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解构报告》蝶棠

28、家人祝福

　　浴室很大，白色的岩板墙面，巨大的嵌入式浴缸占据了一角，旁边是整面的落地玻璃，此刻百叶帘半合，透进朦胧的天光和庭院的绿意。言霁放好热水，撒了点浴缸旁备着的、闻起来很舒缓的浴盐，将自己疲惫酸软的身体浸入温热的水中。
　　水温恰到好处地包裹上来，驱散了旅途的劳顿和昨晚残留的隐秘不适。他长舒一口气，靠在光滑的缸壁上，闭目养神。
　　手机在旁边的置物架上震动起来。是赵燕发来的视频邀请。
　　言霁犹豫了一下，还是擦了擦手，点了接通。屏幕亮起，赵燕那边似乎是某个工作室或实验室，背景能看到一些模型和图纸。他本人穿着浅灰色的衬衫，领口松了一颗扣子，看起来正在忙碌的间隙。
　　“在做什么？”赵燕问，目光透过屏幕看过来。
　　“泡澡。”言霁把手机靠在浴盐罐上，调整了一下角度，只露出肩膀以上和水汽氤氲的脸，“你那边忙完了？”
　　“刚开完一个短会。吴皓也在，他想问你上次那个荧光变色的数据细节。”赵燕说着，侧身让了让，吴皓那颗标志性的爆炸头立刻挤进了镜头。
　　“言霁！快！你记录本上第三步升温速率到底写的多少？我复现出来颜色总差一点点！”吴皓的大嗓门隔着屏幕都很有穿透力。
　　言霁被热水泡得懒洋洋的，脑子却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报出了一个精确的数值和操作要点。两人隔着屏幕就那个实验细节又讨论了几句，吴皓那边似乎有人叫他，他匆匆说了句“谢了兄弟！”就闪出了画面。
　　镜头里又只剩下赵燕。他拿着手机，走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背景是一面贴满设计草图的白板。
　　“家里还习惯吗？”赵燕问，声音比刚才和吴皓说话时低沉了些。
　　“嗯……挺大的。”言霁实话实说，有点不好意思。
　　赵燕似乎低笑了一声，很轻。“慢慢就熟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大多是赵燕叮嘱他泡澡别太久，记得喝点水之类的。视频挂断后，言霁又在热水里赖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爬起来。
　　换上干净的居家T恤和短裤，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言霁觉得肚子有点空。看看时间，离晚饭似乎还有一阵。他悄悄拉开房门，走廊里很安静。
　　他凭着记忆往楼梯口走，想去楼下厨房找点水果或者零食垫垫肚子。刚走到楼梯转角，就碰见了正端着一杯花茶从厨房出来的赵晴。
　　两人打了个照面，言霁顿时有些尴尬，想假装没看见溜过去。
　　“言霁哥？”赵晴却主动叫住了他，笑容温婉，眼神清澈，没有半分揶揄或尴尬，仿佛当初南锣鼓巷那场乌龙从未发生。“找吃的吗？厨房有刚烤好的杏仁饼干，还有水果。”
　　“……嗯，有点饿了。”言霁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跟我来。”赵晴很自然地转身带路。
　　厨房是开放式的，宽敞明亮，设备先进，但收拾得井井有条。中岛台上果然放着一碟烤得金黄、香气诱人的杏仁饼干，旁边果盘里是洗好的草莓和樱桃。
　　赵晴给言霁倒了杯温水，自己则捧着那杯花茶，靠在料理台边，姿态放松。
　　言霁拿了两块饼干，小口吃着，酥脆香甜，味道很好。他偷偷打量赵晴，她穿着家居服，长发松松挽起，气质沉静，和赵燕有几分相似的眉眼间，却多了几分柔和。
　　“我哥他……有时候是不是挺让人头疼的？”赵晴忽然开口，语气带着点妹妹对哥哥那种特有的、亲昵的调侃。
　　言霁差点被饼干噎住，咳嗽了两声，脸有点红：“还、还好……” 头疼？何止是头疼！
　　赵晴笑了笑，眼神里透着了然。“我哥那个人，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主意大，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成，谁也拦不住。眼光也高，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他对谁真正上心过。”她顿了顿，看向言霁，目光真诚，“直到遇见你。”
　　言霁拿着饼干的手僵住了，心跳莫名加快。
　　“第一次见你，在南锣鼓巷，你跟我说的那些话……”赵晴似乎想起当时的情景，忍不住轻笑摇头，“其实挺可爱的，虽然方式有点……特别。但我哥当时的反应，更让我惊讶。我从来没见过他用那种眼神看一个人，像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又极其珍贵的宝贝，想立刻揣进自己口袋里，又怕吓跑了。”
　　言霁听得耳根发热，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饼干边缘。
　　“后来他留在蓉城，又追去首都，还把你带回家……”赵晴的声音很柔和，像在讲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故事，“家里人其实都看出来了。我爸搞科研的，最看重本质和真心，他说我哥看你的眼神，比他验证出一个新粒子还专注。我妈虽然不在了，但她要是知道，肯定也会高兴，因为我哥终于找到了那个能让他‘失常’的人。”
　　“我哥年纪不小了，家里从来没催过他什么女朋友男朋友的。只要是他真心喜欢的，是男是女，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家都能接受。”赵晴看着言霁，眼神清澈而坚定，“上次见面……我就觉得，我哥是真的很喜欢你。虽然他的方式可能有点……嗯，独特。”
　　言霁喉咙发紧，心里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震惊、窘迫、一丝被接纳的暖意，还有更多理不清的……悸动。
　　“所以，”赵晴向前倾了倾身，声音更轻了些，带着真挚的祝福，“言霁哥，我是真心希望，你们能好好的，一直走下去。我哥他……有时候可能不太会表达，但他认定的人和事，一定会用尽全力去守护。”
　　这番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言霁抬起头，对上赵晴真诚祝福的目光，鼻子忽然有点酸。他想起自己孤儿的身世，想起以往那些孤独埋头在实验室的日子，想起赵燕那些强势的、不容拒绝的闯入，那些沉默的陪伴，还有今早那双为他按摩酸痛的手……
　　“谢、谢谢……”他声音有些哑，最终只憋出这两个字。
　　赵晴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又给他续了点温水。
　　晚上，赵燕处理完事情回来了。晚饭是陈阿姨准备的，家常但精致，口味清淡适中，显然考虑到了言霁的身体状况。赵朋吃饭时话不多，偶尔问及言霁的学业和恢复情况，语气平和关切，像一位寻常的长辈。赵晴则轻松地聊些学校趣事，气氛温馨自然。
　　言霁起初还有些拘谨，但赵家人的态度太自然了，仿佛他本就是家里的一员。他慢慢放松下来，甚至能接上赵晴的几句话。
　　饭后，赵燕陪赵朋在书房下了会儿棋，言霁则在客厅和赵晴一起看了半部纪录片。晚上九点多，赵燕上楼，敲开了言霁的房门。
　　“还习惯吗？”他走进来，很自然地坐到床边。
　　“嗯。”言霁点点头，犹豫了一下，低声说，“你妹妹……人很好。”
　　赵燕看着他，目光深邃：“她跟你说了什么？”
　　言霁脸一热，移开视线：“没……没什么。就是……随便聊聊。”
　　赵燕没追问，只是伸手，将他揽进怀里。言霁没有抗拒，靠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听着他平稳的心跳。
　　窗外是北京的夜色，灯火璀璨。这个陌生的、豪华的、一度让他不知所措的“家”，此刻在这个拥抱里，似乎也变得真实而温暖起来。
　　赵晴的祝福言犹在耳。
　　走下去吗？
　　言霁闭上眼，在赵燕沉稳的心跳声中，渐渐睡去……
　　他只是觉得，或许……这样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