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解构报告》蝶棠

46、审美争执与降维打击

　　（婚后某年秋，北京）
　　衣帽间里正在爆发第N次“空间美学”与“化学工作者实用主义”的激烈交锋。
　　“这套。”赵燕手指划过一排按照色系、材质、场合精细分类的衣柜，精准地停在一套浅灰色羊毛混纺西装上，搭配同色系但纹理不同的马甲，以及一条藏青色暗纹领带。“面料挺括，剪裁合身，颜色沉稳不失层次，适合你今晚的‘初中同学聚会’——根据你之前零碎信息，该聚会已演变为半商务社交性质，出席者多有炫耀攀比倾向。”
　　言霁扒在衣柜另一边，身上套着他坚持的“战袍”：一件略显oversize的蓝白细格棉质衬衫，纽扣扣到最上面一颗，领口有点洗旧了的柔软感；下身是一条普普通通、甚至因为常年在实验室柜子边磨蹭而有点发白的直筒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刷得干净但显然穿了很久的帆布鞋。他怀里还抱着那件穿了五年、袖口磨出毛边的卡其色工装夹克。
　　“我不要穿得像去参加学术听证会！”言霁抗议，把工装夹克抱得更紧，“同学聚会！就是见见老同学！穿那么正式干嘛？我这身怎么了？舒服！自在！而且这衬衫是纯棉的，吸汗透气；牛仔裤耐磨，坐哪儿都行；夹克有口袋，我能装手机、钥匙，还有万一遇到有趣的东西可以装点样品的小密封袋！”
　　赵燕按了按眉心。审美分歧是他们婚姻中少数几个无法用化学反应或空间模型完美解决的“混沌地带”。他理解言霁对舒适和功能性的执着，就像言霁（偶尔）也能理解他对场合着装得体的要求。但理解归理解，落实到具体穿搭，争执往往以言霁耍赖、赵燕妥协（但会暗戳戳进行细节修正）告终。
　　比如现在，赵燕沉默地走上前，解开言霁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让过于板正的领口松弛下来，露出一小截锁骨；将过于宽大的衬衫下摆仔细地塞进牛仔裤里，用一条简洁的黑色皮质腰带固定，勾勒出他清瘦却挺拔的腰线；卷起衬衫袖口至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和那块赵燕送他的、设计极简的腕表。最后，他拿起那件工装夹克，看了看，叹了口气，从旁边的衣柜里取出一件款式相似但质感明显更好、剪裁更利落的深橄榄绿麂皮夹克，递给言霁。
　　“换这个。同样有口袋，材质更挺，颜色衬你。” 赵燕的语气是不容商量的平静，“这是底线。”
　　言霁看了看那件显然价格不菲的麂皮夹克，又看看赵燕不容置疑的眼神，瘪了瘪嘴，最终还是接过来换上了。镜子里的他，保留了格子衬衫和牛仔裤的休闲基底，但经过赵燕的“微调”，随意中多了几分不经意的精致，像个……嗯，像个人模狗样的年轻学者（言霁自己的评价），而不是实验室里跑出来的野人。
　　“行了吧，赵老师？”言霁转身，对着赵燕扯了扯夹克下摆，“再折腾要迟到了。”
　　赵燕上下打量一番，勉强点了点头，走上前替他整理了一下夹克领子，指尖拂过他锁骨处的那点皮肤：“早点回来。需要接就打电话。”
　　“知道啦！”言霁抓起手机和钥匙，逃跑似的溜出了门。
　　赵燕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衣帽间，眉头微蹙。跟自己老婆（内心 OS：虽然法律上是丈夫，但赵燕在某些语境下更倾向用这个更具归属感的词）因为穿衣审美争执，感觉……颇为挫败。就像精心计算的结构，遇到了不按常理出牌的材料，力学模型完全失效。他走到书房，打开监控（言霁知情且同意安装，为了实验室安全远程监控），看着言霁那辆略显旧的小车驶出车库，融入夜色，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才稍稍平息。
　　聚会地点在城中一家装修浮夸、金碧辉煌的“高级”中餐馆。
　　言霁按照地址找到包间，一推门，喧嚣的声浪和混杂的香水味扑面而来。十几年未见的老同学们变化颇大，不少人大腹便便，衣着光鲜，手腕上明晃晃的表，桌上钥匙扣着豪车标志。言霁的出现，像一滴水珠滚进了热油锅。
　　短暂的安静后，是夸张的寒暄和打量。
　　“哟！言霁！这么多年没见，还是这么……朴素哈！”当年班长，如今某公司中层，挺着肚子过来拍他肩膀，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尤其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衬衫、牛仔裤和帆布鞋上停留片刻。
　　“言霁？听说你后来搞科研去了？在哪个研究所？待遇怎么样？买房了吗？”另一个戴着粗金链子的同学（据说是搞建材发了家）凑过来，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关切。
　　言霁皱了皱眉，不太适应这种氛围，简单应了几句：“嗯，做点材料研究。还行。住家里。” 他说的“家”是赵燕的别墅，但在同学听来，大概是“和父母同住”或“租房”。
　　很快，话题中心转移到了炫耀车、房、表、孩子上的国际学校。言霁被边缘化，乐得清静，埋头认真研究桌上的菜——嗯，这道松鼠鳜鱼的挂浆颜色不太对，可能用了劣质色素；这盘白灼菜心的焯水时间过了，叶绿素损失严重（纯只吃陈阿姨做的）……职业病让他默默在心里给每道菜打着分。
　　直到那个戴金链子的同学，喝高了，端着酒杯晃到言霁旁边，大嗓门盖过了整个包间：“我说言霁啊，不是老同学说你，你这身行头……也太‘复古’了点吧？看看大家，啊？混得再一般，也得捯饬捯饬不是？你这……家里是不是过得挺……紧巴的？” 他刻意拖长了“紧巴”二字，引来几声附和的笑。
　　言霁抬起头，眼神冷了下来。他不在乎穿着被评点，但“家里过得紧巴”这种话，冒犯的不是他，是他身后那个被他视为“家”的一切，包括赵燕。他放下筷子，正要开口。
　　包间的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推开。
　　一个穿着深灰色羊绒大衣、身姿挺拔的男人走了进来。室内浮夸的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映出一双沉静却极具穿透力的眼睛。他气质太过出众，与这喧闹庸俗的环境格格不入，以至于整个包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赵燕的目光在人群中一扫，精准地落在言霁身上，随即微微蹙眉——不是对言霁的穿着，而是对此刻包间里明显针对言霁的氛围。他步履沉稳地走到言霁身边，很自然地伸出手，拂去言霁肩膀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灰（其实没有），动作亲昵而熟稔。
　　“抱歉，来晚了。”赵燕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安静的包间。他看向刚才那位金链子同学，眼神平静无波，“刚结束和市规划局关于海淀新科技文化地标综合体的最终方案评审会。顺路过来接言霁。” 他顿了顿，像是才注意到满桌的“盛况”，目光淡淡扫过那些名表、车钥匙，“各位是言霁的初中同学？幸会。我是赵燕，言霁的伴侣。”
　　“伴侣”二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激起一片愕然的涟漪。但更让众人噤声的是“赵燕”这个名字，以及“市规划局”、“海淀新科技文化地标综合体最终方案评审”这些词组合在一起的分量。在场不乏在京城混迹的，隐约听说过那位年纪轻轻却已在学术界和顶尖设计领域名声赫赫的赵教授，也知道他牵头的一些项目是何等规格。
　　金链子同学的脸瞬间涨红，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班长赶紧站起来打圆场：“赵、赵教授！久仰大名！没想到您和言霁是……哎呀，言霁你也真是，也不早说！快请坐！请坐！”
　　赵燕微微颔首，却没坐下的意思。他转向言霁，语气温和：“吃好了吗？实验室那边，吴皓刚发消息，说你下午让他测试的那批‘柔性光子晶体薄膜’在特定波段出现了异常反射峰，数据发你邮箱了，催你回去看。”
　　言霁眼睛一亮，瞬间把刚才的不快抛到脑后：“异常反射峰？哪个波段？快走快走！回去看看！” 他抓起自己的旧帆布包（里面装着平板和实验记录本），就要起身。
　　赵燕却按住他，从自己大衣内侧口袋拿出一个天鹅绒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设计极其简洁、却隐隐流动着奇异虹彩光泽的铂金袖扣。他拿起其中一枚，低头，细致地别在言霁那件“朴素”的格子衬衫袖口上。那虹彩光泽在灯光下变幻，与衬衫的格子纹路奇异地和谐，瞬间将整件衣服的质感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下午才拿到成品。用你上次合成的那种‘动态结构色MOFs微晶’做的。”赵燕低声解释，动作温柔，“实验室测试阶段的小礼物。”
　　言霁抬起手腕，看着那枚袖扣，在灯光下折射出如梦似幻的色彩，脸上露出孩子气的惊喜笑容：“成功了？！可控性怎么样？变色范围呢？”
　　“数据在车上，路上说。”赵燕牵起他的手，对着一屋子目瞪口呆的“老同学”礼貌而疏离地点了点头，“诸位慢用，我们先告辞了。”
　　直到两人相携离开，包间门重新关上，沉寂才被打破。
　　“……那袖扣……是什么宝石？从来没看过那种光泽……”
　　“赵燕……真的是那个赵燕？北大最年轻的……”
　　“言霁他……不是在什么小研究所？”
　　“你傻啊！能跟赵燕是伴侣，能牵头市里重点项目的评审，能随手拿出那种听都没听过的高科技材料做袖扣……这叫‘过得紧巴’？！”
　　金链子同学面如土色，讪讪地坐了回去，再也不敢吱声。
　　回家的车上。
　　言霁还沉浸在袖扣和新数据的兴奋中，摆弄着手腕，看虹彩流转：“你怎么想到用那个做袖扣的？太酷了！”
　　“正好有边角料，觉得适合你。”赵燕开着车，侧脸在路灯光影中显得柔和，“而且，比某些庸俗的钻石更能堵住无聊之人的嘴。”
　　言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赵燕指的是什么，嘿嘿笑起来，凑过去在赵燕脸颊上亲了一下：“赵老师，你今天帅呆了！特别有‘霸道总裁护妻’的范儿！”
　　赵燕嘴角微扬：“是你先被挑衅了。”
　　“我才不在乎他们说什么。”言霁靠在椅背上，晃着腿，“不过……看你出现，然后三两句话就把他们全震住的样子，还挺爽的。”他顿了顿，看向赵燕，“你真是刚开完会？”
　　“嗯。评审会提前结束了。”赵燕淡淡道，“监控看到你进那个餐馆的定位，查了一下，风评一般。想了想，还是来接你。”
　　“所以你是来给我撑场子的？”言霁眼睛弯起来。
　　“是来确认我的‘空间规划’没有出现重大失误。”赵燕目视前方，语气一本正经，“比如，让核心材料出现在不匹配的冗余环境里，导致不必要的能量耗散和潜在风险。”
　　言霁笑出声，又凑过去亲他一下：“那赵老师评估一下，我这个‘核心材料’，今天在‘冗余环境’里的表现，及不及格？”
　　赵燕终于转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眼底漾开清晰的笑意：“审美依旧不及格。但‘抗压强度’和‘反应活性’，满分。”
　　车子驶入夜色，朝着他们共同的家，那个集成了顶尖实验室、舒适生活空间和无限化学反应可能性的、独一无二的“容器”驶去。
　　衣帽间的争执或许还会有。
　　但下次，当言霁再坚持要穿他的旧格子衬衫时，赵燕想，或许可以试着在里面搭一件他挑选的、质感更好的T恤，或者再设计一对更契合他气质的、用新型材料制成的配饰。
　　毕竟，最好的“设计”，从来不是强行改变材料，而是深刻理解材料特性后，引导它展现出最独特、最动人的那一面。
　　就像他引导言霁，就像言霁引导那些奇妙的化学反应。
　　而他们联手“打脸”无聊世界的戏码，大概也会随着他们各自领域的不断精进，变得越来越游刃有余，且充满只属于他们的、高级的趣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