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猫咪》liveforlove

2、特殊的聚餐 暴雨将至

　　第二章
　　下班时，林的离开不再像早晨那样悄无声息。

　　实习生几乎是下意识地跟了上来，步伐轻缓，保持着半步的距离。紧接着，组长和另外几个同事也“恰好”结束了谈话，自然地汇入他们周围，形成了一个松散的、流动的护送圈。他们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声音温和，却默契地将林围在中心靠后的位置。

　　林走在这圈温软的人墙中心，裹着黑色大衣，像一道移动的、安静的缺口。傍晚的天光落在他脸上，照亮他过分清晰的侧脸线条，与周围略嫌模糊的谈笑格格不入。

　　他被温暖地包裹着，却像被隔绝在一层透明而坚韧的寂静里。这是一种被精心簇拥着的错位。

　　穿过大楼大堂时，早晨那位送花的店员眼尖，隔着人群朝林用力挥了挥手，用口型说了句“春天快乐！”林微微颔首，他身侧的同事们却似乎更紧张了些，脚步不着痕迹地加快，将他与那份来自外界的、过于直白的热情隔开。
　　聚餐地点是一家声称提供“复古蓝星春蔬”的餐厅，装潢用了大量仿木质结构和暖黄灯光，试图营造旧日温情。他们预定了一个半封闭的长桌区域。林被近乎簇拥着让到了最内侧、背靠实墙、视野却能覆盖整个入口的位置。这位置通常留给需要安全感或掌控感的人。

　　菜单在众人手中传阅，但每掠过一道稍显辛辣或生冷的菜品，就会有人飞快地瞟一眼林，然后说：“这个季节吃可能太凉了。”“春天还是吃点温和的好。”最终落在桌上的，是一桌异常“干净”、温度适中、甚至有些寡淡的菜肴。连酒水，都是低度数的果酿。
　　“来，为了春天，为了复工，也为了……” 负责起头的组长举杯，声音洪亮，目光扫过全场，在林脸上极快地一沾即走，“为了我们团队的新气象！干杯！”
　　“干杯！” 玻璃杯碰撞声清脆而整齐。林抿了一口杯中的淡金色液体，甜得发腻。他放下杯子，看见坐在斜对面的实习生正偷偷用个人终端对着餐桌拍照，镜头角度却明显偏向他所在的方向，随即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起。
　　话题在刻意维持。聊最近的轨道交通优化，聊大楼全息广告的新创意，聊一切安全无害、与个人情感绝无瓜葛的东西。笑声一阵高过一阵，仿佛音量能填补某种无形的空洞。林很少开口，只是安静地进食，偶尔抬眼，便能捕捉到几道来不及完全收回的、带着复杂温度的目光——有关切，有敬畏，有一种紧绷的满足，仿佛完成了一项重要仪式。

　　直到那道甜品被端上来。

　　不是餐厅菜单上的常规款式，而是精致的单人份小蛋糕，雪白的奶油上点缀着一枚仿真度极高的、含苞待放的粉色糖霜玫瑰。没有蜡烛，没有任何字符装饰。服务员将它轻轻放在林面前：“您好，这是本店春日特赠。”

　　全桌的喧哗像被一刀切断。

　　空气凝固了。同事的笑容僵在脸上，组长的酒杯悬在半空，实习生倒吸了一口凉气。所有人都盯着那个蛋糕，仿佛它是什么危险的引爆器。

　　林看着那枚糖霜玫瑰。太精致了，不像批量生产的赠品。他抬眼，平静地问：“每人都有吗？”

　　“啊……是、是的……每人都有。”服务员被这诡异的气氛弄得有些无措，匆匆退下。沉默还在蔓延。好像那句“每人都有”并不能解除警报。最终，是组长干笑两声，试图重新拧开发条：“哈、哈哈，这店还挺有心。大家都有，都尝尝。”
　　其他人如梦初醒，忙不迭地附和，刀叉声重新响起，却凌乱了许多。林拿起附赠的小勺，舀起一角奶油。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和杯中果酿如出一辙。他吃得慢条斯理，能感觉到无数道余光如雷达般锁定了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聚餐在一种被精心校准过的热闹中进行。酒过三巡，话题却始终在安全的浅滩徘徊。直到一个平时沉默的技术骨干，在清酿的作用下，眼底泛起了罕见的、浑浊的微光。
　　他目光有些发直，越过桌面，落在林依旧精致却面无表情的脸上。“林，”他声音比平时黏稠，试图撬开一丝缝隙，“你平时……也该多出来走走。年轻人，总闷着不好。”

　　这话寻常，但在今夜这个特殊却无人敢提及的日子里，它像一颗投入绝对光滑镜面的石子，连涟漪都激不起，只让空气更安静地凝滞了一瞬。实习生停了筷，组长举杯未饮，他们都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正因如此，任何寻常关怀都显得笨拙而沉重——既怕触动那未知的禁区，又怕他当真毫无所觉。
　　“嗡。”
　　林的个人终端在这时低鸣震动。他垂眸，屏幕上是一串未存却熟稔于心的数字。他抬眼，对周遭瞬间紧绷的注视恍若未觉。

　　“失陪。”林起身，声音平稳无波。

　　林在稍远的廊柱旁站定，接通。背影挺拔，侧脸在昏暖光线下如同冷玉雕成。通话很简短，他几乎没说什么。不到一分钟，他切断通讯，转身返回。步伐稳定，表情与离开时别无二致，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预设好的日常流程。

　　重新落座时，那位技术人员已低下头，用力搓了把脸，最后那点试图升温的勇气，在那通看不见却散着寒气的电话后，彻底熄灭了。他意识到，自己试图递出去的那点“暖意”，或许在对方那座秩序森严的堡垒前，不仅微不足道，甚至可能是一种打扰。他和其他人一样，再次确认了那堵透明墙壁的存在——坚固，光滑，无法逾越。
　　林执起面前那杯色泽温润的酒，浅啜一口。
　　浅金色的液体滑入喉间，他喉结微动，下颌线至脖颈的线条随之拉紧一瞬，又缓缓松弛。也许是酒意，也许是暖光，一丝极淡的、近乎透明的薄红，像初春最早一瓣樱花落在雪上，悄然晕染在他冷白的脸颊。那红太浅，转瞬即逝，却让那张过分精致的脸忽然有了活生生的温度——尽管那温度薄得像是错觉。

　　他眉眼依然低垂，长睫在眼下投出安静的扇形阴影，脸上没有任何情绪通过的痕迹。不因电话烦扰，不为关怀所动，亦未被这场因他而存在、又因他而微妙窒息的聚会影响分毫。像一个设定好的永不出错的精美玩偶。
　　可就在那抹薄红浮现又褪去的几秒里，坐在斜对面的实习生忘记了呼吸。那一瞬，林看起来不再像一件完美但冰冷的仪器，而像一个会因酒意、光热而产生细微变化的，真实存在的人。尽管这变化微小到可以忽略，却让注视着的人心脏被轻轻攥紧——原来那层看不见的隔膜，并非绝对不可穿透。

　　只是那抹血色褪去得很快，快得像是从未出现过。他的脸重新恢复了那种通透的冷白，在暖黄灯光下，像被精心保存的、没有温度的瓷器。
　　他就坐在那里，稳定，精确，像一件过于精美而令人不敢轻易碰触的仪器，可靠却无法亲近。
　　后半程在一种疲软的安静中滑过。话题干涩，偶有笑声也很快落地。他们不时看向他，他依旧吃得少，话更少，对所有迂回的试探，都以最简短的方式终结。

　　散场时，众人互相道别，语气里有种完成任务后的松懈。对他说的也无非是“路上小心”，他一一颔首回应，礼节周全，无可挑剔。
　　林谢绝了其他人同行的邀请，独自步入春夜。微凉的风拂过脸颊。腕上终端屏幕自动亮起，柔和的女声伴随着一行浮动的文字，在寂静的街道旁响起
　　【系统播报：星元3577年春，日程标记——生日。祝您今日愉悦。今日陌生通话已录音（由健康关怀系统自动生成，经隐私模糊处理）：】
　　一个平稳的男声（已模糊）：“……今天是你的生日。有空回来看看妈妈。”
　　林的声音（清晰）：“是。知道了。”
　　录音播放完毕，屏幕并未暗下，那条通知依旧悬浮在那里，等待着被阅读或处理。

　　林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脚步都未曾停顿半分。他抬手，食指在屏幕边缘向上一划，利落地将这条通知连同未读的系统祝福一并划掉、关闭。动作干脆，如同清除一项悬浮在视野中的、无关紧要的冗余信息。
　　他将围巾拉高，挡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漂亮却毫无情绪的眼睛，汇入轨道公交站台下沉默等待的人群。他像一滴融入黑色河流的水，带着属于自己的、冰冷的谜题，驶向已知的、被无数规则温柔覆盖的明天。

　　晚风并未吹散他脸上那层酒后的薄热，反而让那抹被体温蒸腾出的浅淡绯色，在冷色调的灯光下显得愈发清晰。那是一种与周遭灰暗人群格格不入的、湿润而脆弱的颜色，缀在他冷白的皮肤上，像雪地里意外绽开的一小片暖痕。几个等待的乘客不自觉地朝他投去目光，又在他那双锐利无波的眼睛扫过时，略显仓促地移开。

　　终端显示，轨道公交因“春日庆典特别调度”而延迟，等待时间漫长。远处空中出租车的光芒早已被预约一空，路面车流亦因各处活动而拥堵不堪。人群在等待中变得愈发稠密，各种混杂的气味和体温缓缓迫近。
　　林微微蹙眉，那层无形的、令他烦躁的“人墙”似乎正在实体化。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转身离开了站台，选择了一条更僻静、需要步行更久才能回到住所的路线。

　　初时，只是觉得有些闷热，额角隐隐发胀。随着他步入高楼间少有人行的狭长通道，晚风被阻隔，那股自内而外的燥意和钝痛感逐渐清晰起来。头疼，并不剧烈，却像一层绵密的纱，缓缓裹住思绪。

　　然后，雨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