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解构报告》蝶棠

11、尊严破碎

　　自由过了火，大概就是言霁现在这副德性。
　　赵燕离开的第N天（具体多少天言霁已经记不清了，反正很长，长到他几乎忘了这号人的存在），他高中时候的铁哥们儿从外地回来，组了个局。言霁本来不想去，但架不住对方连环call，说什么“大学霸出国镀金回来就不认兄弟了”，再加上他最近实验又卡在一个地方，心烦意乱，想着喝点酒放松一下也好。
　　这一放松，就松大发了。
　　那帮孙子不知道他这两年肠胃被赵燕养得有多“娇贵”，也不知道他酒量其实并没随着年龄增长。白的红的啤的混着来，劝酒词一套接一套。言霁心里憋着股劲儿，关于学业、关于未来、关于那套让他又爱又恨的房子、关于那个阴魂不散的赵燕……所有烦躁都化成了酒胆，来者不拒。
　　最后怎么回“家”的，他完全断片了。只隐约记得好像是叫了个代驾，司机问他地址，他迷迷糊糊报出了那个小区的名字——不是学校宿舍，是赵燕给的那套公寓。潜意识里，那里才是他的“窝”，哪怕是个金丝雀的笼子。
　　醒来时，头痛得像要裂开，喉咙干得冒烟，胃里翻江倒海。阳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明晃晃地刺着他的眼睛。
　　他发现自己躺在客厅冰凉光滑的地板上，身上……呃，□□。衣服裤子袜子乱七八糟地扔了一地，从门口地毯一路蔓延到沙发脚，仿佛经历了一场狂野的脱衣舞。茶几上倒着几个空啤酒罐（看来回家后还自己续了摊），薯片渣和不知名酱料滴落在地板上，一片狼藉。
　　言霁呻吟一声，想抬手捂眼睛，却发现自己胳膊都抬不起来。宿醉的痛苦和裸睡的羞耻感同时袭来。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很轻的，衣物摩擦的窸窣声，还有……脚步声。
　　不是他吧。
　　言霁猛地睁开眼，惊恐地朝声音来源望去——
　　玄关处，赵燕正慢条斯理地将一件深灰色的长风衣挂在衣帽架上，动作优雅得像在完成某种仪式。他穿着挺括的浅色衬衫和西裤，头发一丝不乱，身上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但面容依旧洁净耀眼。此刻，他正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客厅这堪比犯罪现场的场景，最后，落在了地板上赤条条、蜷缩如虾米、一脸呆滞加惊恐的言霁身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言霁的大脑“轰”地一声，彻底死机。血液全部涌向头顶，脸颊、耳朵、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爆红。他想立刻原地消失，或者至少扯过什么遮一遮，但最近的衣服也在两米开外。
　　完蛋了。男人的贞洁（虽然好像也没什么贞洁可言）……不，是尊严！尊严彻底没了！以这种最狼狈、最不堪、最智障的方式！
　　赵燕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嫌弃，甚至没有多少情绪波动，只是……一种纯粹的观察，带着点微不可察的兴味，仿佛在欣赏一个意料之外、但又格外有趣的实验现象。
　　然后，他极轻地、极慢地，挑了一下眉梢。
　　嘴角，开始一点点上扬。不是平时那种温和或礼貌的笑，而是一种真正被逗乐了的、忍俊不禁的弧度。这弧度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清晰的笑意，从他眼底漾开，染上眉梢。他甚至低低地“呵”了一声，笑声短促，却像小锤子敲在言霁脆弱的神经上。
　　“看来，”赵燕开口，声音带着刚回来的微哑，却异常清晰，“我不在的时候，你过得……相当自由。”
　　言霁猛地回神，羞愤欲绝，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也顾不得头晕目眩和浑身酸痛，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扑向最近的一件T恤（幸好是正面朝上），胡乱套在头上，又抓起地上的牛仔裤，单脚跳着往里蹬，期间差点被自己的裤腿绊倒。
　　“我……我……”他语无伦次，脸颊烫得能煎鸡蛋，根本不敢看赵燕，“我就是……同学聚会……喝多了点……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
　　他套好裤子，总算有了点遮蔽，但上半身的T恤穿反了，领口标签戳着下巴，头发像鸡窝，脸上还可能挂着昨晚的油光和不知名的酱汁。他尴尬得脚趾抠地，恨不得抠出个三室一厅钻进去。
　　赵燕已经走到了客厅中央，避开地上的“雷区”，弯腰捡起一个滚到沙发底下的空啤酒罐，看了看牌子，轻轻放在茶几上。他的目光扫过言霁反穿的T恤、没系好的裤扣、以及红得滴血的耳垂，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但语气却听不出多少责备。
　　“嗯，看出来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很有趣。”
　　有趣？！有趣你个大头鬼！言霁心里咆哮，脸上却臊得说不出话。
　　“以后，”赵燕走近两步，在言霁紧张得快要同手同脚时停下，伸手，极其自然地将他T恤的领子从后面翻正，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后颈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顾虑。”
　　他的声音很轻，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在给予某种许可。但言霁听出了弦外之音：我看到了你最糟糕的样子，但我依然在这里。你的“自由”，在我的注视之下。
　　言霁僵在原地，任由赵燕帮他整理好衣领。那股熟悉的、混合了淡淡尼古丁和高级香水的味道笼罩下来，让他眩晕的头脑更加混乱。他忽然想起，自己昨天发的那条屏蔽了赵燕的、在邻市古街上啃猪蹄的照片朋友圈。
　　赵燕知道吗？他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我……”言霁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又觉得一切解释都是徒劳。最后只能干巴巴地憋出一句，“我……我去洗个澡！”然后像被狗撵一样，冲进了浴室，反锁了门。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言霁看着镜子里那个眼袋浮肿、头发炸毛、满脸写着“社死”二字的自己，懊恼地捂住脸。
　　自由？去他妈的自由！
　　赵燕一回来，他那点可怜的、假装出来的自由，就在一场宿醉和裸睡中，被撞得粉碎。
　　而且，看赵燕那样子，似乎……还挺满意这个“回归见面礼”？
　　言霁把脑袋抵在门上，绝望地想：这日子，真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