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我缺个男朋友》伊佑

6、量子力学的座位

　　《跨学科思维》课上的那次发言，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涟漪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却让林序心里那潭被任务压得快要窒息的绝望之水，稍稍晃动了一下。至少，他找到了一种不那么像小丑的“靠近”方式——用脑子，而不是仅仅用早餐或情书。

　　但这远远不够。系统冰冷的好感度计依然是那个刺眼的“0”，倒计时也在无情地跳动着：【82天14小时33分】。

　　更紧迫的是，《跨学科思维》一周只有两节，接触频率太低。系统显然不满意这种温吞水的进度，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那份让林序头皮发麻的课程列表。

　　【检测到宿主本周与目标直接互动次数：0。接触密度不足，严重影响任务进度。建议立即采取强化措施。】

　　【推荐方案：选修《量子力学基础》（物理学院专业必修）。课程时间：周一、周三、周五上午1-2节。目标人物所在班级必修课，宿主出现将构成高频次、长时间、固定场景接触。】

　　林序盯着“量子力学基础”那几个字，眼前已经开始出现重影。他几乎能想象出自己坐在一群物理学院学霸中间，对着满黑板的Ψ和??发懵，然后被老师点名提问，哑口无言的惨状。

　　“会死的。”他对着手机喃喃自语。

　　系统不为所动：【风险评估：课程难度对宿主确实较高。但接触效率提升300%以上。且目标人物习惯于课前预习，课堂专注度极高，对周围环境干扰容忍度低，宿主即使无法理解课程内容，安静存在亦可达成接触目标。】

　　安静存在。像个装饰品或者幽灵一样坐在那里。

　　林序苦笑。这倒是实话。以季霄那副沉浸式学习的架势，恐怕就算火山在他旁边喷发，他也会先解完手头的方程再考虑逃跑。

　　但……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把自己扔进一个完全陌生、堪称恐怖的学术领域，只为了增加“存在感”？

　　他点开课程简介。《量子力学基础》，学分3.5，先修课程要求：《高等数学》、《大学物理》、《线性代数》、《概率论》……后面跟着一长串他大部分只闻其名、未见其形的课程。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不知是哪个选过课的学长留下的血泪评论：“劝退！非物院勇士勿入！教授是出了名的严格，作业能写哭，考试能考跪。唯一好处：如果能活着出来，你会对这个世界有全新的……迷惑。”

　　林序的手指悬在“选课”按钮上方，微微颤抖。

　　手机又震了一下，倒计时更新：【82天14小时00分】。

　　时间不等人。系统的耐心（如果它有的话）显然也不等人。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指尖重重落下。

　　选课成功。

　　周一早上，林序像是奔赴刑场一样，走进了物理学院的主教学楼。教室在五楼，是一间能容纳百人的中型阶梯教室。他提前了二十分钟到，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属于学霸的、略带紧绷的专注气息。交谈声很低，大多是关于上周的习题或者某个令人头疼的定理。

　　林序号在门口，目光迅速扫过教室。季霄果然在。他坐在第三排正中间——一个绝佳的听课位置。面前摊开的是厚重的英文原版教材和一本活页笔记本，笔已经握在手中，仿佛随时准备记录。

　　林序号量了一下，最终选择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坐下。这里离季霄很远，远到几乎看不清他笔记本上的字迹，但至少，他能看到他的背影，以及讲台上即将开始的、对他来说如同天书的表演。

　　上课铃响，一位身材瘦削、戴着厚厚眼镜的老教授走了进来，步履匆匆。他没有多余的开场白，直接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今天的标题：“波函数与薛定谔方程”。

　　粉笔划过黑板的吱嘎声，在林序听来像是某种不祥的咒语开启。

　　“我们知道，微观粒子的状态不能用经典的位置和动量同时精确描述……”教授的声音平稳而快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他一边讲解，一边在黑板上飞快地推导公式。Ψ(x,t)，??，????，H??……一个个符号如同拥有生命的蝌蚪，在黑板上游动、组合、演化成令人望而生畏的等式。

　　林序努力瞪大眼睛，试图跟上。前五分钟，他还能勉强听懂“微观粒子”、“概率幅”这些词。十分钟后，当教授开始讨论“定态薛定谔方程的解”和“一维无限深势阱”时，他的大脑就像一台过载的旧电脑，屏幕开始出现雪花，风扇发出哀鸣。

　　他下意识地看向季霄。季霄背脊挺直，目光紧随教授的板书和讲解，偶尔低头在笔记本上快速记下几笔，笔尖流畅，毫无滞涩。他甚至会在教授停顿思考的间隙，微微蹙眉，仿佛在同步推演下一步。那种全身心投入、与知识本身共振的状态，让林序感到一阵自惭形秽的眩晕。

　　这才是季霄的世界。由简洁优美的数学语言和深刻物理图景构成的世界。而他林序，像一个不小心闯入的文盲，连门牌号都看不懂。

　　一堂课五十分钟，林序号觉得自己像是在听一门完全陌生的外语课，而且是没有字幕的那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机械地抄下黑板上的公式，尽管他完全不知道那些符号代表什么，它们又如何联系起来描述那个奇妙的、反常识的量子世界。

　　课间休息时，前排传来低低的讨论声。几个物理学院的学生围在一起，争论着某个边界条件的处理。季霄没有参与讨论，他只是重新翻开教材的某一页，对照着自己的笔记，眉头微锁，似乎在深入思考某个细节。

　　林序号在后排，看着自己笔记本上鬼画符般的抄写，和前面那些真正在思考、在探索的大脑，感觉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一种强烈的孤独和无力感包裹了他。

　　下半节课，教授开始讲解“力学量的算符表示”。林序彻底放弃了理解，他只是看着，看着教授激昂的讲解，看着季霄专注的侧影，看着周围那些或了然或困惑但至少有所反应的同学。

　　他像一个透明人，被困在这个由狄拉克符号和希尔伯特空间构成的结界里。

　　下课铃终于响起时，林序几乎虚脱。他瘫在椅子上，看着人群开始松动，收拾东西离开。季霄也合上笔记本，将笔插回衬衫口袋，起身，拿起书，随着人流走向门口。自始至终，他没有回头，没有看向教室后排那个几乎石化的文学院学生。

　　林序等人都走光了，才慢吞吞地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室。阳光刺眼，他眯了眯眼，感觉头昏脑涨，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精神上的长途跋涉，却一无所获。

　　手机震动。

　　系统提示：【高频次接触场景建立完成。单次接触时长：100分钟。目标好感度波动：0 → 0。】

　　【分析：宿主成功嵌入目标日常高频场景。但接触质量极低（无互动，宿主处于信息接收不能状态）。目标未表现出任何注意。综合评估：场景建立成功，接触有效性待提升。建议：尝试提升课堂存在感，或利用课前/课后间隙进行微量互动。】

　　提升存在感？怎么提升？举手问一个“教授，请问这个Ψ为什么要戴帽子（^）？”吗？

　　林序捏了捏眉心，感觉任务的前路，比解薛定谔方程还要渺茫。

　　周三的量子力学课，林序号然坐在最后一排。这一次，他稍微做了一点准备——提前在网上搜了一些最基础的量子力学科普视频，至少知道了“波粒二象性”、“测不准原理”这些名词。但这点皮毛在教授深入的理论推导面前，依旧不堪一击。

　　他继续扮演着安静的背景板，抄着看不懂的公式，看着季霄永远挺拔专注的背影。

　　周五，他到的稍晚一些，后排角落的位置被人占了。他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几排，在第五排靠边的位置坐下。这个角度，能看到季霄小半个侧脸。

　　课上到一半，教授提出了一个关于“隧道效应”的思考题，让同学们稍作讨论。教室里响起低低的交谈声。林序号着自己的空白笔记本，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前排的季霄，似乎遇到了什么问题。他盯着教材上的某段推导，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眉心比平时蹙得更紧一些，然后，他拿起笔，在旁边空白处快速写了几个公式，又划掉，再写。

　　他在解题，而且似乎遇到了障碍。

　　这个发现让林序心跳莫名快了一拍。原来季霄也不是全知全能的，他也会卡壳。

　　鬼使神差地，林序低下头，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照着黑板和季霄教材上隐约可见的符号，胡乱涂抹了几下，然后，他轻轻吸了口气，用笔帽那头，非常轻、非常小心地，戳了戳坐在他斜前方、隔了一个座位的一个物理学院男生的后背。

　　那男生疑惑地回过头。

　　林序指指自己笔记本上鬼画符般的一行，压低声音，脸上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不好意思：“同学，打扰一下，这里……教授刚才讲的这个转换，我没太听明白，能再简单说一下吗？”

　　他问的问题其实很笼统，指向性不强。那男生看了看他的“笔记”，又看了看黑板，大概觉得这文科生确实可怜，便凑过来，用尽量简单的语言解释了两句。

　　他们的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讨论氛围里，还是引起了一点细微的动静。

　　季霄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并没有转头，但林序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的耳朵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然后，那微微蹙起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舒展了一点点。

　　仅仅是一瞬间的事。下一秒，季霄似乎想到了什么，笔尖重新落在纸上，流畅地写下一行新的推导。

　　那个物理学院男生给林序解释完，转回了身。林序低声道谢，心脏却在胸腔里砰砰直跳。

　　他刚才做了什么？他制造了一点微小的、合理的“课堂噪音”，而这点噪音，似乎……微妙地打破了季霄那过分沉浸、以至于陷入死胡同的思考状态？

　　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也许季霄只是单纯被干扰了，感到不悦。

　　但无论如何，他不再是一个完全无声无息的影子了。在这间量子力学的教室里，他发出了一点声音，哪怕这声音只是为了掩盖另一个目的。

　　下课铃响。季霄照例迅速整理好东西，起身离开。经过林序这一排时，他的脚步似乎有极其短暂的、连半秒都不到的停顿，目光的余梢好像扫过了林序还摊在桌上的、画满问号和乱线的笔记本。

　　然后，他走了出去。

　　林序坐在原地，看着那个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乱七八糟的笔记本。

　　这一次，系统的好感度依然是0。

　　但他心里却有一种奇怪的、细微的波动。就像平静的湖面，被一颗小到看不见的石子，激起了一圈肉眼难辨的涟漪。

　　他知道，这点涟漪什么也改变不了。季霄依旧是那座冰山，量子力学依旧是那门天书，任务依旧是那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至少，在这间充满了抽象符号和理性光辉的教室里，他好像……悄悄地，往前挪动了一毫米。

　　哪怕这一毫米，是用笨拙的伪装和心虚的打扰换来的。

　　林序号了口气，开始收拾东西。窗外的阳光很好，但他知道，前路依旧漫长而黑暗。

　　他需要更多的“一毫米”。无数个一毫米，也许，才能拼凑出一条看不清方向、但必须走下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