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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找到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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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母亲就教育安武——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会活得很痛苦。
安武一直记得母亲的这句话。
所以在母亲死后,他重新留起了长发。
安武喜欢看那群人满眼厌恶却又忍不住把眼睛放在他身上的样子。
就像龇牙摇尾巴的狗。
班主任不满地回头招呼着喧闹的学生,将他们赶回了教室。
安武笑得温和:“谢谢老师,您说的我都知道了。我会好好和苏辛树说的。”
班主任也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她站在原地犹豫了会儿,斟酌着开口:“其实,和别人不一样不一定就不好。苏辛树有他自己坚持的东西,我觉得挺好。”
安武愣了愣,他知道老师不仅仅是在说苏辛树。他笑得苦涩:“嗯,我都明白。谢谢您对苏辛树的照顾。”
“应该的。”
从学校出来已经晚上八点,还有两个小时学生们才会放学。
安武回到车上取出一份档案袋,犹豫着是先回去还是就在这儿等。
齐顺碰巧打了电话来:“人我已经安排好了,就等你一句话,马上动手——你在哪儿?”
安武看着手里的保险单,下面受益人上落的是冯萧的名字。
“我在学校啊,被老师抓壮丁喽。”
“你又去学校?”
齐顺单手开车,烦躁地捋了捋头发。
“苏辛树一天到晚怎么这么多事儿!”
安武用自己的手背蹭了蹭脸,还有些发低烧。
“好了,不是苏辛树。我是来见冯萧的。”
安武的喉咙带着点感冒后的刺痛,昨晚被苏辛树强制喂下去的那颗药并没有起多大效果。
“冯萧?”齐顺有些懵:“谁啊?”
“冯平的儿子。苏辛树班上的同学。”
“……这一步流程的意义是?”
安武听着齐顺无语的口气,觉得好笑,一面又为自己的多管闲事感到一丝不好意思,他放软了态度,柔声:“小顺哥,你说过你会等我的——我就是来送个东西,”安武低头看向档案袋,“快了。等过了今晚,就可以动手了。棺材放好了?”
齐顺听出安武是在哄他,哪里还生得出什么气,眉眼间的情绪很快平复下来。
“早弄好了。我说了,就等你一句话了。”
安武在电话那头轻笑:“好。等我。”
说完,安武便挂了电话。他双手交叠在方向盘上,看着外面被冷风吹过的街道,渐渐闭上了眼睛。
时间还早。
当最后一节课下课铃打响后,苏辛树第一个就走出了教室。
想到安武看冯萧的眼神,苏辛树控制不住就握紧了拳头,想要砸坏些什么。
勾引完老的又来勾小的。
苏辛树快步走出校门,他直觉安武根本不会乖乖回家,一回头,果然在马路边上看见了安武的车以及站在车门前的安武。
风呜咽而过,吹起安武肩头的长发,扫过安武的脸颊,几缕细小的发丝甚至绕到了安武嘴里的烟上。
感受到苏辛树的目光,安武转过头,淡淡地瞥了苏辛树一眼。
出来的学生渐渐多起来,安武便把烟取下,扔到垃圾桶里了。
安武静静地站在原地,对着马路扬了扬下巴——意思是让苏辛树先回家。
苏辛树看着安武的神情,直觉浑身有一股气直往头顶冲,他并不理会安武,径直走向他,在背光的马路上,苏辛树一拳打在安武身侧,捶在车门上。
安武皱眉看了一眼有些凹陷的车门,轻啧一声:“轻点儿,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苏辛树讥讽地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离了男人你活不了是吧?”
安武这时才正式抬起头,只可惜他的表情依旧很淡,愤怒,羞愧,耻辱……任何一种苏辛树以为会出现的表情,在安武的脸上都看不见。
安武知道苏辛树误会了什么,可他懒得解释——解释了苏辛树也不会听,何必浪费口舌。
青春期的男孩儿就是讨人嫌。
安武手里把玩着一个打火机,他倾吐出一口冒烟的冷气:“你挡着我了,让开。”
苏辛树站在安武面前,几乎将安武的视线遮完。
他都快看不见冯萧出来没有了。
安武不去管苏辛树,自顾自侧过身去找冯萧,在看到那冯萧的身影时,安武绕过了苏辛树,朝另一个少年走去。
在路过苏辛树身边时,安武的手腕猝不及防被一股大力抓住了。
“嘶……”
安武顿住了脚步,昂起头看向苏辛树:“放开。”
苏辛树似笑非笑地弯腰,贴近安武的耳朵:“你要是敢过去,我今天晚上就把你绑在椅子上**”
安武满不在乎地笑了:“你要是真的敢,上次你就不会跑了。”
被戳到心里的隐秘的事,苏辛树的脸色沉了下去,一双眼冷得就像今晚的风。
看吧,小孩子的威胁一点实质性作用都没有。
“放开。”安武再次开口。
苏辛树却丝毫不听,手上的劲儿越来越大,安武手背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
眼看着冯萧马上就要走远,安武抿了抿唇,掀起长长的睫毛,用带着水雾的眼睛看向苏辛树,低声:“放开,疼。”
听到到安武喊“疼”,苏辛树怔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放开了手,安武立马抽回手臂,捂着隐隐作痛的手腕快步走向已经要走到马路对面的冯萧。
回过神时,安武已经站在了冯萧身边。
苏辛树抬手扶住额头,大拇指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从指缝中露出的一双眼里是快要溢出来的风暴。
“同学你好。”
安武的声音很轻,像冬天飘过的羽毛:“可以借用你几分钟吗?”
冯萧正抽出藏在校服里的手机打车,突然耳边响起一道温柔的声音,他怔愣地回头:“……您找我吗?”
冯萧记得安武。
不仅是因为安武是苏辛树的家长,说实在的,班上的同学在见过安武后几本上都能记住他。
安武带着浅笑:“是的。”为了打消冯萧的疑虑,安武自报家门:“我是新星保险公司的员工,你爸爸在我这里买了一份保险,受益人是你,他曾叮嘱过我不要告诉你,但是公司有特殊规定,这份保险单必须经由你本人签字。”
安武将手里的档案袋递出去,他一时说了太多话,冯萧有些反应不过来。
安武转头看见一家小吃摊,他说:“愿意去坐会儿吗?”
面对大人的提问,少年总是不好意思拒绝。何况对面还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大人。
冯萧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个什么劲儿,点点头,嘟嘟囔囔地:“可以,不耽误。”
安武笑了,转身率先走在前面。
两人刚坐下,突然一道影子闪到安武面前。
苏辛树自然地拉开安武对面的椅子,和冯萧并排坐着,笑着说:“吃宵夜不叫我吗?”
安武:“……”
他都快忘了这儿还有个人。
冯萧感受到安武和苏辛树之间微妙的抗衡力,他有些为难:“要不我……”
“没事,”安武摇了摇头,发丝轻晃。
等点的小馄饨上来后,安武那顺手把另一碗推到了苏辛树面前。
苏辛树单手撑头,垂眼看了看那碗热乎乎的馄饨,也不吃,就干看着,看了一会儿他又抬头把安武盯着。
安武不想浪费时间陪小孩儿玩些过家家的把戏,他把档案袋抽出一部分摊在冯萧面前,干脆利落:“这些资料需要你看看,当然,出于对客户的隐私保护,我们本不应该泄露这些信息的,但考虑到你的情况特殊,所以……”安武顿了顿,有些抱歉地笑着:“原谅我擅做主张,这件事不要告诉你爸爸,好吗?”
听见安武提起父亲,冯萧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出神,竟忘了回答,直到安武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他才反应过来:“啊?哦哦……好的,我知道了——这个是签这里吗?”
安武递了笔过去:“对,签完后这份保险就生效了。”
冯萧很快签好了字,在把东西还给安武时,沉默了许久的苏辛树突然说话了:“哥哥来找我的同学,就为了这一件事吗?”
冯萧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苏辛树。
他就说安武这幅样子怎么可能是苏辛树的父亲。
可听见苏辛树喊哥哥……说不上有多么亲近,反倒平添一丝挑衅的意味。
对面的安武微微眯眼,微不可察地换了口气,神色平常:“是呀,不然你觉得还能为了什么?我的工作不就是这个吗?碰巧这几天遇见的客户是你同学的爸爸而已,你想到哪儿去了?”
被安武倒打一耙,苏辛树也不生气,他同安武一样,维持一副平和的态度,冯萧却有些着急:“我没事,苏辛树你别对你哥哥生气……”
安武看了一眼冯萧,在心里笑了笑。
这个时期的小孩儿说聪明那肯定聪明,但有时候也挺蠢的,蠢得让人觉得不忍再欺负他。
安武盯着那张和冯平很相似的脸,心头仿佛有一颗小小的石子划过。
冯萧知道坐在他对面的人会杀害他的父亲吗?
他当然不知道。
命运里的很多东西人都是不知道的。
安武被这样不讲道理的命推搡了二十多年,估计老天爷看他可怜,给了他一个掌控别人命运的机会。
安武也不太能解释他到底为什么要安排这样一出戏码。
也许是突然良心发现,又或者只是单纯怕遭报应而已。
不论是哪种,至少现在能让安武的心里舒服一些。
安武将档案袋收好,站起身和冯萧道别,他举了举手机:“我付过了,早点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冯萧也站起来,对安武道了谢。
看着冯萧上了车后,安武扯着苏辛树的胳膊把人拽回了车上。
苏辛树也不挣扎,就由着安武拉他。
安武一把把苏辛树摁在后排座椅上,他砰得一声撑住了车顶,俯下身,笑得有些狰狞:“和我对着干很好玩很有意思是吧?苏辛树,我他妈欠你的是吗?”
苏辛树故作委屈地揉了揉被拽红的胳膊,他坐直了,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安武唇上,语气造作:“哥哥发这么大火干嘛啊,不想让我关心你吗?”
触及到苏辛树那玩味的神情,安武把牙齿咬得咯吱响,偏偏他还不能把苏辛树怎么样。
安武发誓,下辈子他再乱养小孩儿他就一辈子发不了财。
回到家,安武察觉到自己刚降下去的体温又烧了起来。
头又昏又涨,安武没多想什么,直接拿起桌上的杯子去厨房倒了杯热水。
在把水送进嘴巴之前,安武已经完全忘记今天在校门口时,苏辛树对他的威胁。
只喝了一口,安武便皱着眉把杯子拿远了。
他抿了抿唇,尝到舌尖扩散的一股很涩很甜的味道。
轰得一声,安武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花,他砰得放下杯子,冲进洗手间将手指伸进喉咙里抠挖着。
“呃……!”
发丝顺着肩头滑落,发尾沾上了洗手台上的水珠,安武顾不上将头发拢到身后,喉咙里巨大的刺激已经让他憋红了眼眶,眼泪和口水一起掉下来。
混合着残渣的水带着一点血丝被安武吐了出来。
安武扶住洗手台强撑着站直了,耳边传来不屑的一声冷哼,安武回眸,苏辛树懒散地倚靠在门口,手里把玩着一盒泡腾片。
“泡腾片而已,”苏辛树盯住安武的眼睛,“这么紧张,你以为是什么?”
安武不紧不慢地抽了张纸巾擦了嘴:“泡腾片啊,”他回望过去,“我还以为杯子里混了什么脏东西。”
安武站定,抬起头,直视着苏辛树的目光。
说实话他有点后悔第一次逗苏辛树。
平白给自己添了些麻烦出来。
苏辛树冷着脸不说话,突然一道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打破了静默。
安武拿出手机低头一看,是一串没有标注的号码。
但安武记得,这是齐顺的电话。
一般齐顺是不会这个时候联系安武的。
安武知道,应该是冯平那边出了什么事。
安武换了身衣服,抬腿绕过苏辛树,道:“我加班,你自己睡觉。”
苏辛树不回房间,只拉开椅子坐下,他看着门口的安武悠悠地说着:“挺忙啊,这次又是去见哪个男的?”
安武把钥匙揣进兜,回过头,笑眯眯地看着苏辛树:“想知道啊,”安武走过去,双手撑到桌上,俯下身,凑到苏辛树面前。
“反正不是你。”
安武一边往外走一边还补充道:“早点睡吧,别一会儿做春梦梦见我了。”
苏辛树面上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然而他放在桌布低下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指节咔咔作响。
一出门安武便把苏辛树抛在脑后。
他正给齐顺打电话,刚把手机贴到耳朵边上,他就看见齐顺已经站在小区门口了。
安武沉了脸色,齐顺有些心虚没敢看他,转头咳了一声,默默给安武拉开了车门。
安武回头看了一眼楼上,确定那扇连着苏辛树卧室的窗户没有开,这才走过去上了车。
齐顺不是故意不听安武的叮嘱的。
他就是很想过来,想安武一出门就能看见他,坐上他的车。
凭什么苏辛树那个二世祖能天天和安武住一起睡一起。
齐顺咬咬牙,弯腰进车。
安武靠在车门上,病未痊愈的他还有些虚弱。
“出什么事了?”
“派去的那个员工是个新来的,很年轻,跟踪冯平的时候被发现了,冯平这几天很谨慎,连饭店都没来了。”
安武没什么表情:“报警了吗?”
齐顺摇摇头:“他没有。但是冯平一躲,我们的工作会有点难做,今天把你喊出来就是想问你,要动手就尽快。”
安武揉了揉眉心,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又被齐顺关上了。
“你别吹冷风。”
安武无奈,他揉一揉眉心:“为什么不报警?”
“……这谁知道,谁还没点秘密了,万一他也怕帽子叔叔呢是吧?”
安武直觉没这么简单,但现在他没有其他任何可靠的线索,只能暂且先当做是冯平犯蠢。
犹豫了一会儿,安武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算了,直接动手吧,别等了。”
“好,我让他们明天……”
“现在。”
齐顺猛得踩了刹车,差点在红灯时冲上马路。
他回头看向安武:“你刚才说什么?”
安武裹了裹衣服,往座椅里缩了缩:“我说现在。今晚就动手,越拖越麻烦。”
齐顺咽了咽口水,没敢搭腔。安武很快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不行吗?”
齐顺盯着上方的红灯倒计时,拉下手刹:“不是,就是……就是怕,会不会出岔子?”
安武打了个哈欠:“没事啊,到时候送棺队伍我亲自带,你在外围把人给我看好了就行。”
齐顺听着安武的语调,重重点了头。
等把这口发财棺埋进土里了,徐老板也就该上路了。
事儿还多着呢。
黑夜悄无声息地潜进大地,赶路的人儿都忙着回家。
在西郊外,一座废弃的工厂里。
冯平看着眼前那头他只见过一次面的长发,狰狞着眼伸手去抓,但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供他支撑起身体了。
呜呜的风吹过,盖住了冯平已经消失的呼吸。
安武将头发散了下来,他穿着一身黑衣,夜融合在了一起。
几个壮汉赤裸着上身,扛着做工精致的棺材走在安武身后。
荒凉的山坡上,安武慢慢悠悠地迈着步子,他的手揣进空无一物的口袋。
一个小时前,这里还放着一小块金条。而现在,这块金条在棺材芯的额头上。
等走过荒草地,路有些颠簸,几个壮汉咬紧了牙将棺材抬稳。
安武轻吐出一口气,他不再用普通话,而是换上了方言,清透有力、又带着一股野蛮味道的声音回响在大地上。
“天人上山,山神应。”
“金人入棺,财风起。”
安武停了停:“天黑路远,怕不怕?”
“不怕!”几位壮汉吼着,既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也是为了吓退路上要来抢魂的恶鬼。
“棺起,财落。”
安武点了根烟,咬进嘴里吸了一口,他抬头看向远方,用沙哑的喉咙喊着:“升棺,发财!”
烟雾缭绕,为黑夜勾勒出风的形状。
山坡下,齐顺领着另一群人眼睛都不眨地守在外围区。
不知为何,齐顺心里总是不踏实,心口突突跳,他叮嘱了众人几句,独自一人走出了外围去,在这块荒凉的土地上晃悠着,突然,他觉得脚底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齐顺抬起脚,发现泥土里埋着一块卡。
他弯腰捡起来一看,这是张学生卡,背面清晰地写着这位学生的名字:
xx班:苏辛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