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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暴雨与温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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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组作业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终于随着最后一版报告的提交和课堂展示的结束而落下。展示那天,林序站在台上,能感觉到自己声音里的微颤。但当他的目光扫过台下,看到季霄坐在前排,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身上,不是审视,更像是一种平静的聆听时,那紧张竟奇异地消退了一些。他们的报告最终拿了“优”,周教授特别表扬了技术分析与人文思考的“有效衔接”。
紧绷的弦松了,但林序的生活并未恢复“正常”。季霄的存在,已经从系统强加的“任务目标”,变成了他生活里一种……无法忽视的背景辐射。
那些“巧合”确实如季霄所说,少了很多刻意。但并非消失。图书馆常坐的座位对面,偶尔会多一杯温水;在食堂排队时,前面某个同学“多打了一份”恰好是他喜欢的菜,被自然地递过来;下雨天,他总能在教学楼门口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一把无人认领的伞。
季霄本人则变得更加沉默和……守序。他不再刻意制造“偶遇”,甚至在学校里远远看见林序,有时会微微颔首,有时会直接移开目光,仿佛真的只是普通同学。只有在《跨学科思维》和量子力学课上,他们因为固定座位而不得不处于同一空间,但季霄的目光大多停留在书本或讲台,鲜少投向他。
这种若即若离,比之前的步步紧逼更让林序心绪不宁。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你无法对抗,也无法抓住。
四月的天说变就变。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在傍晚时分袭击了校园,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噼啪作响,天空黑得像是提前入了夜。林序下午在图书馆查资料,没带伞,被困在了门口。
廊檐下挤满了同样没带伞的学生,喧闹而潮湿。林序缩在角落,看着外面被雨幕模糊的世界,犹豫着是等雨小点还是冒雨冲回宿舍。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一股熟悉的气息混在潮湿的空气里。
他转过头。
季霄就站在他旁边一步远的地方,同样看着外面的雨。他今天穿了件深色的冲锋衣,拉链拉到下巴,衬得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似乎比平时更沉默,也更……疲惫。他的头发和肩膀都湿了一小片,大概也是刚从什么地方跑过来避雨。
他没有看林序,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但那股存在感,却强烈得让林序无法忽略。
雨水顺着廊檐哗哗流下,在他们面前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空气里弥漫着泥土、雨水和拥挤人群的气息。谁也没有开口,只有嘈杂的人声和雨声。
过了几分钟,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林序号见季霄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是一个轻微的不耐或困扰的迹象。
然后,季霄忽然转身,走回了图书馆大厅内部。
林序号在原地,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是要从别的出口离开吗?
没过两分钟,季霄又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是图书馆提供的应急便民伞。他走到林序面前,将伞递了过来。
“拿着。”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可能是被雨气浸润,也可能只是累了。
林序愣住了,看着他手里的伞,又看看他微湿的肩膀和没什么血色的脸。“你呢?”
“我还有。”季霄简短地说,目光落在林序脸上,停顿了一瞬,“……事。”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那个细微的停顿,让林序心里一动。季霄在说谎吗?还是只是不想多说?
林序没有接伞,只是看着他:“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季霄似乎怔了一下,像是没料到林序会这么说。他的睫毛颤了颤,移开目光,重新投向雨幕,声音更低了点:“没事。”
又是这种拒人千里的冷淡。但不知为什么,林序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或者说,是一种不习惯被关心的无措。
雨越下越大,天色更暗了。廊檐下等待的学生开始有人不耐,三三两两冲进雨里。
季霄又将伞往前递了递,动作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回去。淋雨会感冒。”
这句话很平常,甚至带着点命令的口吻。但林序却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撞了一下。他想起季霄之前也生过病,那次在医院里苍白的脸。
他最终还是接过了伞。伞柄上还残留着一点图书馆的消毒水气味和季霄手掌的微温。
“谢谢。”林序低声道。
季霄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然后,就在林序以为他会转身离开,或者掏出另一把伞时,季霄却做了一个让他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抬起手,不是去接什么,也不是挥别,而是……很轻、很快地,用手指的背面,蹭了一下林序靠近他那一侧的手臂。
隔着薄薄的春装外套,那触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像一片羽毛拂过,又像是不经意的碰触。
但林序知道不是。因为季霄的动作虽然快,却很清晰,而且,做完这个动作后,他立刻收回了手,插回自己冲锋衣的口袋,目光迅速转向另一边,避开了林序愕然的视线。
他的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紧绷,耳根处……似乎有一点点不明显的颜色加深?
林序完全僵住了,手臂被蹭过的地方像过电一样,传来一阵细微的麻意。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个动作太暧昧,也太不合常理。这不是季霄会做的事。至少不是那个冷静、疏离、永远保持距离的季霄会做的事。
季霄没有再看他,也没有解释那个触碰。他微微侧身,似乎准备离开这个拥挤的廊檐。
“季霄。”林序号吸急促,几乎是脱口而出。
季霄的脚步顿住,半侧过身,看向他。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睛里,此刻映着廊檐下惨白的光和外面滂沱的雨,显得有些幽深难辨,里面似乎翻滚着某种压抑的、林序看不懂的情绪。
“……伞。”林序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举起手里的伞,“你……怎么走?”
季霄看着他,沉默了几秒,才说:“有人接。”
他的语气恢复了平静,但林序总觉得那平静底下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哦。”林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季霄又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很深,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克制什么。然后,他转过身,真的走入了图书馆内部,消失在旋转门后。
留下林序号在原地,手里攥着那把还带着他体温的伞,手臂上那一点微弱的触感却无比清晰,心跳得乱七八糟。
雨还在疯狂地下着。周围的学生渐渐少了。林序号着那把伞,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了很久,直到雨势稍微小了一些,才撑开伞,走入雨中。
黑色的伞面很大,将他完全笼罩。雨点敲打在上面,发出密集的声响,却无法侵入分毫。
走在湿滑的路上,林序的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那一幕:季霄苍白的脸,低哑的声音,递伞时不容拒绝的坚持,还有最后那个快得几乎像是错觉的、带着温度的触碰。
那是什么意思?
关心?不像,季霄的关心从来都是沉默而笨拙的,不会用这种近乎狎昵的方式。
无意间的碰触?更不可能,季霄对个人空间的界限近乎苛刻。
那……是什么?
林序想不通。他只感觉到,季霄那堵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墙,好像又裂开了一道更深的缝隙。从缝隙里透出的,不再是纯粹的冷意,而是一种更复杂、更让他心悸的东西——一种混杂着疲惫、克制、和某种近乎笨拙的……试图靠近的温度。
这温度很微弱,甚至可能只是他的错觉。
但在这冰冷的雨夜里,却像一点星火,烫得他心头发慌。
他回到宿舍时,身上一点没湿。张昊惊讶:“你带伞了?早上不是没带吗?”
“嗯,借的。”林序含糊地应了一声,将伞小心地靠在门后。
那把黑伞静静立着,伞尖汇聚的水珠,一滴,一滴,缓缓落下,在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像某种无声的宣告,又像一个解不开的谜。
林序洗了澡,躺到床上,闭上眼,手臂上那一点被触碰的感觉仿佛还在。
窗外的雨声渐渐停歇,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声音,滴答,滴答,敲在寂静的夜里,也敲在他紊乱的心上。
他好像……越来越看不懂季霄了。
也越来越看不清,自己心里那片被这场暴雨淋湿、又被那一点微弱温度烘烤着的,混乱的土壤里,究竟在滋生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