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控距离》酒嗜

11、忽然明白

　　老板殷勤地将他们引至走廊尽头一个相对独立的小包间。

　　包间不大，布置简洁，靠墙并排摆着两台看起来就很高端的街机，屏幕漆黑，映出房间里暖黄色的灯光。

　　旁边还有两张舒适的电竞椅，一个小茶几，上面甚至细心地摆好了冰镇的饮料和小食。

　　这里像喧嚣海洋中的一个孤岛，安静，私密，与外面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格格不入。

　　“你们玩，有什么需要直接按铃，我就在外面。” 老板识趣地没有多待，笑着带上门离开了。

　　门关上，最后的嘈杂也被隔绝。

　　顾泽川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他脱掉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走到其中一台机器前，熟练地按了几个键，屏幕亮起，跳出色彩鲜艳的游戏选单画面。

　　他侧身，对还站在门口有些局促的沈书抬了抬下巴：“坐。”

　　沈书慢慢走过去，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电竞椅很柔软，包裹性很好，但他却如坐针毡。

　　顾泽川没有立刻开始游戏，他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闪烁的屏幕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摇杆球头。

　　包间暖黄的灯光柔和了他脸部过于清晰的线条，让他看起来少了些白日的锐利。

　　“这里，” 顾泽川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清晰而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近乎松弛的意味，“我偶尔会来。”

　　沈书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顾泽川的视线没有离开屏幕，嘴角似乎有极淡的弧度。“工作烦了，或者……心情不太好的时候。”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天气，“打几局，不用思考，只需要反应和操作。挺解压。”

　　沈书愣住了。

　　他很难想象，如今在商场上叱咤风云、总是显得游刃有余、仿佛永远不会有情绪波动的顾泽川，也会有需要靠打街机来解压的心情不好的时候。

　　“你……” 沈书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泽川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应，他选定了游戏模式，是经典的格斗对战。

　　“会玩这个吗？” 他问，终于转过头看向沈书，眼神在灯光下显得深不见底，“高三那次，你玩得还行。”

　　他竟然连这个都记得。沈书心里微动，点了点头：“记得一点。” 其实大部分操作早就忘光了。

　　“那就行。” 顾泽川没再多说，投币，选人，动作流畅。“不用想太多，” 他盯着屏幕上跳跃的角色，声音低了几分，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沈书听，“就像以前一样，随便打打。”

　　话音落下，倒计时结束，游戏开始。

　　激昂的电子音乐响起，屏幕上的角色战作一团。

　　沈书手忙脚乱地按着按键，摇着摇杆，生疏得可笑，很快就被顾泽川操控的角色一套连招打掉了大半管血。

　　顾泽川显然是个中高手，操作精准，节奏掌控极好。

　　但奇怪的是，沈书并没有感到挫败或难堪。

　　顾泽川就坐在他旁边，两人肩膀几乎挨着，他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好闻的木质香，也能偶尔瞥见他专注侧脸上，那丝不同于平日的、近乎孩子气的认真。

　　沈书渐渐放松下来，虽然依旧被虐得很惨，但手指却慢慢找回了些许感觉。

　　在一次侥幸挡住了顾泽川的必杀技后，他甚至忍不住低呼了一声“好险”。

　　顾泽川侧目看了他一眼，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没有说话，只是操纵角色发动了更猛烈的进攻。

　　一局结束，毫无悬念是顾泽川赢。屏幕上弹出“K.O.”的字样。

　　顾泽川松开摇杆，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似乎真的带着些许释然地吐出一口气。

　　他转过头，看向额角渗出细汗、脸颊因为专注和兴奋而微微泛红的沈书。

　　“怎么样？” 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运动后的松弛，和一种沈书从未听过的、近乎温和的语调，

　　“是不是比坐在空荡荡的包厢里，对着满桌菜和不想见的人，要舒服点？”

　　沈书正拿起旁边的冰饮料喝了一口，闻言动作一顿。他抬眼，对上顾泽川的目光。

　　那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压迫性的审视，而是平静的，甚至带着一点……看透？

　　他不得而知。

　　沈书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睫，盯着屏幕上已经跳回选单的、鲜艳到有些虚假的游戏画面。

　　顾泽川也没有催促。

　　他不再看屏幕，而是将身体完全转向沈书这边，手肘搭在椅子扶手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

　　他的目光落在沈书低垂的侧脸，那上面细微的表情变化——紧绷的下颌线，微微颤动的睫毛，紧抿的嘴唇——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终于，顾泽川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也更沉，

　　“沈书，”他叫他的名字，“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回来？”

　　沈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为什么？

　　没等沈书组织好语言，顾泽川的下一个问题，更像一把精准的匕首，直接刺向他隐藏最深的伤疤：

　　“还有，”顾泽川的语速放得很慢，每个字都像在斟酌，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当年你的成绩，上重点大学完全没问题。为什么后来……没了消息？”

　　为什么没上大学。？

　　这个问题，像一块沉在心底十年的巨石，被顾泽川毫不留情地拽了出来。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顾泽川。

　　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家里……出了点事。” 他避开了顾泽川的视线，目光虚焦在闪烁的游戏屏幕上，仿佛能从那些虚幻的光影中找到一点支撑，“高三快毕业的时候。”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顾泽川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

　　“我爸……在工地出了事故，很严重。” 沈书的声音很低，几乎要淹没在游戏背景音乐里，但顾泽川听得一字不漏，“住院，手术，后续治疗……家里那点积蓄，一下子就空了。还欠了不少债。”

　　“我妈身体本来也不好，那之后更差了。我得赚钱。”

　　沈书终于转回头，看向顾泽川，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甚至有些自嘲的弧度，“上大学？学费、生活费……那时候对我来说，太奢侈了。连想……都不敢多想。”

　　“所以，”沈书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顾泽川心上，“不是不想回来，是没脸回来。也不是不想联系……只是觉得，没什么必要了。”

　　他觉得，自己早就和顾泽川，和凌昊，和那些顺利上了大学、拥有光明未来的同学们，活在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的窘迫，他的挣扎，他的平凡，都与他们无关，也不想成为别人茶余饭后唏嘘或同情的谈资。

　　顾泽川一直没有说话。

　　他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只是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剧烈的风暴在无声地积聚、涌动。

　　他想起十年前，高考放榜后，他怎么也找不到沈书。

　　打电话关机，去他家，邻居只说搬走了。问顾泽息，顾泽息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他以为沈书是刻意避开他，因为那个愚蠢的误会，因为那份他当时未能说出口的、连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在意。

　　原来，不是。

　　顾泽川喉结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沙哑：

　　“这些事，”他盯着沈书，目光灼灼，像是要将他看穿，“当年为什么不说？”

　　沈书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说什么？说了……又能改变什么？”

　　他像是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重新靠回椅背，声音轻得像叹息，“都过去了”

　　但顾泽川知道，过不去。至少，在他这里，过不去。

　　过去了？怎么会过去？

　　顾泽川的视线死死锁在沈书脸上。

　　十年。三千多个日夜。

　　他为什么执着地寻找沈书的消息？为什么在听到他轻描淡写地说出那些沉重往事时，会感到如此窒息般的心悸和……心疼？

　　他想给他最好的一切，补偿那错失的十年，填补那巨大的落差，让他重新拥有选择的权利，而不是被生活推着踉跄前行。

　　他想……成为他的依靠，唯一的，绝对的。

　　这种强烈到近乎蛮横的、混杂着保护欲、占有欲、怜惜和某种更深沉渴望的情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顾泽川所有的理智。

　　这绝不是朋友之情。

　　这是……？

　　顾泽川的呼吸几不可察地窒了一下。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他内心深处轰然炸响，带来瞬间的空白与随之而来的、铺天盖地的了然。

　　……？

　　他竟然，喜欢着沈书。

　　不是朦胧的好感，不是青春期的躁动，而是在漫长时光的沉淀与发酵中，早已悄然扎根、深入骨髓，却被他一直误读或强行压抑的爱情。

　　十年的寻找、等待、谋划，重逢后所有的强势、试探、笨拙的靠近，甚至此刻这灭顶般的心疼与愤怒……都有了唯一合理而炽热的注解。

　　他看着沈书，目光变得无比复杂，深沉如渊，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有震惊，有更深切的痛楚，还有一股破土而出、再也无法压制的、近乎滚烫的炽烈情感。

　　他想起高中时自己那些莫名的关注，想起天台递水时指尖轻微的颤抖，

　　想起毕业那天在人群中长久凝望他背影时胸腔里空落落的钝痛，想起这些年商场沉浮中偶尔闪过的、想要与他分享或并肩的模糊念头……

　　原来如此。原来早就如此。

　　顾泽川搭在扶手上的手，缓缓收紧，指关节绷得发白。

　　一种全新的、更具掠夺性和保护欲的冲动，在他体内苏醒、奔涌。如果说之前他只想把沈书拉到自己身边，纳入自己的版图，那么现在，他想做的远不止如此。

　　他想拥有他。完完全全地。

　　沈书还闭着眼，沉浸在他“过去了”的世界里，对他内心这场翻天覆地的风暴一无所知。

　　顾泽川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极力克制着想要立刻伸手触碰对方的冲动，将所有的震动与汹涌都死死压回冰封的面容之下。

　　只是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亮得惊人，像是燃起了两簇幽暗的火焰，要将眼前人的身影彻底吞噬、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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