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树绿》轻迎鹤

2、打游戏

　　显示器的光在池烨视网膜上投下淡蓝的磷火时，沈年怀的指尖正悬在键盘上方三厘米处。那双手骨节分明，腕骨内侧有道浅白的旧疤，是去年校赛决赛时被掀翻的机械键盘边缘划的——此刻那道疤在屏幕反光里若隐若现，像条蛰伏的银鱼，尾梢勾着回车键上方的“Backspace”键，却迟迟没有落下。

　　“还没好？”池烨转着电竞椅，金属轴承发出轻微的“咔嗒”声。他刚结束一局排位，耳麦里还缠着队友没说完的骚话，摘下来随手搭在椅背上，露出颈后一小片泛红的皮肤——是长时间戴着耳机闷出来的。桌上的冰可乐剩了半罐，水珠顺着铝罐外壁往下淌，在木纹桌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天花板上摇晃的吊扇影子，像个打转的、模糊的月亮。

　　沈年怀没回头，只是偏了偏头。他的发质偏软，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骨，屏幕的光把他的侧脸切出明暗分明的轮廓，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像落了层薄雪。“最后一波团战的走位，再调调。”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这人从下午三点坐到现在，除了喝了半杯冷掉的咖啡，没动过地方，连姿势都没变过，背脊挺得笔直，像株被按在椅子上的白杨树。

　　池烨凑过去看。显示器上是游戏回放的慢镜头，画面停在中路河道的团战爆发点：沈年怀操控的刺客“夜隼”正从侧翼绕后，银灰色的披风在虚拟的风里飘着，手里的短刃泛着冷光，却在距离敌方射手还有两个身位的地方顿了顿——就是这半秒的迟疑，被对方辅助预判到，一个控制技能稳稳控住，后续的队友没能跟上，原本能一波推掉的水晶，硬生生被拖进了加时赛。

　　“这里？”池烨用指节敲了敲屏幕上“夜隼”的披风角。他的指尖带着冰可乐的凉意，敲在玻璃屏幕上发出清脆的“笃”声，惊得沈年怀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被惊动的蝶翼。

　　“嗯。”沈年怀点了点头，指尖终于落下去，按在“Backspace”上。键盘是 cherry 红轴，按下去有清脆的“哒”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明显。他调慢了回放速度，一帧一帧地看，眉头微蹙，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池烨太熟悉他这个表情了，每次陷入死磕的时候都这样，像是要把屏幕里的像素点都看穿。

　　他们俩的房间是对门，中间隔了个共用的阳台。从池烨的窗户望过去，能看见沈年怀房间里亮着的灯，还有他坐在电脑前的背影，像个钉在椅子上的剪影。高一刚开学的时候，池烨是被沈年怀的键盘声吵到的——那时候沈年怀刚接触这个游戏，手生，按键盘的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键轴敲碎，半夜里“哒哒哒”的声音顺着门缝飘过来，池烨忍了三天，终于在第四天晚上敲了沈年怀的门，手里攥着包刚买的薯片，没等对方开口就说：“要不要组队？我带你。”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沈年怀真有意思。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却亮得很，像有星星落进去。他点了点头，声音很小：“好。”然后就把池烨让进了房间——小小的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和一张书桌，就只有一台旧电脑，键盘是最普通的薄膜键盘，按下去软趴趴的，连声音都发闷。

　　“你这键盘不行。”池烨当时拿起键盘敲了敲，皱着眉说。
　　沈年怀低头看了看键盘，又看了看池烨，小声说：“我攒钱买新的。”
　　后来池烨才知道，沈年怀的爸妈不在身边，他跟着奶奶过，生活费很紧张，那台旧电脑还是亲戚淘汰下来的。但即便是那样的键盘，沈年怀也能练到手指发酸，有时候池烨半夜起来喝水，还能看见他房间里的灯亮着，键盘声断断续续的，像在说悄悄话。

　　“想什么呢？”沈年怀的声音把池烨拉回现实。他已经调完了回放，正转过头看他，眼睛里带着点疑惑，额前的碎发被他随手拨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还有眉骨上那颗小小的痣——池烨以前总爱逗他，说那颗痣像游戏里的经验点，摸一下就能升级。

　　“想你以前敲坏的那台薄膜键盘。”池烨笑了笑，伸手拿起桌上的冰可乐，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激得他打了个哆嗦。“那时候你敲键盘的声音，整栋楼都能听见。”

　　沈年怀的耳朵微微泛红，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键盘边缘，声音轻得像叹气：“那时候笨，总按错键。”

　　“现在不笨了。”池烨把可乐递给他，“喝口？降降温，你脸都红了。”

　　沈年怀接过可乐，指尖碰到池烨的手指，两人都顿了一下。池烨的手指是暖的，带着点薄汗，而沈年怀的手指偏凉，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沈年怀很快移开手，握着可乐罐，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又落回屏幕上：“再打一局？试试新调的走位。”

　　“行啊。”池烨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戴上耳麦，点开游戏客户端。登录界面跳出来，熟悉的背景音乐响起，激昂的旋律里带着点宿命感——这是他们打了三年的游戏，从最初的青铜到现在的王者，从各自为战到并肩作战，屏幕里的英雄换了又换，身边的队友来了又走，只有他们俩，一直都在。

　　组队邀请弹出来，池烨点了接受。他的游戏 ID 是“野火”，沈年怀的是“寒潭”——一个像火，一个像水，却偏偏能凑在一起，成了游戏里有名的“火水组合”。评论区里总有人说，“野火”的坦克能抗能打，像堵移动的墙，而“寒潭”的刺客身法飘逸，像道抓不住的风，墙和风凑在一起，就是无解的存在。

　　进入选英雄界面，池烨习惯性地选了“巨岩”——一个浑身覆盖着岩石铠甲的坦克，技能是嘲讽和护盾，能把伤害都扛在自己身上。他刚选完，沈年怀的“夜隼”就跳了出来，银灰色的刺客，技能是隐身和暴击，能在瞬间秒掉敌方后排。

　　“还是老样子？”池烨在语音里问。
　　“嗯。”沈年怀的声音透过耳麦传过来，带着点电流的杂音，却格外清晰，“你走前面，我绕后。”
　　“没问题。”池烨笑了笑，手指放在键盘上，熟悉的触感传来——他的键盘是黑轴，按下去沉稳有力，像他的性格，而沈年怀的是红轴，轻快敏捷，像他的操作。

　　游戏开始，池烨操控着“巨岩”，一步步往前推。兵线在河道里交汇，敌方的英雄也出现了——对面选的是“烈阳”和“疾风”，一个射手一个辅助，都是前期强势的英雄。池烨没急着上，只是在草丛里蹲着，等沈年怀的信号。

　　“可以了。”沈年怀的声音在语音里响起。
　　池烨立刻冲出去，一个嘲讽技能把“烈阳”定在原地，同时开启护盾，挡住“疾风”的攻击。就在这时，沈年怀的“夜隼”从侧翼的草丛里跳出来，隐身状态消失，短刃划出一道银灰色的弧线，直接刺向“烈阳”的后背——暴击！“烈阳”的血量瞬间掉了一半，没等他反应过来，沈年怀的第二个技能又接上，短刃上附着了寒冰特效，减速加伤害，“烈阳”的血量见底。

　　“漂亮！”池烨忍不住喊了一声，操控着“巨岩”挡住“疾风”的退路，一个重击把“疾风”击飞。沈年怀补了一刀，“疾风”也倒下了。
　　第一波团战胜利，两人顺势推掉了敌方的一塔。池烨看着屏幕上跳出来的“双杀”提示，嘴角忍不住上扬——这种默契，是他们练了无数局才有的，不用多说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知道对方要干什么。

　　“继续推。”沈年怀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池烨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眉头微蹙，眼睛紧紧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像在跳一支精密的舞蹈。

　　他们一路往前推，中路、下路、上路，每一波团战都配合得天衣无缝。池烨的“巨岩”像座不可逾越的山，把所有的伤害都扛下来，而沈年怀的“夜隼”像道无孔不入的风，在敌方阵营里穿梭，收割着人头。很快，他们就推到了敌方的高地塔前。

　　“小心点，对面可能有埋伏。”池烨提醒道。他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对面肯定会拼死一搏，说不定在哪个草丛里就藏着人。
　　“嗯。”沈年怀应了一声，操控着“夜隼”隐身，慢慢地往前探路。他的走位很谨慎，每一步都踩在安全的位置上，像只警惕的猫，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突然，屏幕上红光一闪——敌方的“烈阳”从草丛里跳出来，一个大招直接对准了沈年怀的“夜隼”！同时，“疾风”也出现了，一个控制技能把“夜隼”定在原地。
　　“不好！”池烨心里一紧，立刻操控着“巨岩”冲过去，一个护盾挡在“夜隼”身前，同时开启嘲讽，把“烈阳”和“疾风”的仇恨都拉到自己身上。“沈年怀，撤！”

　　沈年怀没撤。他的“夜隼”虽然被定住了，但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一个解控技能用出来，同时开启暴击模式，短刃对着“烈阳”的胸口刺下去——又是一个暴击！“烈阳”的血量瞬间清零，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他转身，对着“疾风”发起攻击，“疾风”没了“烈阳”的输出，根本不是“夜隼”的对手，几下就被解决了。

　　“漂亮！”池烨忍不住欢呼起来。他的“巨岩”血量已经见底，差一点就被秒了，但沈年怀的操作太极限了，硬是在被控制的情况下反杀了两个人。
　　“走吧，推水晶。”沈年怀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池烨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刚才那波操作，肯定耗费了他不少精力。

　　两人推着兵线，来到敌方水晶前。水晶的护盾还在，需要先打掉护盾才能攻击水晶。池烨操控着“巨岩”顶在前面，挡住水晶的攻击，沈年怀的“夜隼”在旁边输出，短刃一下下砍在护盾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像在敲一面巨大的铜锣。

　　就在护盾快要破掉的时候，敌方的另外两个英雄复活了——“雷霆”和“暗影”，一个法师一个刺客，都是后期强势的英雄。“雷霆”一个大招下来，池烨的“巨岩”血量瞬间掉了一半，“暗影”则绕到沈年怀的身后，一个偷袭技能，“夜隼”的血量也掉了不少。

　　“有点麻烦。”池烨皱了皱眉，“我扛着，你先杀‘雷霆’，他输出太高。”
　　“嗯。”沈年怀应了一声，操控着“夜隼”转身，对着“雷霆”发起攻击。“雷霆”的法师很脆，但技能伤害高，他一边往后退，一边放技能，沈年怀的“夜隼”血量一点点往下掉。

　　池烨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操控着“巨岩”冲过去，一个嘲讽技能把“暗影”定在原地，同时对着“雷霆”发起攻击，虽然“巨岩”的输出不高，但也能稍微干扰一下“雷霆”的走位。“沈年怀，快！”

　　沈年怀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着，“夜隼”的身法越来越快，像道银灰色的闪电，在“雷霆”的技能缝隙里穿梭。终于，他抓住一个机会，一个暴击技能下去，“雷霆”的血量见底，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他转身，对着“暗影”发起攻击，“暗影”没了“雷霆”的支援，很快也被解决了。

　　“好了，推水晶！”池烨大喊一声，操控着“巨岩”对着水晶发起攻击，沈年怀的“夜隼”也在旁边输出。水晶的护盾破了，血量一点点往下掉，屏幕上的倒计时开始跳动——3、2、1！

　　“胜利！”
　　大大的“胜利”两个字跳出来，伴随着激昂的背景音乐，池烨忍不住摘下耳麦，欢呼了一声。他转过头，看向沈年怀，发现沈年怀也在看他，眼睛里亮闪闪的，像有星星落进去，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那是池烨很少见到的笑容，很淡，却很真实，像冬天里的一缕阳光，能暖到人的心里去。

　　“赢了。”沈年怀说，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赢了！”池烨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刚才那波反杀太帅了，我还以为要输了呢。”

　　沈年怀的耳朵又红了，他低下头，手指摩挲着键盘边缘，小声说：“还好，你扛得好。”
　　“咱们俩谁跟谁啊。”池烨笑了笑，拿起桌上的可乐，递给沈年怀，“再喝一口，庆祝一下。”

　　沈年怀接过可乐，喝了一口，然后抬起头，看着池烨，眼睛里带着点认真：“我们可真厉害！”
　　“那必须的。”池烨拍了拍胸脯，“有我这个坦克在，再加上你这个刺客，咱们就是无敌的。”

　　沈年怀点了点头，嘴角的笑容又深了一点。他转过头，看向屏幕上的“胜利”界面，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了敲，像是在和屏幕里的“夜隼”对话。池烨看着他的侧脸，心里突然觉得很踏实——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只要身边有沈年怀，他就觉得什么都不怕。

　　窗外的天已经黑了，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沈年怀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键盘的“哒”声又响了起来，沈年怀开始复盘刚才的比赛，一帧一帧地看，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像在写一首只有他们俩能懂的诗。

　　池烨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也点开了复盘界面。他看着屏幕上沈年怀的“夜隼”，看着那个银灰色的身影在虚拟的战场上穿梭，心里突然想起了高一的时候，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用着旧键盘，却眼睛发亮的少年。沈年怀也比以前的他不一样了可又说不上哪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