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树绿》轻迎鹤

1、初见

　　“花香了树也跟随着他也绿了”九月的风是被揉碎的蝉鸣，裹着夏末最后一点黏腻的热，撞在星榆大学教学楼的玻璃窗上，发出细碎的嗡响。池烨趴在三楼走廊的栏杆上，指尖夹着的半截薄荷糖在风里晃了晃，糖纸反射的光斑掠过对面墙壁上“欢迎新同学”的红色横幅，最终落在楼下缓缓移动的那道身影上。

　　那是沈年怀。

　　教导主任领着他走在香樟树下，少年背着一只洗得有些发白的黑色双肩包，包带长度没调均匀，一边长一边短地耷拉在肩上。他走得很慢，不是刻意的拖沓，更像在仔细辨认脚下的路——每一步都轻轻落在香樟叶的阴影里，仿佛怕踩碎了地上斑驳的阳光。池烨眯起眼，能看见他微垂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浅影，鼻梁很挺，唇线是偏淡的粉色，下颌线在阳光下划出干净的弧度。风掀起他校服外套的衣角，露出里面一件浅灰色的针织衫，领口处绣着一朵极小的、快要看不清的玉兰花。

　　“喂，池烨，看什么呢？”身后传来林舟的声音，篮球砸在栏杆上发出“咚”的一声，“新转校生都要进教室了，你还在这儿摸鱼？老班刚才在班里喊你，说让你带新同学熟悉环境。”

　　池烨把薄荷糖塞进嘴里，薄荷的清凉瞬间漫开，压下了夏末的燥热。他直起身，转身时恰好看见沈年怀跟着教导主任走进教学楼的大门，少年的脚步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像一片被风卷进来的云。

　　“知道了。”池烨应了一声，指尖在栏杆上敲了敲，目光追着那道身影上了楼梯。

　　高二（3）班的教室在三楼最东边，窗外就是大片的香樟林。池烨推开门时，教室里的喧闹声瞬间小了下去，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老班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花名册，看见池烨进来，抬了抬下巴：“池烨来了？正好，这是新转来的同学沈年怀，以后就坐你旁边的空位，你多带带他。”

　　池烨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讲台旁的沈年怀身上。近距离看，他的眼睛比远看时更亮，是那种偏浅的琥珀色，像盛着一汪温水，安静地看着前方。听见老班的话，他转过头，视线与池烨撞了个正着。

　　那是他们的初见。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瞬间，甚至没有一句完整的对话。沈年怀只是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像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只漾开一圈极浅的涟漪，就消失不见了。池烨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然后走到自己的座位旁，把旁边空着的椅子往外拉了拉。

　　“谢谢。”沈年怀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像被砂纸轻轻磨过，落在耳边时，竟让池烨想起了家里那台老收音机，在寂静的夜晚里发出的沙沙声响。

　　他放下书包，弯腰收拾桌面。池烨坐在旁边，假装看书，余光却忍不住落在他身上。沈年怀的手指很细，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色。他拿出课本，扉页上写着自己的名字，字迹清隽，带着一点行书的飘逸，“沈年怀”三个字落在纸上，像一幅小小的书法作品。池烨忽然想起自己课本上鬼画符一样的签名，莫名有些不自在，悄悄把课本往桌子里面推了推。

　　“叮铃铃——”上课铃响了，数学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教室，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沈年怀拿出笔，摊开笔记本，坐姿很端正，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棵刚栽进土里的小白杨。池烨偷偷看他，发现他听课很认真，眼睛一直盯着黑板，偶尔低头记笔记，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很轻，和窗外的蝉鸣、教室里的粉笔声交织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池烨不是个爱听课的学生。大多数时候，他要么趴在桌子上睡觉，要么在草稿纸上画漫画，要么就望着窗外发呆。但今天，他却难得地没有犯困，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旁边的沈年怀。他看见沈年怀的睫毛在阳光下轻轻颤动，看见他记笔记时偶尔会皱起眉头，看见他在老师提问时，虽然没有举手，却会在心里默默跟着思考，嘴唇轻轻动着，像在默念答案。

　　下课铃响的时候，数学老师把试卷发了下来，让大家先做着，下节课讲。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嚎，池烨看着试卷上密密麻麻的函数题，只觉得头大。他习惯性地想把试卷推到一边，却看见沈年怀已经拿起笔，开始认真地做题。

　　“喂，”池烨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这题你会做？”

　　沈年怀转过头，看了一眼他指的那道题，然后点了点头：“嗯，用导数的定义应该可以解。”他的声音还是很轻，语速不快，却很清晰。

　　“导数？”池烨皱了皱眉，他早就把这部分知识忘到九霄云外了，“怎么求？”

　　沈年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出一张草稿纸，用笔在上面写下解题步骤。他的字迹很工整，每一步都写得很详细，从定义到公式，再到代入计算，一目了然。池烨凑过去看，阳光落在草稿纸上，照亮了他写的每一个字，也照亮了他认真的侧脸。那一刻，池烨忽然觉得，数学题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看懂了吗？”沈年怀写完，抬头问他，眼睛里带着一点询问的神色。

　　“差不多吧。”池烨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谢了啊。”

　　“不客气。”沈年怀笑了笑，这次的笑容比刚才明显了一些，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像初春融化的冰雪，带着一点暖意。

　　池烨的心跳又漏了一拍。他赶紧转过头，假装看试卷，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全是刚才沈年怀的笑容。他偷偷用余光看了一眼沈年怀，发现他已经低下头，继续做题了，阳光落在他的发梢上，泛着一点浅金色的光泽。

　　接下来的几节课，池烨都有些心不在焉。他总是忍不住想和沈年怀说话，想问他从哪里来，想问他为什么转校，想问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但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怕自己太热情，会吓到这个看起来很安静的少年。

　　午休的时候，林舟拉着池烨去食堂吃饭。路过沈年怀座位的时候，池烨看见他还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面前放着一个白色的饭盒，里面是简单的青菜和米饭。

　　“不一起去食堂吃吗？”池烨停下脚步，问他。

　　沈年怀抬起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窗外，小声说：“不了，我带了饭。”

　　“哦。”池烨点了点头，心里有点莫名的失落，“那我们先去了。”

　　“嗯。”沈年怀应了一声，又低下头看书了。

　　食堂里人声鼎沸，林舟一边扒着饭，一边八卦地问：“哎，池烨，你跟那个新转校生聊了吗？他人怎么样？看起来好安静啊，跟你完全是两个极端。”

　　“还行吧。”池烨扒了一口饭，味同嚼蜡，“挺认真的，数学挺好。”

　　“就这？”林舟一脸不满足，“没了？你没问问他从哪里来？为什么转校？”

　　“没。”池烨摇了摇头，拿起筷子戳了戳碗里的肉，“人家刚转来，问那么多干嘛，怪烦人的。”

　　林舟撇了撇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了？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冲上去问东问西呢。”

　　池烨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吃饭。他想起刚才在教室里，沈年怀一个人坐在那里看书的样子，阳光落在他身上，周围的喧闹好像都与他无关，像一幅安静的画。池烨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喜欢这个新同桌了。不是那种男女之间的喜欢，更像是一种好奇，一种想要靠近的冲动。他想知道，这个安静的少年，心里藏着怎样的故事。

　　吃完饭回到教室，沈年怀还坐在那里，饭盒已经收起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支笔，在草稿纸上写着什么。池烨走过去，看见他写的是一首诗，字迹清隽，句子很优美：“蝉鸣渐歇，风过香樟，光影在书页间流淌，我站在时光的渡口，遇见了你。”

　　池烨的脚步顿住了，他看着那句“我站在时光的渡口，遇见了你”，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他想起上午在走廊上第一次看见沈年怀的样子，想起教室里四目相对的瞬间，想起他低头解题时认真的侧脸，想起他嘴角那抹浅淡的笑容。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沈年怀也已经把他们的初见，写进了诗里。

　　“你写的？”池烨轻声问。

　　沈年怀吓了一跳，手里的笔差点掉在地上。他转过头，看见是池烨，脸上露出一点红晕，点了点头：“嗯，随便写写。”

　　“写得很好。”池烨真心实意地说，“尤其是最后一句。”

　　沈年怀的脸更红了，他把草稿纸往桌子里面推了推，小声说：“谢谢。”

　　池烨在他旁边坐下，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漫画书，却没有翻开，而是看着沈年怀说：“沈年怀，你以前在哪个学校读书啊？”

　　“在城南的星华中学。”沈年怀回答，声音很轻。

　　“为什么转来这里？”池烨又问。

　　沈年怀的眼神暗了暗，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说：“家里有点事，搬过来了。”

　　池烨看他不想多说，就没有再问。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既然沈年怀不想说，他就不该追问。他换了个话题：“你喜欢写诗？”

　　“嗯，”沈年怀点了点头，眼睛亮了亮，“没事的时候就写一点。”

　　“那你以后可以给我看看吗？”池烨问，语气里带着一点期待。

　　沈年怀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点了点头：“好啊。”

　　那天下午的阳光很好，透过玻璃窗落在教室里，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池烨靠在椅背上，看着沈年怀低头写诗的样子，心里很安静。他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同桌，好像也不错。

　　放学的时候，池烨收拾书包，看见沈年怀还在慢吞吞地收拾东西。他的东西很少，只有几本书和一个笔记本，很快就收拾好了。

　　“一起走吗？”池烨问。

　　沈年怀抬起头，看了看他，然后点了点头：“好。”

　　两个人并肩走在校园里，香樟树叶在头顶沙沙作响，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池烨走在左边，沈年怀走在右边，中间隔着一点距离，却没有觉得尴尬。

　　“你家住在附近吗？”池烨问。

　　“嗯，就在前面的那个小区。”沈年怀指了指前方，“离学校挺近的。”

　　“哦，我家也在那边，”池烨说，“以后可以一起上学放学。”

　　沈年怀转过头，看了看池烨，眼睛里带着一点笑意：“好啊。”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沈年怀停下脚步，对池烨说：“我到这里就可以了，你家往那边走吧？”

　　“嗯。”池烨点了点头，心里有点不舍，“那明天见。”

　　“明天见。”沈年怀笑了笑，转身走了。

　　池烨站在原地，看着沈年怀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里，夕阳落在他的身上，像镀了一层金边。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薄荷糖，又拿出一颗塞进嘴里，薄荷的清凉漫开，却压不住心里的暖意。

　　他想起上午的初见，想起教室里的对视，想起草稿纸上的诗，想起夕阳下的约定。池烨忽然觉得，这个九月，好像因为沈年怀的到来，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