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我缺个男朋友》伊佑

8、小组的牢笼

　　小组群建好的当天晚上，林序盯着那个名为“跨学科作业攻坚队（4）”的微信群，头像列表里除了他自己和那个热情的陈姓男生（全名陈然），还有一个叫李薇的物理学院女生，以及……季霄。

　　季霄的头像是一片纯黑，没有签名，朋友圈三天可见，点进去一片空白。像他这个人一样，密不透风。

　　陈然很快在群里发了消息：“大家好！我是陈然。我们尽快定一下选题吧？大家有什么想法可以提。”

　　李薇回复很快：“我觉得可以讨论基因编辑技术（如CRISPR）的伦理争议，这个比较热，资料也多。”

　　陈然：“不错！季霄你觉得呢？@季霄”

　　林序屏住呼吸，盯着屏幕。

　　过了大约五分钟，季霄的头像旁边才跳出一个简洁的回复：“可以。”

　　陈然：“好！那就暂定这个。林序同学，你们文学院角度怎么看？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切入的点？@林序”

　　林序手指有点抖，他快速在脑子里搜索着关于基因编辑的有限知识——大多来自新闻标题和偶尔刷到的科普文章。他谨慎地打字：“从人文角度看，可能涉及‘人类增强’的边界、生命定义权、社会公平（技术鸿沟）这些方面……具体还需要查资料细化。”

　　陈然：“很好！那我们先分一下工？季霄，你数据处理和模型构建最强，负责技术原理和现状综述部分？李薇你辅助季霄，同时负责国际上的伦理法规梳理？林序同学，你主要负责人文伦理维度的深入分析和案例挖掘，可以吗？我统筹全局，负责整合报告和PPT制作。”

　　分工明确，效率极高，典型的理科生思维。

　　林序看着自己被分配的“人文伦理维度深入分析”，心头一沉。这意味着他必须拿出有深度、有依据的内容，而不能仅仅停留在泛泛而谈。在季霄和李薇这两个物理学院高材生面前，他不能露怯太多。

　　他回复：“好的，我尽力。”

　　季霄没有对分工发表意见，只是在陈然@他确认时，回了一个“嗯”字。

　　第一次小组线下讨论安排在周四晚上，地点是图书馆四楼的一个小组讨论室。林序提前十分钟到，陈然和李薇已经到了，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季霄还没来。

　　七点整，讨论室的门被准时推开。季霄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笔记本电脑和那个黑色的皮质笔记本。他穿着深灰色的卫衣，头发似乎比平时柔软一些，可能是洗过不久。他向陈然和李薇微微点头示意，目光掠过林序时，没有任何停顿，仿佛他只是房间里的一件家具。

　　“开始吧。”季霄在空位上坐下，打开电脑，语气平淡。

　　陈然主持会议，先让每个人简要汇报了一下初步查到的资料和思路。李薇准备得很充分，已经整理了一份国际上关于基因编辑的主要伦理指南和争议事件时间线。陈然展示了报告的整体框架构思。

　　轮到林序时，他深吸一口气，打开自己准备的文档。他这几天恶补了不少生命伦理学的基础知识，从康德的“人是目的”到边沁的功利主义，再到诺齐克的“自我所有权”理论，试图构建一个分析框架。他讲得有些磕巴，但尽量条理清晰。

　　他能感觉到，季霄虽然没有看他，但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似乎在听。

　　等他讲完，陈然和李薇都点了点头，表示肯定。陈然说：“林序同学准备得很充分啊，理论框架搭得很好。那我们接下来……”

　　“有一个问题。”季霄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讨论室瞬间安静下来。

　　林序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季霄的目光第一次正式落在他身上，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带着一种学术讨论般的专注。“你提到的‘人类增强’边界，具体指什么？是体能、智力、寿命的单纯延长，还是包括剔除遗传疾病、优化遗传特征？如果是后者，预防疾病和治疗疾病之间的伦理界限，目前学界并没有明确共识。你打算采用哪一种界定？这会影响后续案例的选择和论证逻辑。”

　　问题精准，直接切中要害。

　　林序的脸颊有些发烫。他确实没有细分到这个程度，只是笼统地用了“人类增强”这个概念。他下意识地避开季霄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文档，快速组织语言：“我……我认为应该包括后者。因为技术发展往往是连续的，从治疗到增强的界限本身就模糊。我想重点探讨的，正是这种模糊地带引发的‘滑坡效应’担忧，以及社会可能因此产生的新不平等。”

　　他回答得有些急，但思路还算清晰。

　　季霄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几秒钟后，他点了点头，没有说“对”或“错”，只是简单地道：“需要明确界定，并在报告中说明你采用的范畴。”

　　然后，他便移开目光，看向陈然：“继续。”

　　林序悄悄松了口气，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刚才那短暂的问答，不过一两分钟，却让他感觉像经历了一场小型答辩。季霄的思维太快，太锐利，稍有不慎就会被抓住漏洞。

　　讨论继续进行。季霄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直指关键，要么是厘清模糊概念，要么是指出数据或逻辑上的潜在问题。他大部分时间对着自己的电脑屏幕，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几笔，神色专注而疏离。

　　李薇和陈然似乎早已习惯他的风格，应对自如。只有林序，每次季霄发言，心都会不由自主地悬起，生怕下一个问题抛向自己。

　　讨论接近尾声，需要确定下次碰头时间和各自需要补充完善的部分。陈然看向季霄：“季霄，你负责的技术原理部分，需要林序这边提供更具体的人文伦理质疑点来对应分析吗？”

　　季霄的目光再次转向林序。这一次，林序强迫自己迎上他的视线，尽管手心有些汗湿。

　　“需要。”季霄说，语气依旧平淡，“最好能针对CRISPR-Cas9技术的几个关键应用场景（如体细胞编辑、生殖细胞编辑、基因驱动），分别梳理出核心伦理争议。案例需要具体，有代表性，避免空泛。”

　　“好的。”林序点头，迅速记下，“我回去细化。”

　　“下次讨论前发我。”季霄补充了一句，然后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没问题。”林序应道。

　　季霄没再说什么，合上电脑，拿起笔记本，对陈然和李薇说了句“先走了”，便转身离开了讨论室。门轻轻关上，带走了一股无形的、令人紧绷的低气压。

　　林序这才彻底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感觉比上了一整天课还累。

　　陈然笑着拍拍他肩膀：“别紧张，季霄就那样，对事不对人。他肯问你问题，说明觉得你讲的东西有价值，值得推敲。要是他觉得完全没意义，根本懒得开口。”

　　李薇也点头：“是啊，你别看他冷冰冰的，其实在学术上很严谨，跟他合作能学到很多东西，就是压力大了点。”

　　林序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有价值？值得推敲？或许吧。但他更觉得，自己像是被放在精密仪器下观察的标本，每一处不够完善的地方，都会被那双冷静的眼睛捕捉到。

　　回到宿舍，他打开电脑，开始按照季霄的要求，疯狂查阅文献，梳理不同应用场景下的伦理争议案例。他不想下次讨论时，再被问得哑口无言。

　　微信上，陈然把整理好的讨论纪要和分工细化发到了群里。季霄没有回复。倒是李薇发了几篇相关的学术论文链接，@了林序和季霄。

　　林序点开那些论文，大多是英文的，专业术语密集。他咬着牙，开着翻译软件，一点点啃。

　　深夜，当他终于整理出一份自以为还算详尽的提纲，发到群里，并特意@了季霄时，已经接近凌晨一点。

　　他盯着手机屏幕，困意全无。

　　几分钟后，屏幕亮起。

　　是季霄的回复。只有一个字：

　　“嗯。”

　　没有评价，没有修改意见，只是一个简单的确认收到。

　　林序看着那个“嗯”字，心情复杂。既有一种任务完成的松懈，又有一种莫名的失落——他熬了半夜的成果，就只值这么一个字吗？

　　但转念一想，这或许就是季霄的风格。高效，简洁，不浪费任何多余的情绪和言辞。

　　他关掉电脑，爬上床。脑子里却还在回放着讨论室里的一幕幕，季霄提问时微微蹙起的眉头，敲击桌面的手指，以及最后那句“下次讨论前发我”。

　　他好像，真的被卷入了季霄的轨道。以一种他从未预料到的方式。

　　不再是远远看着，而是必须并肩（虽然距离很远）前行，必须接受对方严格到近乎苛刻的审视，必须努力跟上对方的节奏和思维深度。

　　这感觉，比单纯地送早餐、写情书、甚至选他的课，都要艰难无数倍。

　　但也似乎……更真实了一些。

　　不再是系统强加的、浮于表面的“追求”，而是被迫进行实打实的、智力上的碰撞与磨合。

　　尽管这磨合，让他筋疲力尽，如履薄冰。

　　林序闭上眼，系统那鲜红的倒计时在黑暗中隐隐浮现。

　　【79天08小时44分】

　　时间还在走。牢笼的门，好像关得更紧了。

　　而他，除了继续往前，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