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解构报告》蝶棠

10、自由万岁

　　言霁后来才从系里某个消息灵通的教授那里，隐约听说了一些关于赵燕的“内情”。
　　原来赵燕两年前作为特聘教授过来，牵头的是一个涉及多所高校和研究所的大型交叉学科项目，旨在开发某种新型智能材料与空间结构一体化系统。这项目规格很高，赵燕是核心负责人之一。本来以他的能力和背景，项目周期结束，他早该回北大或者接受国外更顶尖的邀约。
　　但他留下了。以一种近乎“耗着”的姿态，在这个并非他主场的城市和学校里，又多待了两年。原因……那位教授语焉不详，只意味深长地看了言霁一眼，说：“赵教授好像……在等什么契机，或者，等什么人把某个‘变量’稳定下来。”
　　言霁当时听得心里一跳，假装没听懂，低头猛戳餐盘里的土豆。
　　等什么？等他这个“变量”从国外滚回来吗？！
　　这认知让言霁更烦躁了。他觉得自己的轨迹像被无形的手拨弄着，而赵燕就是那个藏在幕后的、冷静到可怕的操盘手。
　　不久后，传言成了现实。那个被赵燕倾注了大量心血的大项目，因为合作方资金链断裂、关键技术支持团队被挖角等一连串问题，最终宣告搁浅，无限期暂停。消息传来时，赵燕正在和言霁吃那周的第五顿饭。他接了个电话，听完，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说了句“知道了”，便继续给言霁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仿佛只是听说天气预报有雨。
　　但言霁敏锐地察觉到，赵燕眼底那始终盘踞着的、游刃有余的光芒，几不可察地黯淡了一瞬。就像精密仪器某个指示灯，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项目垮了，赵燕留在这里最名正言顺、也最重要的理由，没了。
　　紧接着，另一个消息传来：大洋彼岸的某个顶尖学术机构组织代表团来华交流，特意向赵燕发出了高规格的私人邀请，希望他能参与一系列前沿论坛和闭门研讨会，地点在首都。
　　这一次，赵燕在饭桌上直接问了言霁：“首都，有个学术活动，要去一段时间。你想一起去看看吗？顺便……带你逛逛。”
　　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带着点例行公事的询问，但言霁听出了一丝不同。那不是单纯的邀请，更像是一种……试探？或者，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
　　言霁几乎是立刻摇头，筷子都没停：“不去。最近实验卡在关键步骤，走不开。而且……”他抬眼，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理直气壮又满不在乎，“首都我又不是没去过，没什么新鲜。”
　　他说的也是实话。最近他确实在尝试合成一种新的发光配体，失败了好几次，正憋着劲。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去。不想跟赵燕去任何地方，尤其是以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同伴”身份。
　　赵燕看着他，沉默了几秒，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深得像潭水。最后，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把剔好刺的鱼肉又往言霁那边推了推。
　　没过多久，赵燕就走了。走之前，他来公寓看了一眼，给言霁留了一沓附近各家餐馆、生鲜配送、甚至24小时药店的VIP卡和联系方式，又检查了一遍那个家庭实验室的通风和安全设施，叮嘱了几句老生常谈的“按时吃饭，别熬太晚”。
　　言霁嗯嗯啊啊地应着，心里却像即将刑满释放的囚犯，按捺着一股快要冲破天灵盖的雀跃。
　　门关上的那一刻，言霁几乎要跳起来欢呼！
　　自由了！终于自由了！
　　那套高级公寓不再是“牢笼”，瞬间变成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带实验室的豪华堡垒！没有定时定点的饭局，没有那双无处不在的、探究的、让他浑身发毛的眼睛！
　　他的肠胃早就被赵燕那精细又清淡的饮食调理得服服帖帖，甚至有点娇气了。但现在，他迫不及待地要“报复性”饮食！火锅！烧烤！麻辣香锅！重油重盐重辣！什么健康养生，滚一边去！他要找回被“驯化”前那个钢铁般的中国胃！
　　熬夜？当然要熬！想几点回“家”就几点回！想几点泡在实验室就泡到几点！再也没有人会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他，或者发微信提醒他“该休息了”。
　　他重新接起了之前因为“作息规律”而推掉的一些校外私活，甚至更拼了。赚钱！攒钱！他就不信，靠自己攒不够一套房的首付（哪怕是老破小）！他绝不要永远住在这套写着“赵燕赠予”的房子里，哪怕房产证上是他的名字。那感觉就像脖子上套着个镶钻的项圈，再华丽也改变不了被拴着的事实。
　　赵燕离开的头一个星期，言霁过得简直是放纵又充实。白天黑夜泡在实验室（学校的和家里的），饿了就点最辣的外卖，困了倒头就睡，醒了继续干。他感觉那个熟悉的、有点疯癫、有点邋遢但自由自在的言霁又回来了。
　　他甚至开始计划短途旅行。趁着周末，买张高铁票，跑到邻近的城市，漫无目的地逛，吃当地最市井的小吃，拍一些奇奇怪怪的照片——烧杯里长出诡异的晶体、路边摊辣椒油的特写、自己对着古城墙做鬼脸。
　　发朋友圈时，他手指在“谁可以看”那里停顿了很久。那个唯一的分组——“禽兽”——像一根刺。最后，他心一横，还是把赵燕屏蔽了。
　　“看到又怎么样？”他对着手机屏幕龇牙，“老子爱发啥发啥！屏蔽你，是老子心情好，讲究个仪式感！哼！”
　　发出去，收获一堆点赞和评论，有同学的，有学弟学妹的，甚至还有之前国外室友的。没有那人的头像和名字出现，言霁觉得无比舒畅。
　　他在朋友圈里活色生香，在现实里熬夜爆肝，在旅途中放飞自我。好像真的把赵燕这个人，和他带来的所有影响，暂时抛在了脑后。
　　只是偶尔，在深夜实验间隙，或者从陌生的旅馆醒来，看着手机里刷不到任何赵燕动态的朋友圈（他也没特意去看），心里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空落落。
　　但那感觉很快就会被“自由万岁”的兴奋淹没。
　　赵燕走了。他的世界，好像又重新变得广阔、嘈杂，且完全由自己掌控。
　　至于那个远在首都的、被屏蔽了朋友圈的赵燕在做什么，想什么……关他屁事！
　　言霁对着试管里新生成的、发出幽幽蓝光的物质，咧开一个大大的、有点傻气的笑容。
　　这才是他该有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