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的歌》林慕言

4、开始

　　程一凡从未如此期待过一个周末。
　　这一周过得格外缓慢，每一天都像被拉长的糖丝，甜腻却煎熬。他与凌珊珊在微信上保持着不疏不密的联系，聊天气，聊工作琐事，偶尔分享一首歌，一部短篇漫画。对话的内容并无特别，但字里行间流淌的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和按下发送键时那份微妙的期待，让程一凡真切地感受到，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情书》的位置，他已经提前在手机上订好，依旧是并排的两个位置。他甚至重温了一遍电影，想着到时候或许能和她分享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
　　周五的晚上，凌珊珊却发来了一条信息：
　　“明天，我们不去图书馆看电影了，好吗？”
　　后面跟着一个可爱的、带着试探表情的猫咪动图。
　　程一凡的心微微一提，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还没来得及回复，下一条信息紧随而至：
　　“天气预报说明天是难得的好天气，我想去看看海。可以吗？”
　　海。
　　他生长在这个城市，海并不是陌生的事物，但他也对海洋有一种天然的向往。而和凌珊珊一起去看海，这个提议本身，就比在昏暗的放映厅里并肩而坐，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浪漫和未知。
　　“好。”他几乎是立刻回复，“我去接你。”
　　于是，这个被期待已久的周末，偏离了原定的轨道，驶向了一片蔚蓝。
　　当程一凡按照约定时间到达凌珊珊家楼下时，她已经等在那里。她穿了一条白色的棉麻长裙，裙摆随着微风轻轻拂动，外面套着一件浅蓝色的针织开衫，头发松松地挽起，露出光洁的脖颈。没有浓妆艳抹，只有唇上一点淡淡的粉色，整个人看起来清新得像海风本身。
　　她手里还提着一个竹编的小篮子，里面装着水、水果和一些独立包装的小零食。
　　“准备得这么周到？”程一凡有些惊讶，同时为她这份细心感到温暖。
　　凌珊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着路上可能会饿。”
　　车子驶出市区，高楼大厦逐渐被抛在身后，视野变得开阔起来。天空是那种洗过的湛蓝，几缕薄云如同画笔随意抹过的痕迹。摇下车窗，带着咸腥味和潮湿水汽的风瞬间灌满车厢，吹乱了凌珊珊鬓角的碎发，也吹散了程一凡最后一丝属于城市的拘谨。
　　他们去的是一处尚未被过度开发的小岛。这一天，游客不多，只有零星的几对情侣和带着孩子的家庭。沙滩是淡淡的白色，踩上去柔软而细腻。海浪一层一层，不知疲倦地涌上沙滩，留下白色的泡沫，又缓缓退去，发出低沉而富有节奏的哗哗声，像大地沉稳的呼吸。
　　凌珊珊脱掉凉鞋，赤脚踩在湿润的沙滩上，任由冰凉的海水偶尔漫过脚背。她微微眯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孩子般纯粹愉悦的神情。
　　“好久没来了。”她轻声说，“每次心情有些乱的时候，就想来看看海。好像看着它，什么烦恼都能被带走一样。”
　　程一凡跟在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赤脚行走。沙子的触感很奇妙，海水的凉意顺着脚底蔓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感。他没有问她为什么心情会乱，只是安静地陪着她，沿着海岸线慢慢走着。
　　远处，海天一色，界限模糊。几艘巨大的货轮，像静止的积木，凝固在海平线上。海鸥时而高飞，时而俯冲，发出清亮的鸣叫。
　　他们在一块被海水冲刷得光滑的礁石上坐下。浪花在礁石脚下碎成万千珠玉。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一种共享此刻宁静的融洽。
　　凌珊珊抱着膝盖，目光追随着极远处那艘几乎看不清轮廓的轮船，看了很久很久。海风将她几缕发丝吹到唇边，她也没有去拂开。
　　忽然，她轻声开口，声音几乎要融进海浪声里，却又清晰地钻进程一凡的耳朵：
　　“程一凡，你说，我们在一起的机会，有多大？”
　　程一凡猝然转头看她。
　　她依旧看着远方，侧脸线条在明媚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朦胧，睫毛低垂，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她的问题如此直接，毫无铺垫，打破了之前所有心照不宣的暧昧平衡。
　　他一时语塞，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正在飞速思考，该如何回应这个分量极重的问题。是应该用轻松的语气化解这份郑重？还是应该同样认真地给出承诺？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翻滚，他试图组织起最得体、最真诚的语言。
　　就在他嘴唇微动，尚未发出声音的那个瞬间——
　　凌珊珊转过头，看向他。她的眼神不再躲闪，里面有一种混合着紧张、期待和孤注一掷勇气的光。然后，她伸出手，轻轻地、带着些许试探的凉意，覆上了他放在礁石上的手背。
　　那微凉的触感，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击穿了程一凡所有的犹豫和思考。
　　他几乎是本能地、毫不犹豫地翻转手掌，将那只微凉而柔软的手，牢牢地、温暖地握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动作先于语言，成了最直接、最有力的回答。
　　凌珊珊的手在他掌心里轻轻颤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指尖微微蜷缩，与他手指交缠。她低下头，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但那紧绷的肩线，却明显地松弛了下来。一个如释重负的、极浅极甜的笑容，在她唇角绽开，像投入海面的阳光，碎成点点金光。
　　程一凡看着她羞涩的侧影，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和细微的脉搏跳动，心中被一种巨大而柔软的浪潮席卷。他不再需要那些精心组织的语言了。这个牵手，胜过千言万语。
　　“机会……”他终于开口，声音因为情绪波动而略显低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以为，从你请我喝第一杯咖啡开始，就已经是百分之百了。”
　　如果说在这一天之前，他还有过犹豫的话，那么，此刻，他不再犹豫。他从来未想过有一天，他的爱情会这样开始，他想象中的爱情一直没有来临，真实的爱情原来也是这样美好。
　　他还需要强求什么呢？那些命运不再打算给予他的，他无需苦苦追寻，命运给予他的，就是最好的。
　　凌珊珊抬起头，眼眶似乎有些湿润，但笑容更加明亮。她没有说话，只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那一刻，礁石、海浪、远方的轮船、盘旋的海鸥……
　　世间万物都成了他们此刻的背景。确认彼此心意的狂喜与宁静，交织在相握的指尖，无声地流淌。
　　他们在海边消磨了一整个上午。临近中午，阳光变得有些炙热，他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沙滩，在附近找了一家看起来颇为地道的海鲜排挡。
　　老板娘热情地推荐着当天的渔获。
　　凌珊珊饶有兴致地看着水箱里游动的各种鱼虾蟹贝，最后点了一份清蒸海鲈鱼、一盘白灼虾、一份姜葱炒蟹，还有一个海鲜豆腐汤。
　　菜上得很快，味道鲜美无比。程一凡细心地帮凌珊珊剥着虾壳，将肥嫩的虾肉蘸好酱汁放到她碗里。凌珊珊则用筷子小心地拆出蟹肉，分了一半给他。彼此之间那种生涩的客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亲密。
　　“下午想去哪里？”程一凡问。
　　“我们租辆双人自行车，去环岛路骑一段好不好？”凌珊珊眼睛亮晶晶地提议，“我来过这里一次，记得那边的风景特别美。”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程一凡的响应。
　　租来的是一辆亮黄色的双人自行车。程一凡坐在前面负责掌控方向，凌珊珊坐在后面。环岛路沿着海岸线蜿蜒起伏，一侧是苍翠的山峦和点缀其间的特色民宿，另一侧则是无垠的碧海蓝天。
　　上坡时有些费力，两人一起喊着号子使劲蹬踏，程一凡能听到身后凌珊珊微微的喘息声，带着笑意。下坡时则畅快无比，海风扑面而来，鼓起他们的衣衫，凌珊珊忍不住张开双臂，发出轻快的欢呼声，像个终于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
　　他们骑骑停停，遇到视野极佳的观景台便停下来拍照。凌珊珊摆出各种可爱的姿势，程一凡举着手机，镜头里的她，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他也请路人帮他们拍了一张合影，照片上，他们并肩靠在栏杆上，背后是蔚蓝的大海，两人脸上都带着略显腼腆却又无比真实的幸福笑容。
　　汗水浸湿了额发，小腿因为骑行而微微酸胀，但内心的快乐却满溢得快要装不下。这半圈环岛路，仿佛是他们关系确立后的第一次共同探险，充满了新鲜感与协同合作的乐趣。
　　夕阳西下时，他们才归还了自行车。落日的余晖将海面染成一片瑰丽的金红色，波光粼粼，如梦似幻。两人在海滩边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看着太阳一点点沉入海平线，直到最后一缕光消失在天际。
　　回程的路上，凌珊珊似乎有些累了，靠在椅背上，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车子里放着舒缓的轻音乐，气氛温馨而宁静。程一凡偶尔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心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感填满。
　　车子平稳地停在凌珊珊家楼下。夜晚的小区很安静，只有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和草丛里不知名小虫的鸣叫。
　　“我到了。”凌珊珊解开安全带，声音带着一丝游玩后的慵懒。
　　“嗯。”程一凡也解开安全带，准备像下车送她到楼下门口。
　　“今天我很开心。”凌珊珊转过头看他，路灯的光线在她眼中投下细碎的光点，异常明亮。
　　“我也是。”程一凡由衷地说。
　　凌珊珊看着他，忽然倾身过来。
　　一股甜美的、混合了她身上护肤品香气和海风味道的气息瞬间靠近。程一凡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感觉到一个柔软而微凉的触感，轻轻地、迅速地印在了他的脸颊上。
　　一触即分。
　　如同蝴蝶停留的瞬间，短暂得几乎像是幻觉，却又无比真实地留下了烙印。
　　程一凡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有瞬间的空白。脸颊被亲吻的地方，像被点燃了一小簇火苗，迅速蔓延开灼热的温度。
　　凌珊珊已经迅速退开，推开车门下了车。她站在车外，脸上带着明显的红晕，在路灯下看得分明。她朝他挥了挥手，语气轻快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羞涩：“我上去了，你开车小心。晚安！”
　　说完，不等他回应，便转身快步走进了楼内。
　　程一凡呆呆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半晌，才缓缓抬手，摸了摸自己刚刚被亲吻过的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份柔软和微凉的触感，以及随之而来的、铺天盖地的悸动。
　　月色如水，温柔地洒在车顶，透过挡风玻璃，流淌在他的身上。心里那种暖洋洋的感觉，越来越浓烈，几乎要满溢出来。一直单身的他，经历过迷茫，经历过那不切实际的短暂心动，最终，在这个月色温柔的夜晚，真真切切地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意中人。
　　那个会为他改变咖啡口味，会认真倾听他讲述工作，会带他来海边，会勇敢地问他“机会有多大”，会主动牵他的手，会在他脸颊印下羞涩一吻的女孩。
　　他启动车子，缓缓驶离小区。车窗开着，夜晚的风吹进来，已不带凉意，只有一片暖融融的春意。他回想起这一天的每一个细节——海边的牵手，海鲜排挡里互相夹菜，环岛路上协同骑行的汗水与欢笑，还有最后那个蜻蜓点水般，却重若千钧的吻。
　　所有的画面，最终都汇聚成凌珊珊那张带着羞涩和勇敢的笑脸。
　　程一凡的嘴角，无法控制地向上扬起。他不再去想那个图书馆外惊鸿一瞥的白色身影，那个虚幻的倒影早已被今天真实而饱满的幸福冲刷得模糊不清。
　　此刻，他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笃定。他相信，他和凌珊珊，会有明确的将来。这个周末，只是一个无比美好的开始。前方的路，如同今天骑行的环岛路，或许会有上坡的艰辛，但更多的，一定是携手同行的畅快与沿途绝美的风景。
　　夜色中，车子汇入流光溢彩的城市车流，载着一颗被爱意和希望充盈的心，驶向明确的、温暖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