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解构报告》蝶棠

38、一起加油

　　日子就在这种被“掏空”又隐隐甘之如饴的诡异平衡中，滑过了大半年。言霁已经正式在北大开展工作，项目进展顺利，甚至有两篇联合署名的论文投向了不错的期刊。
　　言霁几乎要以为，这种白天并肩作战、晚上紧密相拥（尽管姿势总是让他吐槽）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某个寻常的傍晚，赵燕在书房处理完一封邮件后，把他叫了过去。
　　“坐。”赵燕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神情是工作时的严肃。
　　言霁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妙的预感。他依言坐下，看着赵燕。
　　“MIT（麻省理工学院）那边，有个长期合作项目邀请我过去牵头，周期是三年。”赵燕开门见山，语气平静，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机会很难得，涉及到几个前沿方向，对我们目前的研究拓展很重要。”
　　三年。美国。麻省理工。
　　这几个词像冰雹一样砸在言霁头上，让他瞬间懵了。他张了张嘴，一时没发出声音。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闷闷地疼。每天黏在身边、仿佛空气一样自然存在的人，突然说要离开，去那么远的地方，那么久？
　　“你……”言霁嗓子发干，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你去呗。这么好的机会。”
　　赵燕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色和强作镇定的眼神，目光深邃：“我查过了，哈佛那边化学系，有一个类似方向的访问学者/联合培养项目，周期两年。你的背景和现在的成果，申请很有优势。”
　　言霁猛地抬起头。哈佛？两年？和他……一起？
　　“我可以帮你准备材料，推荐信也没有问题。”赵燕继续说，语气依旧平稳，但语速比平时稍快了些，“两所学校距离很近。虽然项目周期差一年，但至少……有两年时间，我们可以在同一个城市。”
　　同一个城市。两年。
　　巨大的失落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一起”方案冲淡了些许，但心里依旧堵得慌。两年之后呢？还有整整一年，赵燕要独自留在那边，而他……要回来？或者去别处？
　　“为什么……不能一样久？”言霁听到自己有些傻气地问。
　　“项目性质不同。我那边是更长期的核心合作，你这边是访问交流，最长通常就是两年。”赵燕解释道，目光一直没离开言霁的脸，“空出来的一年……我会尽快处理完那边的事务，或者寻找机会缩短周期。”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言霁知道，学术项目的周期调整哪有那么容易。那空出来的一年，几乎注定要成为异国恋。
　　异国恋……光是想到这个词，言霁就觉得一阵心慌。隔着大洋，隔着时差，隔着完全不同的生活节奏和环境。赵燕那样耀眼的人，在顶尖学府，身边会围绕着多少同样优秀、甚至可能对他有意的同行？而自己呢？
　　“我……”言霁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椅子扶手，“我能申请上吗？哈佛……”
　　“我说你能，你就能。”赵燕的语气带着他惯有的笃定，起身走到言霁面前，蹲下身，握住他微微发凉的手，“言霁，这不是分离，是另一种形式的并肩。我们在各自的领域里往前走，然后在同一个城市汇合。两年时间，足够我们适应，也足够我们……为将来做更多打算。”
　　他的手掌温暖有力，眼神坚定而认真。言霁看着这双眼睛，想起他深夜埋在自己胸口说“想妈妈了”的脆弱，想起他工作中不容置疑的锋芒，想起他那些强势又带着笨拙温柔的亲吻和拥抱。
　　这个人，从来都不是会轻易放手的人。他既然这样安排，必然有他的考量，也必然……会尽力把一切都掌控在手中。
　　心里的慌乱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不舍，有对未知的忐忑，但似乎……也有一丝隐隐的期待？去哈佛，去世界顶尖的化学殿堂学习交流，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和机遇。而且，是和赵燕一起，在同一个城市。
　　“那边……像我这样的访问学者，多吗？”言霁闷声问，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对自身价值的怀疑。在北大的这大半年，他跟着赵燕，顶着“赵教授带来的人”这个标签，虽然做出了成绩，但潜意识里，总怕别人觉得他是靠关系。
　　赵燕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理解和一丝骄傲：“很多。但像你这样，既有扎实功底，又有疯狂想法和极强动手能力，还能把化学和空间设计思维结合得这么有趣的，不多。”他捏了捏言霁的手指，“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你会做得很好。”
　　言霁鼻子一酸，用力点了点头。“好。我申请。”
　　申请过程比想象中更顺利。赵燕的推荐信分量十足，言霁这大半年的研究成果也足够亮眼。几个月后，哈佛化学系的offer和访问学者邀请函如期而至，周期正好两年。
　　而赵燕的MIT项目也正式启动，出发时间比言霁早半个月。
　　临行前的日子变得格外忙碌和……黏腻。赵燕似乎想把未来两年份的“贴贴抱抱亲亲”都预支掉，只要在家，就几乎长在言霁身上。言霁起初还别扭，后来也放弃了，任由他抱着，甚至有时候会主动靠过去。分离的倒计时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每一次平常的触碰都变得珍贵起来。
　　出发那天，机场。赵燕先走。
　　没有太多的依依惜别。赵燕只是用力抱了抱他，在他耳边低声说：“回见。每天联系。”然后揉了揉他的头发，转身进了安检。
　　言霁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心里空了一大块。原来每天温柔的陪伴，突然抽离，是这种感觉。很不顺心。
　　半个月后，言霁也踏上了飞往美国的航班。飞机降落，陌生的空气，陌生的街道。他按照赵燕事先安排好的地址，找到了离哈佛不远的一处公寓。推开门，房间布置得简洁舒适，桌上放着一束新鲜的百合，旁边有张便签，是赵燕凌厉的字迹：“欢迎来到美国，缺什么告诉我。明天带你去熟悉环境。——燕”
　　看着那熟悉的字迹，言霁心里那点离乡背井的孤寂感被冲淡了些许。
　　第二天，赵燕果然过来了。他看起来比在国内时更忙了些，但精神很好，开着车带言霁熟悉校园、超市、公园。在公园的小河道旁，水在阳光下粼粼闪烁，对岸就是MIT的轮廓。
　　“看，很近。”
　　言霁点点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和身边这个在异国他乡依旧从容挺拔的男人，忽然觉得，或许这两年的异地（同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他一点小小的“教训”。
　　哈佛化学系果然如赵燕所说，汇聚了全球顶尖的学者和天才学生。言霁作为访问学者，需要参与 seminars（研讨会），进行学术报告，和不同的研究组交流合作。竞争激烈，节奏飞快。他的研究方向在这里并不算特别主流，加上他相对年轻，又是亚洲面孔，起初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在一次大型的跨学科学术沙龙上，轮到言霁简短介绍自己的工作时，台下有些听众明显心不在焉，甚至有人低声交谈。言霁讲完后，提问环节也颇为冷清。他走下讲台，心里有些挫败。果然，在这里，他这样的“学科交叉”背景，并不像赵燕说的那么“有趣”和受关注。
　　晚上和赵燕视频时（两人约定每天至少一次视频），言霁忍不住提了一句，语气有些低落：“……感觉这边的人，好像不怎么觉得我这套东西有多精彩。”
　　屏幕那头的赵燕刚结束一个会议，脸上带着倦色，但眼神锐利：“他们觉得不精彩，是因为还没看到真正的价值。把你之前那篇关于‘光控超分子图案瞬态显示’的论文找出来，我帮你改一下摘要和引言，投给《自然·材料》的子刊。”
　　言霁吓了一跳：“《自然·材料》？那门槛……”
　　“你的工作够格。”赵燕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只是需要更精准地提炼亮点，迎合更广泛的读者。记住，在这里，你要学会主动‘推销’你的想法，用他们能理解和重视的语言。别指望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到宝石。”
　　接下来的日子，赵燕在忙碌的间隙，真的抽时间帮他修改论文，从立意到表述，甚至每个图表的呈现方式，都提出了极其苛刻又精准的建议。言霁被他逼着反复修改，痛苦不堪，但成果也显而易见——论文脱胎换骨，投出去后，很快收到了积极的审稿意见。
　　与此同时，言霁也逼着自己更主动地融入这边的学术圈子，参加各种活动，抓住机会和人交流。他慢慢发现，当他不怯场、清晰地阐述自己工作的独特性和应用潜力时，确实能吸引到一些真正有识之士的兴趣。合作邀约开始出现。
　　生活似乎逐渐步入正轨。两人在同城，各自忙碌。见面次数不如在国内频繁，但每周总能挤出时间一起吃顿饭，或者在公园散步。有时候是言霁穿过去MIT找赵燕，有时候是赵燕过来哈佛。在异国的天空下，这种跨越物理距离的奔赴，似乎让每一次见面都多了些不一样的意味。
　　空下来的时候，言霁会算着日子。两年，七百多天，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那空出来的一年，像未来的一个模糊缺口，暂时被眼前的充实和偶尔的相聚填满。
　　但夜深人静，独自躺在公寓的床上时，他还是会忍不住想，一年后，赵燕还要留在这里，而自己回去了，隔着大洋和十几个小时的时差，会是什么光景？
　　异国恋的实感，或许要到那时，才会真正降临。
　　他翻了个身，看着窗外的夜空，拿起手机，给赵燕发了条信息：
　　“睡了没？明天中午，河边的三明治店？”
　　很快，回复来了：“好。一点，老位置。”
　　言霁看着那简短的回复，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算了，不想那么远。至少现在，他们还在同一个城市，隔河相望，触手可及。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