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我缺个男朋友》伊佑

9、数据与蛋糕

　　小组作业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林序本就所剩无几的课余时间上。他必须恶补生命伦理学的知识，同时还要应付量子力学和《跨学科思维》的课程，整个人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

　　这天晚上，他正对着电脑屏幕上一份关于“基因驱动技术生态风险评估”的英文报告发愁，满屏的专业术语和复杂模型让他头晕目眩。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张昊和王浩都出去参加社团活动了。台灯的光晕在桌面上投下孤独的影子。

　　手机震动，是陈然在群里@所有人：“各位，我这边报告初步整合遇到点问题。季霄提供的数据模型分析部分非常深入，但和我们其他部分的衔接有些生硬，特别是和林序负责的人文伦理分析之间的过渡。感觉像两层皮，贴不到一起。大家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林序点开陈然发到群里的预览版报告。确实如陈然所说，季霄负责的部分逻辑严密，数据翔实，图表专业，但通篇是冷静客观的技术语言。而他自己负责的部分，虽然努力引经据典，探讨公平、尊严、自主性等抽象价值，却很难与那些具体的基因编辑效率、脱靶率数据、种群模型预测直接挂钩。

　　两种话语体系，中间隔着巨大的鸿沟。

　　李薇回复：“我觉得可能需要增加一个‘技术伦理转化’的中间环节，把具体的技术参数和风险，翻译成对应的人文伦理关切。”

　　陈然：“有道理。但这个‘翻译’工作谁来做？需要对两边都有一定理解才行。”

　　群里安静了几分钟。

　　林序看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他知道，这是他自己部分的不足。他提供的伦理分析，还不够“接地气”，没能真正扣住技术细节。他应该主动把这个衔接的担子接过来。

　　但……他对那些技术参数和模型，理解有限。

　　就在他犹豫着该怎么回复时，季霄的头像旁跳出了新的消息。

　　没有@任何人，只是平静地陈述：

　　“报告第17页，表3，生殖细胞编辑在不同物种实验中的脱靶率与伦理风险等级关联数据，可对应林序分析中的‘不可逆性’与‘代际公正’议题。关联逻辑需补充。”

　　“第22页，图5，基因驱动技术传播模型预测，可与‘生态风险’及‘全球治理缺失’部分建立量化联系。需要明确模型假设与伦理推演的对应关系。”

　　短短两行字，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了问题所在，并给出了具体的对接点。

　　林序愣住了。季霄不仅指出了问题，还直接把他自己的技术分析部分，与林序负责的人文伦理议题，做了初步的“搭桥”。他甚至在提醒林序，需要补充的是哪些具体的“关联逻辑”和“对应关系”。

　　这不只是指出不足，更像是一种……引导？或者说，一种高效的问题解决方案——既然你那边暂时接不上，那我先把我这边的接口给你指出来。

　　林序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感觉。有被看穿的窘迫，也有一种奇异的……被“托住”的感觉。虽然季霄的语气依旧平淡公事化，但这行为本身，已经超出了纯粹“完成任务”的范畴。他本可以像之前那样，只指出问题，然后沉默。

　　陈然立刻回复：“太好了！季霄你这指得太明确了！林序同学，你看这样行吗？你就按照季霄说的这两个点，重点深化一下，把伦理分析和具体数据钩挂起来。”

　　林序深吸一口气，打字回复：“好的，我看明白了。谢谢季霄学长，我马上修改补充。”

　　他特意加上了“学长”和“谢谢”。虽然知道季霄可能根本不在意。

　　季霄没有回复那个“谢谢”。只是过了一会儿，又发了一条消息：“相关原始数据与模型说明文件已上传群文件。可查阅。”

　　林序点开群文件，果然多了两个压缩包，命名简洁：“生殖细胞编辑脱靶数据_补充”、“基因驱动传播模型_详细参数与假设”。

　　他下载下来，打开。里面是整理得极其清晰的数据表格、图表、以及详细的模型构建说明，甚至还有一些简短的批注，解释某些参数设置的依据和潜在局限性。

　　对于林序来说，这些依然艰深，但至少有了具体的靶子。他可以不用再漫无目的地寻找“技术细节”，而是直接针对这些现成的、被季霄筛选和解释过的材料，去构建他的伦理分析。

　　这简直……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助攻”。

　　林序甩甩头，把这个荒谬的念头抛开。季霄只是出于对小组作业质量的责任感，或者单纯是他完美主义的工作习惯罢了。

　　他重新振作精神，对照着季霄指出的点和提供的资料，开始修改自己的部分。这一次，方向明确了很多。他努力理解那些数据背后的含义，尝试用更准确的语言描述“脱靶率”如何加剧了“不可逆性”的伦理担忧，用模型预测的传播速度来具象化“生态风险”的紧迫性。

　　一直熬到深夜，他才将修改后的部分重新整理好，发到群里。这一次，他感觉比之前扎实了不少。

　　发出去后，他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手机安静地躺在桌上，屏幕暗着。

　　他不知道季霄会不会看，看了又会怎么想。

　　他只知道，在这个小组作业的牢笼里，他好像……被那个最冷漠的狱卒，不经意间，递过来一块垫脚的石头。

　　虽然递石头的人，可能根本没在意他会不会踩稳。

　　几天后，是季霄所在的物理学院辩论队参加校际比赛的初赛。林序从陈然那里听说了具体时间和地点。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去现场。他怕自己出现，又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和议论，让季霄分心，或者更糟——让季霄觉得他阴魂不散。

　　但他还是忍不住在比赛开始的时间点，打开了学校论坛，搜索相关的讨论帖。果然，已经有现场的同学在文字直播。

　　“物理学院对阵法学院，辩题‘科技发展应更注重效率还是公平’，季大神是四辩！”

　　“季霄结辩了！逻辑太清晰了，层层推进，最后升华到科技伦理的人文关怀，全场最佳！”

　　“赢了赢了！物理学院晋级！”

　　文字间透着兴奋。林序看着那些描述，几乎能想象出季霄站在辩论席上，冷静陈述，目光锐利，用逻辑和语言掌控全场的样子。那是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季霄，却似乎又和他认知中那个严谨、锐利的形象隐隐重合。

　　鬼使神差地，林序点开外卖软件，找到了学校附近那家口碑很好、但价格不菲的甜品店。他记得之前系统提示过季霄对甜食耐受度一般，但这家店有一款招牌的抹茶千层，据说茶味浓郁，甜度较低，口感细腻。

　　他下单了一份，地址填了物理学院学生会的办公室（他从陈然那里旁敲侧击问来的），备注：“祝贺辩论赛晋级，辛苦了。匿名。”

　　下单，支付。动作一气呵成。

　　做完这一切，他像做贼一样把手机塞进口袋，心脏跳得有些快。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算“针对性支持”吗？似乎太微不足道了。这算“公开示好”吗？他匿名了。

　　也许，他只是……想这么做。在那个被数据和模型塞满的夜晚，季霄那两行精准的提示和上传的文件，像一道微光，让他看到了冰山下或许存在的一丝……属于“合作者”的、极其微弱的温度。尽管那温度可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想回馈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块甜点，一句匿名的祝贺。

　　仅此而已。

　　他这样告诉自己。

　　第二天下午，量子力学课。林序照旧坐在后排。季霄走进教室时，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依旧步履沉稳，神情冷淡。

　　课间休息时，林序号意到陈然凑到季霄旁边，笑着说了句什么，还指了指手机。季霄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极轻微地摇了下头，然后低声回了几个字。

　　距离太远，林序号不清。但他看到陈然耸耸肩，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是在说那份匿名甜品吗？季霄知道了吗？他是什么反应？不喜欢？觉得莫名其妙？

　　林序低下头，假装整理笔记，心里却有点七上八下。

　　后半节课，他有些心神不宁，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前排季霄的背影。季霄依旧专注，似乎完全没被任何小事打扰。

　　下课后，林序磨蹭着收拾东西，等到季霄离开教室，他才慢慢走出来。刚走到楼梯拐角，就看到季霄和一个辩论队的队友站在走廊窗边低声交谈。

　　林序下意识想避开，却听到那个队友笑着说：“……昨天那蛋糕味道真不错，谢了啊季霄，破费了。”

　　季霄的声音传来，平淡无波：“不是我买的。”

　　“啊？匿名送的啊？谁这么贴心？”队友诧异，“不会是哪个爱慕者吧？”

　　季霄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几秒，林序几乎能想象出他微微蹙眉的样子。然后，他听到季霄说：

　　“不重要。”

　　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

　　“东西处理掉就行。”他又补充了一句。

　　处理掉……

　　林序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不算疼，但有点凉。

　　他悄悄退后几步，从另一侧的楼梯快步离开了。

　　是啊，不重要。匿名送的一块蛋糕，对季霄来说，大概和之前那些早餐、情书一样，只是需要“处理掉”的无聊打扰。

　　他怎么会以为，一点点微弱的、来自“合作者”的善意（如果那算善意），就能让季霄有丝毫不同呢？

　　林序号着楼梯，脚步有些沉重。

　　回到宿舍，他点开手机。

　　系统提示：【小组合作任务进展：与目标进行有效学术交流（时长>3分钟）—— 已完成。（注：基于线上文字交流与后续作业修改时长累加计算）】

　　【检测到额外接触行为（匿名赠礼）。行为分析：意图模糊，未直接传达，效果未知。目标好感度波动：0 → 0。】

　　依然是0。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不，或许连原点都不如。原点至少是未知，而现在，他知道了那块蛋糕的命运，也再次确认了季霄那堵墙的厚度。

　　林序号下手机，走到窗边。外面天色阴沉，似乎要下雨了。

　　他想起季霄在小组群里那精准的提示和上传的文件，又想起那句“不重要”和“处理掉”。

　　冰山的裂缝，或许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觉。

　　而任务，依旧像这阴沉的天空一样，压在头顶，看不见光亮。

　　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一条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尽头的，冰冷而孤独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