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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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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山神庙,沈惊辞沿着官道走,日头晒得路面发烫,他身上那件粗布衣被汗浸得发皱,却依旧走得稳。
兜里分文没有,白马没了,连那半块玉佩也被阿砚搜走时一并掠去,倒真成了孑然一身。
他记着地图上的路,临平山在东北,需先过青石镇,再渡断云河。只是眼下,得先挣口饭钱。
走了两日,钻进一片竹林。
竹影森森,风过处叶响如涛。忽有枝叶簌簌乱晃,窜出三个持刀的汉子,面黄肌瘦,刀上还泛着光。
“此路是我开……”为首的刚喊半句,看见沈惊辞空着双手,身上衣料寻常,顿时泄了气,“你这穷酸,身上有值钱的?”
沈惊辞停下脚,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他本不想动,可腹中饥饿,若被缠上,怕要耽误路程。
正思忖间,那汉子已挥刀砍来,刀风带着破风声。
他侧身避开,指尖无意间触到旁边的竹身。
刹那间,掌心竟泛起层淡金色的光,周遭的竹叶忽然齐齐一颤,像被无形的手拂过,纷纷扬扬落下来,恰好打在三个汉子的脸上。
汉子们眼睛被迷,嗷嗷叫着乱挥刀。沈惊辞没再动,只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慌不择路地撞在竹上,滚作一团,最后连滚带爬地跑了。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那层金光已褪去,掌心还留着点温热。
爹娘留下的血脉,终究是藏不住的。他轻轻吁了口气,没再多想,继续往前走。
三日后,到了青石镇。
镇口的石板路被踩得发亮,两旁铺子的幌子招摇,比之前那小镇热闹许多。
沈惊辞站在街角,看了看日头,走到个卖笔墨的摊子前。
“掌柜的,借纸笔一用。”他声音温和。
掌柜是个络腮胡大汉,瞅他一眼:“借?你能给啥?”
“写副对联,抵纸笔钱。”
大汉挑眉,取了最便宜的草纸和秃笔:“写得不好,可别想赖。”
沈惊辞蘸了墨,略一思忖,笔走龙蛇。上联“生意兴隆通四海”,下联“财源广进达三江”,字虽不似名家那般风骨,却笔力沉稳,透着股端正气。
大汉眼睛亮了:“好字!这对联我收了,再送你一刀纸,够不够?”
“够了。”沈惊辞谢过,又借了些颜料,在纸上画起花鸟。
他没学过画,却凭着记忆勾勒,几笔下去,枝头的麻雀竟像要跳下来似的。
刚摆到路边,就有个穿蓝布衫的妇人停下:“这画卖不?我要了,给我女儿当嫁妆。”
“二十文。”
妇人爽快付钱,捧着画走了。沈惊辞把钱收好,又写了几张“平安”符,没多久也被人买去。
日头偏西时,他已挣了百十来文,够买两个馒头,还余下些。
次日,他换了身干净些的布衣,走到镇中心的戏楼前。
楼里正唱着,台下喝彩声不断。他寻了个角落,见戏班班主正愁眉苦脸——原来唱虞姬的旦角病了,戏没法往下演。
“班主,”沈惊辞走上前,“我或许能替一场。”
班主上下打量他:“你会唱?”
“略懂些。”
班主半信半疑,让他试穿戏服。沈惊辞换上凤冠霞帔,虽身形比女子高大些,可往台上一站,眼波流转间,竟有几分柔媚。
开口唱时,声音清越,字正腔圆,把那句词唱得凄婉动人。
台下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戏散后,班主塞给他两串铜钱:“小哥好本事!以后常来?”
沈惊辞谢过,没应。他拿着钱,去布庄买了块素色布料,又找绣娘借了针线,在客栈里绣起荷包。
他绣得慢,却针脚细密,一朵兰草绣得栩栩如生。
第三日,荷包刚摆出来,就被个穿锦袍的公子买走,给了一两银子,只说“这手艺,值这个价”。
第三日午后,沈惊辞将绣好的荷包摆在街角,旁边是卖糖画的张老头,对面是捏面人的李婶。
先前几日生意好,已惹了些人眼热。
正低头理着新绣的扇面,脚边忽然泼来一瓢脏水,溅得布面湿了大半。
他抬头,见是隔壁卖字画的瘦高个,正揣着手斜眼瞧他,嘴角撇着笑。
“哟,这料子金贵,溅点水可怎么好?”瘦高个声音阴阳怪气。
沈惊辞没作声,只将湿了的扇面挪开,取了块干布擦着石板。
才擦了两下,身后的木架忽然晃了晃,摆着的平安符散落一地,被人狠狠踩了两脚。
“对不住,脚滑。”卖糖葫芦的汉子搓着手,眼里却没半分歉意。
他仍没说话,弯腰捡符纸时,听见张老头在旁低声劝:“沈小哥,这些人是眼红你的生意,忍忍吧。”
刚把东西归置好,忽有阵香风飘过来,带着点甜腻气。
“这荷包绣得倒巧。”
沈惊辞抬头,见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
梳着双环髻,却用赤金镶珠的环子束着,发丝乌黑亮泽,垂在肩头的发尾还缀着细碎的银铃。
身上穿件石榴红的撒花袄,领口袖口滚着白狐毛,底下是月白绫裙,裙摆绣着缠枝莲,走一步,莲瓣像是要动。
偏生她站得离摊子极近,脚尖几乎挨着沈惊辞的鞋,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带着点放肆的笑。
“公子打哪来?”她声音响亮,伸手就想去碰沈惊辞的衣袖,“穿得素净,倒比那些披金戴银的顺眼多了。这眉眼,生得可真勾人。”
旁边有人低笑,张老头脸都白了,想劝又不敢。
沈惊辞往后退了半步,避开她的手,低头整理荷包,没接话。
姑娘却不依,又往前凑了凑,银铃叮当作响:“怎么不说话?莫不是怕了我?我叫苏绾,你呢?若你肯跟我走,这些荷包我全买了,再给你置几身好衣裳,如何?”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个女声,迷人的声音传来:“绾儿,胡闹什么。”
沈惊辞抬眼望去,那女子就站在苏绾身后两步远。穿件墨色暗纹的褙子,领口微敞,露出半截莹白的脖颈,青丝松松挽着,只用支玉簪固定,几缕碎发垂在颊边。
她没看摊子,只垂眸瞧着苏绾,眼尾微微上挑,明明没什么表情,却带着股说不出的风情。
街上的喧闹仿佛静了半分,几个挑担子的汉子走过,都忍不住回头瞟了两眼,撞在一块儿也忘了骂。
苏绾撇撇嘴,没再纠缠,却还是冲沈惊辞眨了眨眼。
就在这时,斜对过酒肆门口,个醉醺醺的汉子猛地拍了下桌子,大声嚷道:“这妞真不错!陪爷喝杯酒?”
话音未落,那墨衣女子不知何时已动了。
只见银光一闪,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等众人反应过来时,那汉子的头颅已滚落在地,血溅了半张酒桌。
沈惊辞正捏着片绣坏的兰草叶,盘算着换几个铜板,冷不丁见颗头颅“咚”地砸在对面石板上,眼睛还圆睁着。
光天化日,官府眼皮底下,竟有人敢如此?
没等他细想,人群里忽然有人尖叫:“是镇抚使家的大小姐!苏珩!”
“镇抚使”三个字一出,刚才还咋咋呼呼的人群瞬间噤声,连哭喊声都咽了回去。
有人悄悄往后退,有人低下头假装看地面,方才的热闹荡然无存,只剩下风吹过幌子的簌簌声。
苏珩没看任何人,只对苏绾道:“走了。”
苏绾吐了吐舌头,临走前又回头望了沈惊辞一眼,眼神里带着点促狭。
两人身影转过街角,街上静了片刻,忽然有人喊了句“官差来了”,人群顿时如鸟兽散。
张老头拽了拽沈惊辞的胳膊:“快收摊子!此地不宜久留!”
沈惊辞这才回过神,手忙脚乱地将东西往布包里收。指尖触到那枚刚挣来的银子,冰凉的触感让他定了定神。
抬头望了眼街角,墨色褙子的影子早已不见,只余下地上那摊血迹。
银子在手,沈惊辞先去买了匹枣红色的马,虽不及先前的雪蹄神骏,却也稳健。
剩下的钱,他寻思着该买份更详的临平山地图,正打听着,被个穿绿袄的丫鬟拦住。
“公子可是会弹琵琶?”丫鬟眼睛亮晶晶的,“我们楼里缺个弹曲儿的,妈妈说,给的价钱高。”
沈惊辞抬头,见是对面的“倚红楼”,门口站着个描红画绿的老鸨,正朝他招手,眼里带着打量,却没什么轻佻气,倒像在看件稀罕物。
“会些。”
“那进来试试?”老鸨笑得堆起满脸褶,“弹得好,赏钱翻倍!”
沈惊辞跟着进了楼,里面香气熏人,却不腻。老鸨让丫鬟取来琵琶,他抱在怀里,调了调弦,指尖一拨,一串清越的音流淌出来。
琴声起时,楼里的喧哗渐渐静了。他垂着眼,手指在弦上起落,时而急促如雁群惊飞,时而舒缓如沙洲落照。一曲终了,满堂寂静,随即爆发出叫好声。
老鸨拍着大腿:“好!真是好!公子,留在这儿吧,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沈惊辞放下琵琶:“不了,挣够盘缠便走。”
老鸨也不勉强,给了他五两银子:“这是谢礼,公子啥时候想通了,随时来寻我。”
出了倚红楼,沈惊辞去书铺买了份临平山详图,又买了些干粮。
牵着枣红马走在石板路上,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摸了摸怀里的银子,心里平静无波。
来时锦衣玉食,去时孑然一身,如今凭着一双手挣出路来,倒比先前更踏实些。至于那神力…
他翻身上马,枣红马打了个响鼻,朝着东北方向走去。前路漫漫,却也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