓削减赏赐,不过是胜曲中微不足道的杂音罢了,终究掩不住磅礴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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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柳絮如雪。
江漩因蒋府中庶务待处置,携女返程。蒋和意虽心有不舍,终是随母登车。
江浪因假期限定,早已先期一月归京。
早在江浪回京前,蒋和意特意寻了个午后,钻入小舅父那间堆满舆图与器具的工坊。
“小舅父,阿难有个想法。”她展开自己绘制的草图,“若在此处增设巨型簧片与阴阳榫,可否在弩机击发时,为箭矢再添三分劲道?”
她轻点图纸另一处:“抑或设计连环枢机,使弩箭射程倍增,还可连珠发射?”
江浪接过草图细观,眼底掠过惊异。
他这外甥女素日只痴迷玩赏之物,何时对兵械起了兴致?
然他未多言,只搁下雕刀,执起石墨笔在图纸上勾画:“构想甚妙,然此间机括过于繁复,临阵恐难检修...此处当用百炼钢,韧劲更足...”
屋内,舅甥二人俯首案前,讨论大半日。
日影西斜,江浪轻拍外甥女肩头:“这些难题非旦夕可解。待归京后,可将我珍藏的《军器图说》《枢机辑要》借你参详。”
“多谢小舅父!”蒋和意欣喜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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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这日,春光正好,却难掩离愁。
府门外,蒋和意与江封灵紧拉双手。
江封弘难得敛了嬉笑,揪着马鞭穗子闷声道:“蒋攸宁,下回记得带些京都的机巧物件。还有...”他指着自己额头,“这儿可不许再弹了。”
“晓得啦!”蒋和意笑出泪花,“你也要好生钻研机关术,莫总与我顶嘴。”
她向江老夫人行礼:“外祖母,阿难拜别。”
老夫人挥手:“回罢!你父已等多时!”
江漩屈膝行礼:“母亲,兄长,漩儿就此别过。”
江老夫人轻拍她肩头:“痴儿,又不是不回来了。”
“二妹,遇事莫要强撑。”江沐嘱咐。
“妹妹省得!”
车帘垂落,马车驶离。
蒋和意倚着绣垫,忽想起表姐说到风城将设百工擂台。
她仿佛已见朱雀街上彩帜如云,鲁班锁解玉声清越,木鸢机关展翅凌霄。
那样盛景,京都从未得见。
京华的热闹,是曲江宴的流觞,是朱紫之间的暗涌,是束缚人心的繁文缛节。
若得半分风城的自在快意,她何至于对归途心生倦怠。
马车颠簸,驶向归京之路。
袖中机关笔记的墨香隐隐浮动,她望着道旁渐稀的棠花,忽祈愿这条官道永远无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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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暖,文华殿内。
“经臣多方查证,历时一载明察暗访。”罗直手持玉笏躬身,“去岁至今,京都十二民女失踪遇害案,并非独立悬案,皆系九皇子萧其莹主使。”
罗直抬首:“三名人证现押于大理寺密牢,七份物证包含殿下亲笔手令。另在京郊别院暗室起获...”他话音微顿,“受害者随身之物二十三件。”
“逆子!!!”
龙案震响,茶盏迸裂。
昭华帝目眦尽裂,盯着跪在殿中瘫软身影:这个素来怯懦的儿子,竟藏豺狼心肠!
“父皇,儿臣...儿臣冤枉……”萧其莹涕泪横流。
“冤枉?”皇帝抓起案上香囊掷下:一枚廉价银簪,破损香囊...
“这些!这些也是冤枉吗?!朕竟不知,朕的儿子,何时成了罔顾百姓生死的恶鬼!这些姑娘,哪个不是其父母心头肉!却被你肆意凌辱、杀害!”
盛怒之下,皇帝脚步趔趄,身旁徐内监赶紧上前扶住。
他推开内侍,询问罗直:“罗爱卿,此案,可有疑点?”
“回陛下,人证物证俱全,铁证如山,并无半分疑点。”罗直回。
“好!好一个铁证如山!”皇帝闭目深吸,再睁眼时眸中已凝满冰霜:“传朕旨意!”
众人连忙躬身听令。
“九皇子萧其莹,不思仁德,戕害百姓,罪大恶极!即日起,削除宗籍,贬为庶人!押送高墙之内,终身圈禁,非死不得出!凡有求情者,同罪论处!”
圣旨落定,金殿死寂。
萧其莹瘫软在地,双眸空洞。
御座上的目光转向丹墀右侧,谭氏族人跪伏身影,瑟瑟发抖。
“谭氏满门助纣为虐,罪无可逭!主犯谭明理、谭方等一干人等,即刻押赴刑场,枭首示众!其余族人不论嫡庶,尽数流放南疆瘴疠之地,永世为奴,遇赦不赦!”
话音落处,谭氏老者当场昏厥。
侍卫上前,将全部人犯拖拽下去。
“退朝!”徐内监高喊。
正乾宫内,昭华帝独坐椅上。
“徐内监,”帝王之声,在空旷殿宇中显得格外苍老,“是朕...错了吗?”
被唤之人,忙跪伏于地:“陛下承天命御四海,圣心独断岂会有误。”
“那为何...”昭华帝叹,“朕亲自教养的儿子,竟成了虐杀民女的豺狼?”
“老奴愚见,陛下教的是尧舜之道,奈何...”徐内监斟酌道,“九殿下身边围着太多教人茹毛饮血的伥鬼。”
见皇帝沉默,他缓声道:“幸而毓王殿下仁慈宽厚,通王殿下赤子之心,平南王殿下骁勇善战。三位殿下各有所长,可携手保我大相朝江山永固。”
昭华帝忽轻笑:“徐伴伴,你也学会在朕面前耍弄机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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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永锢高墙的旨意传出不过半日,谭府府门已贴满刑部封条。
深宫内,德妃谭氏缀锦宫门,虽未撤去匾额,但往来宫人皆屏息疾走。
送膳太监将食盒搁在宫门外石阶上,如同在躲避瘟疫。
市井之中,茶楼书肆,说书人惊堂木迟迟未响。
“客官可知,西市刑场的血三日都冲不净...”
春风卷着柳絮掠过楼台,飘摇飞絮,恰似昨日还煊赫无比的谭家权势,转瞬零落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