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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不奉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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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深处,积雪过靴,百人队伍艰难前行。
南木忽驻足,锐目扫过树根三道浅痕,扬声道:“这边走!”
“等等!”齐英暴喝截断,军靴碾雪吱嘎作响。
他伸指比划,几乎戳到南木面前:“南木姑娘!第四日了!老子跟着你在这鸟不拉屎的鬼林子里转了整整四日!”
他满脸不耐:“弟兄们跟着王爷在南疆刀口舔血,没喊过一声苦,这点路算个屁!可王爷呢?连个半个影子都没见着!你口口声声说的那什么暗记,到底他娘的有用没用?!别是耍着老子玩罢!”
南木岿然不动,霜眸如刃,直刺齐英:“齐将军此言何意?”
字字重咬:“奴寻主之心,岂逊将军忠君之念?暗记若不做隐蔽,难道要刻作匾额任贼寇追寻?”
南木深吸寒气,指尖扫过积雪覆盖层林:“您自己瞧瞧!连朝风雪,林深如晦,能觅得痕迹已属万幸。将军若存疑,即刻分道!”
言毕,她转身对蒋府护卫:“蒋府众人随我走!”
“别别别!南木姑娘!”齐英慌忙拦阻,粗手乱摆:“是我老齐不对!我是个粗人!我们这些行伍莽夫不会说话,断没有质疑姑娘的意思,万请姑娘海涵!”
虽说耗时稍长,但沿途暗记确凿,指向分明,显是有人精心所留。
这些记号多半仰仗南木辨识,此刻若分道扬镳,于他着实不利。
齐英指向那几名蒋府护卫:“姑娘请看,你身边就这几位弟兄。这深山老林里若遇上大虫熊瞎子,或是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山匪,该如何应对?我等虽言语粗直,却是沙场拼杀出来的莽夫,皮糙肉厚尚堪一战。两处人马合为一处,彼此照应,寻回王爷与三小姐的胜算岂不更大?姑娘以为如何?
南木睨过双方兵力,冰色稍融:“将军既明此理便好。你我同为人寻主,不该因无端猜忌徒生龃龉。今日之言,还望日后莫再重提。”
“自然!自然!”齐英见事有转圜,忙不迭应承,“南木姑娘句句在理!是我老齐糊涂了!从今往后弟兄们绝无二话,但凭暗记指引!”
得此重诺,南木方微微颔首,敛袖辨清方位,率先踏入深雪密林。
齐英急挥大手:“都给老子跟上!眼睛放亮些!别掉队!”
百人队伍在雪原艰难跋涉。
六里外,山洞漾着罕见宁和。
“咚咚咚……滋滋……”
石杵叩击闷响声在洞中回荡,夹杂着药汁迸溅细碎声响。
蒋和意垂首跪坐于青石前,稳持木杵,正捣碾青黑草药。
萧其玉斜倚石壁,目光漫过她沐在微光中的身影。
洞外疏影横斜,为那低垂的颈项镀层浅金,几缕散发随捣药动作轻曳,透出罕见温顺。
“攸宁。”他忽唤,声线较往常柔和三分。
“咚!”木杵重砸石面。
蒋和意肩头微颤,抬眸惊望。
“此名甚配你!”他温声续道。
蒋和意拾起木杵,眼中满是惊怕:这煞星忽作温言,比刀剑相逼更令人胆寒。
她强抑恐惧,声线刻意放得平缓:“多谢王爷赞誉。”
语毕垂首,捣药声复起。
萧其玉忽而启唇,声淡如叙闲常:“那夜离营时,本王一早便知有尾随者。”
蒋和意指间木杵应声而止,抬眸相望。
“原想顺势探其虚实,”他唇角掠过自嘲,“纵是以寡敌众,亦当反剿殆尽,逼问主谋。而今看来...”
语意未尽,化作一声轻嗤,“是本王妄恃了。”
彼时谋算分明:先令她筋疲力竭,再施威迫其顺从,末了示恩相救。这般恩威并施之术,在军中降服将士向来无往不利。
蒋和意初闻怔忡,旋即怒焰灼心。
她勉力牵出嘴角弧度:“既然如此,王爷何故偏要诓我出营?令我无端遭此横祸?”
萧其玉迎上她燃着怒火的眸光:“自然是为...淬炼你我患难之交,铸就同心之契。”他眼尾轻扬,“如今这般生死相托,岂不正遂本王意?本王护你于乱箭,你救本王于危崖。”
“你……!”蒋和意攥拳:“就为这荒唐的患难戏码,王爷便可罔顾臣女性命?不顾臣女意愿?”
“可蒋三小姐此刻不是全须全尾在此?”萧其玉不以为然:“凭本王身手,护你周全绰绰有余。”
他垂目掠过左肩殷红,笑意愈深:“纵使本王重伤,亦能护你无虞。”
遭人轻蔑戏弄,屈辱如毒焰焚心,蒋和意浑身颤栗。
凭何要她承受这狂徒刚愎自用之果!
她霍然抓起石上湿黏药草,疾步逼近,将满手青黑汁液狠狠摁向那张得意笑脸。
“你独自患难去罢!本小姐不奉陪!”
话音未落,转身疾走。
“蒋和意!”萧其玉抹开糊目药渣,挣扎欲起却扯动伤口,“你竟敢...”
话音未落,她身影不见。
心头骤沉,他朝洞口急唤:“蒋和意,回来!林间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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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极往往使人行差踏错。
情理之中,蒋和意迷了路!
“这是哪儿啊?”她环顾四周,但见枯木与白雪连绵不绝,来时的足迹早被风雪抹去。
天地间唯余惨白,死寂如坟。
“该死!”她猛地抬脚狠踹身旁树干,仿佛那是萧其玉可憎面容:“疯子,自大狂,臭瘟神!烂人!”
嘶吼在空林中回荡,将满腹怨愤尽数倾泻。
待喘息稍平,她勉强自行安慰。所幸沿途皆留暗记,南木定能寻来。
正欲觅地避雪,忽闻粗犷人声:“前面是哪位姑娘啊?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啊?”
三名魁梧汉子如雪中巨岩拦路。
虽未持刃,那荒蛮气质令她立时想起血夜山匪。
蒋和意强扯乖巧笑容:“三、三位大哥安好,我是寨中烧菜老汉女儿,我爹让我下山买点菜,这不刚出发不久,就碰到三位大哥了嘛?”
她眼神飘忽:“我、我识得路,自行下山便好,不劳大哥们费心。”
语毕急急转身,生怕多留片刻。
“可是,”那大汉困惑,摸摸厚毡帽,嘀咕,“我们寨子里烧菜的,不是庞婶吗?”
旁边汉子也挠头接话:“难不成咱三一出寨,就换人了?”
蒋和意脚步猛地滞住。一半几率,她居然蒙错性别!
她僵硬转身,急忙改口:“实不相瞒...小女子是迷途之人,方才那些都是胡诌的,并非寨中人,还请三位大哥恕罪...”
见其中一人眉头紧锁似要发作,蒋和意心一横,倏地高举双手:“三位大哥,我愿束手就擒!绝不反抗,真的!只求你们下手轻点。”
袖中弩箭已尽,孤身力敌三名壮汉绝无胜算。
“啊?”那领头汉子,被她突如其来的投诚弄得一怔,张口结舌,望向同伴。
忽有一人拍额顿悟:“姑娘这是要去俺们寨子避难的?”
另外两人闻言眼睛骤亮,憨厚面容绽开笑容,齐声应和:“哦,原来姑娘是这么个打算。”
什么打算,被绑的打算?
她只是不想受伤!
蒋和意不明所以,只得顺着他们:“没错!正是此意!”
她不忘奉承:“这位大哥当真机敏,竟猜得半分不差。”
“嘿嘿。”那汉子被她夸得搔首憨笑。
“行,那姑娘你跟紧俺们,咱三兄弟这就带你回去。”为首者一挥手。
“好嘞。多谢三位大哥!”
蒋和意嘴上应得爽利,那双示降的手高举不放。
她偷眼觑着已转身的汉子们,细声试探:“你们...不绑我么?”
三人齐回首,面上俱是茫然:“俺们为何要绑你?”
了然!
蒋和意霎时心领神会:“小妹定步步紧随,决计不会逃跑,请三位大哥放心!”她立刻表忠心:“我平日里,最是乖巧听话了!”
“走着,妹子!”领头汉子转首,继续前行。
蒋和意揉着酸麻的胳膊,快步跟上。
一路穿林踏雪,蒋和意趁隙刻下暗记,假意与三人攀谈。
听得他们欢喜议论:“总算遇上落难女子,往后有人缝补衣裳了...”
她心下祈祷,只求寨中人皆这般憨实,好歹撑到南木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