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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异变 耳…耳朵…?! ...

  •   起初是稀疏沉重的雨点,砸在干燥的地面溅起尘土的气息,旋即连成一片冰冷的、喧哗的帷幕。瞬间浇透了春夜的薄寒,也浇透了他。雨水顺着他额前的黑发滚落,滑过眼角,滑过那抹未褪尽的、此刻被雨水冲刷得更加惊心动魄的薄红,最后没入围巾浸透的阴影里。寒冷和骤然加剧的头痛让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只想尽快回到那个寂静的、干燥的、属于他自己的空间。

      就在他穿过一条尤其昏暗的巷道口时,一声微弱、湿漉漉的,几乎被暴雨吞噬的猫叫穿透雨幕,刺入他耳中。

      林脚步未停,甚至没有减速。

      雨更大了,砸得人皮肤发疼,头疼也在这湿冷的刺激下一跳一跳地牵扯着神经。回家。立刻回家。这个念头清晰而强硬。

      五步之外,又是一声。更细,更颤,带着某种濒临断绝的哀求意味。

      他的背影在雨中僵滞了一瞬。然后,那被雨水打湿后更显漆黑的睫毛垂下,盖住了眼底所有可能的情绪。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被雨水冲刷过的、更加冷澈的空茫。

      终端屏幕亮起的微光,照亮了角落里一小团颤抖湿透的阴影。

      雨水顺着林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没有说话,没有发出任何安抚的声音,只是沉默地弯下腰,伸出同样湿透、骨节分明的手,将那团冰冷、颤抖、沾满污水泥浆的小东西,毫不在意地捞了起来,拢进自己已然湿透的大衣怀里。

      那小东西僵了一下,随即发出微弱而虚弱的呜咽,本能地往那点微不足道的、人类的体温深处蜷缩。
      林重新直起身,将大衣裹紧,把那一小团生命和寒意一同禁锢在胸前。他不再迟疑,顶着愈发狂暴的雨幕,朝着住所的方向,加快步伐走去。
      湿透的布料变得沉重,冰冷的雨水不断带走体温,头部的钝痛持续不休。但他怀里的那点微弱颤抖,和逐渐微弱下去的呜咽,却成了这片冰冷暴雨中,一个无法忽视的、陌生的锚点。
      他像一道沉默的、携带着意外负重的影子,穿过被雨水冲刷得模糊而扭曲的城市光影,走向那盏唯一属于他的、尚且干燥的灯火。

      【早间新闻快讯插播】
      “星元3577年春季,昨夜全球范围内观测到罕见的密集陨石雨现象。随之而来的是多地报告出现不明体征变化,部分民众……权威机构已紧急介入……目前观察显示,该现象…,未发现传染性及基础生理功能影响。社会秩序与生产活动照常进行,请公众勿过度恐慌……”

      滋滋的机械音的播报声,通过大楼公共广播系统、个人终端推送、以及街边全息广告牌的滚动字幕,渗透进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与这片逐渐升腾的、混杂着困惑与不安的喧嚣彻底隔绝,林的卧室沉在一种绝对的人工静默与黑暗中。

      林还在睡。

      他侧躺着,黑发有些凌乱地散在苍白的脸颊边,呼吸轻匀。

      他沉入了一片感知失序的梦境。

      起初,是触觉的背叛。环绕周身的空气,忽然变得粘稠而富于“质感”,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极细的丝絮在皮肤上滑动。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毛茸茸的痒意,从脊椎末端悄然爬上,蔓延至颈后,盘踞不散。他想抬起手查看,却发现手臂沉重,指尖传来陌生的、过度敏锐的反馈——能“听”到布料纤维摩擦的窸窣,清晰得刺耳。

      接着,是听觉的失控。周遭所有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拉近。远处轨道车的嗡鸣变成就在耳边的巨响,窗外极细微的风声化作尖锐的呼啸,甚至血液流过太阳穴的搏动,都成了沉闷的鼓点,一声声敲打在意识的边缘。在这片被无限放大的声音废墟里,一些原本模糊的人声骤然变得清晰,冰冷、干燥,带着审视的刻度:
      “看……那是什么?”
      “白的……刺眼。”
      “真稀奇,不是么?”
      话语本身没有攻击性,但那精准捕捉的意味,让他觉得自己正被无数道无形的探针反复扫描,无处遁形。

      最让他心悸的是视线。梦中的视野变得很低,很广,带着一种非人的、全景式的畸变。他看见许多双腿,许多双鞋,围成一个不断收拢的圈。那些腿的主人们微微俯身,投下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他们的脸在逆光中模糊,只有眼睛异常清晰,瞳孔里反射出一点微弱的、摇曳的白色光斑——那光斑的形状,让他莫名联想到……自己。

      然后,毫无征兆地,凝视的性质改变了。

      那些环绕的腿和鞋忽然退开了半步,但压迫感并未消失,而是变得更加密不透风。无数张脸凑近到与他平齐,甚至更低的位置,填满了他所有的视野。那些脸被过度灿烂的笑容扭曲,嘴角咧开到不自然的弧度,眼睛弯成空洞的月牙,溢出一种黏稠的、过量的“暖意”。声音从冰冷的评判拧成了甜腻的糖浆,从四面八方贴地涌来:
      “真漂亮——”
      “过来呀——”
      “让我抱抱——”
      阴影不再是自上而下的压迫,而是变成了自四周合拢的、温热的牢笼。无数双手臂从那些低矮的笑脸后方伸出,带着体温和各式香水的气息,形成密不透风的环抱。他被裹挟在过分亲昵的、从水平方向涌来的触碰、甜得发齁的赞叹和令人窒息的体温之中,像一件被彻底包围、爱不释手的稀世珍宝,被“喜爱”活生生地淹没、包裹、消化。
      无论是被冰冷审视剥离,还是被滚烫“爱意”吞噬,都导向同一个冰冷的洞见——他失去了那层名为“距离”的屏障,彻底暴露在无休止的感知与欲望的洪流中,不再完整,不再属于自己。
      梦境在无声的窒息中绷紧到极限,骤然断裂。

      ——不。

      林倏然惊醒。
      没有剧烈的动作,林猛然睁开眼,胸腔在丝质睡衣下细微而急促地起伏。梦魇残留的黏腻寒意仍未散去。他试图平复呼吸,却首先被听觉的暴政淹没——世界从未如此喧哗,仿佛所有声音都撕去了隔膜,直接撞在他的鼓膜上。

      他抬手,指尖习惯性地想按揉因噩梦而发胀的太阳穴。
      手指擦过额角的皮肤,一切如常,依旧是人类肌肤的触感。他松了口气,枕边传来温热的触感,是那只捡来的猫,昨天林在客厅给它放好了水和无盐肉罐头后就沉沉睡去,不知它怎么跑到卧室来了。
      林有些警惕的看着这只目前只见了两面的野猫,有些嫌弃的想赶它下床但又因为离得太近害怕被挠不敢轻举妄动。
      那只猫通体黑色,翡翠般剔透的绿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动物性好奇,正紧紧盯着林发间某处。它凑近,粉色的鼻子急促翕动,然后,带着一种试探性的亲昵,再次伸出舌头,舔了上去。
      “!”
      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酥麻战栗,混合着被侵入的惊悸,从头顶被触碰的那一点炸开,瞬间流窜至四肢百骸!那不是皮肤被抚摸的感觉,更像是某根从未被使用过的、深藏的神经被粗暴地唤醒并拨弄。

      他猛地向一侧缩去,动作因惊骇而略显僵硬。

      就在他偏头的刹那,视野的余光里,一抹绝对不属于卧室任何织物的、蓬松的纯白,像一道沉默的弧光,轻柔却突兀地扫过深色床单。

      几乎同时,卧室的晨光模拟系统感应到他剧烈的动作,无声地亮起。

      他的呼吸几乎停滞。

      柔和的光线驱散了黑暗,也清晰地照亮了对面试衣镜般光洁的黑色金属墙板。

      所有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孤绝的撞击声。他极其缓慢地,如同背负着无形的重压,转过头,看向墙壁——那面光洁如镜的黑色金属装饰板。

      首先映出的,是他自己的脸。依旧苍白,依旧精致,轮廓清晰得像冷锋切割过的冰。他的眼睛——那双眼型漂亮、瞳仁颜色偏淡、总是显得清透空茫的人类眼睛——此刻正因为极度震惊而微微睁大,里面映着冰冷的灯光。

      没有任何异常。

      然后他的视线无法控制地向上移动。

      在他墨玉般漆黑的发间,违背一切常理地,立着两簇东西。

      蓬松,雪白,绒毛细腻得在光下泛起柔和的银辉。它们拥有猫科动物耳朵的完美轮廓,精巧,灵敏,此刻正因主人剧烈的心跳和残留的战栗,而无法自控地微微抖动着。那抹白在黑发的映衬下,纯洁到刺眼,也诡异到令人头皮发麻。

      镜中的他,脸色“唰”地一下褪尽血色,比往常更甚,几乎透明。空旷的房间中,青年穿着丝质睡衣,身形纤细,裸露在外的脖颈、手腕、手指,皮肤依旧是那种冷调的苍白,没有任何变化。但在他墨玉般的黑发间那对轮廓优美、覆盖着蓬松纯白短毛的猫耳,正因受惊而微微向后抿着,与黑发形成极致而脆弱的对比。他的脸依旧是那副精雕细琢的冷感模样,甚至因为这抹突兀的、非人化的纯白,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易碎又妖异的美。

      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他的视线无法控制地、一点点向下挪动。越过自己单薄睡衣下清瘦的身体线条,落到腰臀之下,床单之上——

      在腰臀后方的位置,一条同样纯白的、毛发蓬松柔顺的长尾,正无意识地搭在深色的床单上,它看起来如此柔软,如此无辜,甚至称得上美丽。此刻,尾尖正因主人全然空白的震惊,而呈现出一种无意识的、细微的卷曲,像一个小小的问号,又像一个冰冷的句点,钉在了他二十余年人类认知的终点。

      新闻平稳的机械音,此刻才真正穿透他嗡嗡作响的脑海:“…或出现部分异化…社会秩序与生产活动照常进行……”

      倒影,无可遁形。

      镜中的青年,顶着雪白的异类耳朵,拖着非人的尾巴,却拥有一张过分漂亮、且完全属于人类的脸。极致的异常与极致的美貌,在此刻形成了一种近乎残酷的、充满张力的静止画面。

      他就在这片被死寂冻结的晨光里,凝视着镜中的“另一个自己”。

      直到那只绿眼睛的小猫,似乎无法理解这长久的凝固,轻盈地跳近,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带着玩心,轻轻拨弄了一下那条垂落的、看起来柔软无比的白色尾尖。

      陌生的、柔软的触感,从尾椎末端清晰地传来。

      镜中的影像,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他终于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再抬起时,那片空茫的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沉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近乎虚无的确认。
      他抓过枕边的终端,屏幕冷光亮起。
      什么也没有。工作群一片死寂,没有特殊通知,没有停工安排。只有组长例行公事的今日提醒,和实习生发来的系统早安表情。这是林第一次因为终端太寂静而不安。

      一切如常。除了他自己。他的世界依然天翻地覆,一切都在改变。

      他该如常起身,走入那片已然不同的晨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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