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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合作 ...

  •   我震惊得无以复加!
      看着眼前这个气质清雅如兰、却用最平静的语气讲述着最血腥过往的女人,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淬了毒的仇恨,我终于明白了!
      她不是赵承德的附庸,不是林涛的同伙!
      她是一颗埋藏在赵承德身边最深、最危险的……复仇的种子!一个用自己青春、美貌甚至灵魂作为燃料,只为点燃一场足以焚毁仇敌一切的……人形炸弹!
      她拿走U盘,不是为了帮赵承德掩盖,而是为了取得他更深的信任,为了接触到更核心的罪证!她周旋于林涛和马东之间,不是为了利益,而是在这复杂的权力网中,寻找最致命的裂隙!
      “所以,”苏晚身体微微前倾,那冰冷的、带着复仇气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你现在明白了吗?沈默。”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剖开我所有的伪装和软弱。
      “我们是一样的人。”她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诡异的共鸣,“都被这个城市,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欠下了血债。顾远,老金,我父亲……我们都是被这座吃人机器碾碎的、‘不值钱’的零件。”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我心中某个一直紧锁的、充满了黑暗情绪的闸门。是的,仇恨!那被无力感和恐惧压抑着的、对赵承德、林涛,对这个操蛋世界的刻骨仇恨!
      “但现在,”苏晚看着我眼中骤然燃起的、与她同源的火焰,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只有我,有资格,也有能力,扳倒他。”
      她毫不留情地戳破我的虚弱。
      “而你,沈默,你太弱了。”
      她伸出手。不是刚才那种优雅的示意,而是一只纤细、白皙,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与危险的手,摊开在我面前。掌心向上,纹路清晰,像一张通往未知地狱的路线图。
      “靠你一个人,你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就会像顾远一样消失,或者像条野狗一样被赶出这个国家。”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般的低沉,“但跟我合作,不一样。”
      她的眼睛死死锁住我,仿佛要将她的意志,连同那淬毒的仇恨,一起注入我的灵魂。
      “你当我的眼睛,我的手,替我做一些我不方便直接去做的事。”她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诱惑与危险,“而我,让你亲眼看着,赵承德,这座城市的‘神明’,是怎么被我,一步步……拖下神坛,踩进地狱的泥潭里的。”
      “合作吧,沈默。用我们的方式,讨回血债。”
      我看着她的手。看着那双燃烧着复仇冷焰的眼睛。看着这个美丽、危险、充满了谎言与真实、仇恨与算计的……同盟者。
      我的心在疯狂跳动,血液在耳中轰鸣。我知道,握住这只手,意味着我将不再是被动的棋子,不再是待宰的羔羊。我将主动跳入一个更加凶险、更加黑暗的漩涡,与魔鬼共舞,用仇恨作为武器,以复仇为目标。
      这可能是毁灭的捷径,也可能是……唯一能让顾远的死、老金的苦、我承受的所有屈辱,变得“有价值”的途径。
      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自己那只因为冰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
      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冰凉。刺骨。
      那寒意瞬间从指尖蔓延至全身,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我不知道。我握住的,究竟是投向黑暗深渊的一线微弱曙光?还是……将自己彻底献祭给仇恨与毁灭的,另一张通往更深处地狱的……单向车票。
      苏晚的手像一块冰,而我握住的瞬间,感觉自己握住的是一具早已死去多时的尸体的手。那种寒冷不是温度上的,而是从灵魂深处渗透出来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寒意。但我没有松开。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合作多么冠冕堂皇的词。实际上,不过是我这个无路可走的烂人,把自己绑在了一个美丽而危险的复仇女神战车上,成为她手中一件可以随时丢弃的工具。
      三天后,我收到了一份快递。没有寄件人信息,里面只有一张门禁卡、一部崭新的手机、以及一份聘用合同。合同上,我的名字后面跟着的头衔是“远大集团战略投资部特别财务顾问”,年薪一栏填写着一个足以让普通人眼红的数字,工作地点在远大集团总部大厦的十七楼。
      特别财务顾问。我对着这个头衔冷笑。特别?特别在哪儿?特别适合当替死鬼?特别适合做那些见不得光的脏活?
      苏晚通过那部新手机联系了我。她的声音恢复了在“夜泊”时的那种沙哑慵懒,仿佛那天在茶室里流露出的刻骨仇恨和脆弱只是我的幻觉。
      “明天上午九点,带上门禁卡和手机到总部。有人会带你熟悉环境。记住,”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冰冷,“你现在是沈顾问,一个有着海外背景、被高薪挖来的财务专家。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关心数字和报表。少说话,多观察。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战略投资部过去五年的所有项目账目,从头到尾‘梳理’一遍。”
      她特别强调了“梳理”两个字。
      “我要知道每一笔异常的资金流向,每一个不合常理的成本项,每一个被隐藏的关联交易。特别是,”她顿了顿,“所有涉及‘城市更新’、‘旧城改造’、‘土地整理’这类项目的账目,我要最详细的拆解。”
      我明白了。她要我从财务的视角,去挖掘远大集团那些光鲜项目背后,可能存在的所有污点和罪证。而这些污点和罪证,很可能就隐藏在那些看似正常、实则充满猫腻的账目数字里。
      第二天,我穿着用苏晚预支的“活动经费”购买的一套勉强算得上得体的西装,走进了远大集团总部。
      这栋位于城市CBD核心地段的玻璃幕墙大厦,高耸入云,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而耀眼的光芒,像一把直插天际的利剑。大堂挑高足有十米,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照着行色匆匆的精英白领们的身影。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氛、咖啡和一种无形的、名为“成功”的压迫感。
      门禁卡在感应器上“嘀”了一声,绿灯亮起。我跟着人流走进电梯,按下十七楼。
      电梯平稳上升,镜面墙壁映出我那张依旧带着伤痕、眼神疲惫的脸,与周围那些妆容精致、神情自信的面孔格格不入。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天鹅群的土拨鼠。
      十七楼,战略投资部。玻璃隔断划分出一个个独立的办公区域,每个人面前都至少有两块显示屏,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低声讨论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高效而忙碌的景象。没有人多看我一眼,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者说,沉浸在被KPI和业绩驱动着的齿轮运转中。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女人迎了上来,她是部门行政主管,姓李。她的笑容标准而职业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沈顾问是吧?苏特助已经交代过了。您的工位在这边,电脑已经配好,内部系统的权限也已经开通。这是您接下来需要查阅的所有电子账目文件的目录和访问路径。纸质档案如果需要调阅,需要通过我这边申请。”她语速很快,交代完基本情况后,便不再多说,仿佛多浪费一秒钟都是罪过。
      我的工位在一个靠窗的角落,相对安静。桌上摆着一台高配电脑,两盆绿萝,还有一个写着“沈默顾问”的亚克力名牌。坐下,开机,登录内部系统。屏幕上跳出一个复杂的ERP界面,各种模块、报表、数据看板让人眼花缭乱。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个名为“近五年项目账目归档”的文件夹。
      海量的文件。按照年份、项目类型、地区分门别类。从几十亿的地标商业综合体,到几千万的社区改造;从一线城市的黄金地块,到三四线城市的工业园区……远大集团的触角,果然延伸到了这个国家的各个角落。
      我开始按照苏晚的要求,从那些标注着“城市更新”、“旧改”的项目入手。
      起初几天,我像个真正的财务顾问一样,仔细核对凭证,分析成本结构,追踪资金流向。表面上,这些账目做得极其“漂亮”。凭证齐全,流程合规,审批链条完整。该有的招标文件、合同、发票、验收报告一样不少。成本核算精细到令人发指,连一颗螺丝钉的价格都有据可查。利润空间看起来合理,甚至有些项目的利润率在行业标准中只能算中等偏下,给人一种“良心企业”、“微利运营”的错觉。
      但很快,一些不协调的“杂音”开始出现。
      那是一个位于本省另一个地级市、名为“清河新村改造项目”的账目。项目不大,总投资约两亿,内容是改造一片八十年代的老旧工人新村。账目显示,项目的拆迁补偿成本极低,低到不符合当地任何一版的补偿标准。而另一项名为“特殊协调与□□费用”的支出,却高得离谱,几乎占了总成本的百分之十五。
      “特殊协调与□□费用”。
      这个科目很模糊,凭证后面附着的说明也语焉不详,大多是“咨询服务费”、“劳务费”、“临时设施费”等笼统的发票,开票单位是一些听都没听过的“信息咨询中心”、“保安服务公司”。金额从几万到几十万不等,时间跨度覆盖了整个拆迁期。
      我调出了这个项目的背景资料。发现这个项目从启动到完成,只用了不可思议的十个月。而同期周边类似规模的旧改项目,平均周期都在两年以上。当地论坛上还能找到一些陈年帖子,零星提到当时拆迁时发生过“冲突”,有“个别居民阻挠”,但都被“妥善解决”了。发帖时间都在项目启动后不久,然后便戛然而止。
      我尝试搜索与那些开票公司相关的信息,大多查无此人,或者注册地址是某个偏僻乡村的民房,电话永远无法接通。
      一种熟悉的寒意爬上脊背。我想起了苏晚的父亲,想起了防空洞墙上的“灭口”。这些“特殊协调与□□费用”,买通的恐怕不只是“协调”,还有沉默,甚至……是鲜血。
      随着翻阅的项目越来越多,类似的“异常”像溃烂的脓疮一样,一个接一个地暴露出来。
      一个位于南方某县城的“新城开发区基础设施项目”,土方工程和地基处理的成本高得惊人,超出正常市场价格的三倍。凭证显示,承包方是一家本地的小型建筑公司。而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经过我层层穿透股权结构,利用了一些非常规手段,最终指向了当地某位已退休的规划局前副局长儿子的同学。
      一个东部沿海城市的“港口配套商业区项目”,在土地使用权转让环节,远大集团支付的价格远低于同期同地段的市场价。账目附件里有一份“专家评估报告”,支持这个低价。而这位“专家”,恰好是当地国土局某位领导在读博士时的导师。
      更多的,是那些隐藏在正常业务往来之下的资金“漏斗”。
      通过复杂的关联交易网络,资金从项目公司流出,进入一系列空壳公司或者“咨询公司”,经过几次倒手,最终消失在一些离岸账户或者以“高管奖金”、“特别津贴”的名义,流入某些个人的腰包。这些操作手法极其隐蔽,如果不是带着“找问题”的目的,并且有足够的耐心和财务知识去追踪,根本难以发现。它们像寄生虫一样,附着在每一个健康或不健康的项目上,悄无声息地吸食着养分。
      我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光映在我越来越苍白的脸上。连续几周,我每天工作超过十二个小时,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数字而布满血丝。咖啡成了唯一的燃料。周围那些同事,依旧忙碌着,为新的项目做着测算,为领导的PPT美化着数据,为公司的股价和业绩欢呼或焦虑。他们看不到我屏幕上的这些数字背后,可能意味着什么。
      他们看到的,是远大集团又拿下了一个地王,又开发了一个高端楼盘,又捐赠了一所希望小学,又获得了某个“最具社会责任感企业”的奖项。
      而我看到的,是一张由无数肮脏交易、腐败勾结、暴力掠夺编织而成的、密密麻麻的网。这张网覆盖了这个国家的许多城市和乡村,吞噬着土地,吞噬着资源,吞噬着无数像苏晚父亲、像顾远、像老金这样的小人物的血肉和希望。
      远大集团的商业帝国,根本不是建立在什么卓越的战略眼光、先进的管理模式或者勤奋的拼搏之上。
      它的地基,是无数个像“凤凰计划”一样,充满了暴力、欺诈、贿赂和鲜血的“原始积累”。
      它的每一块砖,可能都浸透着被强拆者的眼泪。
      它的每一根钢梁,可能都支撑着被压榨工人的血汗。
      它的每一寸玻璃幕墙反射的光芒,可能都掩盖着某个角落里的黑暗交易。
      他们像一群嗅觉灵敏的秃鹫,盘旋在这座城市、这个国家因快速发展而产生的每一道伤口上。哪里有机会,哪里有利益,哪里有权力的缝隙,他们就会扑上去,用尽一切手段,合法或非法,文明或野蛮,啃食伤口下的血肉,吮吸骨髓里的精华。等到吸干抹净,留下一个看似光鲜、实则空洞的躯壳,然后振翅飞向下一个目标。
      而我,现在正坐在这群秃鹦搭建的华丽巢穴里,亲手翻阅着他们每次进食后留下的、沾着血丝的“账本”。
      一阵强烈的恶心感袭来。我冲进洗手间,趴在冰冷的陶瓷洗手池边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镜子里的人,双眼深陷,脸色灰败,胡子拉碴。西装笔挺,却掩不住从内而外散发出的疲惫和……肮脏感。
      我在做什么?我成了什么?为了所谓的“复仇”,我主动跳进了这个粪坑,每天浸泡在这些散发着铜臭和血腥味的数字里,帮着那个同样被仇恨吞噬的女人,收集着足以炸毁一切的证据。
      可然后呢?炸毁之后呢?顾远能活过来吗?老金能拿回他的肾吗?苏晚的父亲能死而复生吗?那些被埋在“凤凰计划”地基下的亡魂,能得到安息吗?
      不能。一切都不能。
      毁灭,或许能带来一时的快意,但填补不了那些巨大的、黑洞般的失去。而在这个过程中,我自己,也正在被这无边的黑暗同化,腐蚀。我看待数字的眼神越来越冰冷,分析问题时越来越像一部没有感情的机器。我甚至开始理解,那些制定这些规则、执行这些操作的人,是如何一步步变得麻木不仁的——当罪恶被量化成报表上的一个数字,当鲜血被简化成成本项里的一行支出,人性中最后那点怜悯和恐惧,也就被剥离了。
      我成了苏晚的“影子”。一个游走在罪恶边缘,收集着罪恶,同时自身也在不断被罪恶浸染的……影子。
      回到工位,我机械地打开下一个文件夹。这是一个位于本市的、年代稍早一些的项目,名为“滨江新区二期土地整理”。
      我习惯性地先看成本明细。目光扫过“青苗补偿”、“地上附着物补偿”、“人员安置费”……突然,一个熟悉的名字跳入眼帘!
      在“人员安置费”的明细里,有一笔不大的支出,收款人姓名栏赫然写着——金卫国!
      老金!金额是八万六千元。时间是在七年前。我的呼吸骤然停止!手指僵在鼠标上,血液仿佛瞬间倒流!老金?他怎么会出现在远大集团的拆迁补偿名单里?滨江新区二期?那不是……
      我猛地调出这个项目的详细资料。滨江新区二期,位于城市东南部,十年前启动,涉及大片农田和少量老旧工厂的征收。其中,就包括老金曾经工作过的那家——市国营第二纺织厂!
      原来,老金所在的纺织厂地块,正是被远大集团在“滨江新区二期”项目中吞并的!而老金作为下岗职工,拿到的那笔“买断工龄”和“安置费”,根本就不是什么国家补偿,而是远大集团支付的土地征收成本的一部分!
      那笔八万六千元,大概就是他当年全部的家当,他用那笔钱给妻子治病,供女儿上学,在城中村勉强安家……然后,妻子还是因为长期的贫困和缺乏医疗保障而去世,女儿得了烧钱的绝症,他自己为了救女儿,被黑中介骗走了一个肾,换回三千块钱和一身伤病,如今躺在医院里,眼神空洞,生不如死……
      而这一切的源头,或许都可以追溯到这笔八万六千元的“安置费”,追溯到远大集团当年吞并纺织厂的那场“交易”!
      我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冷,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衫。
      历史不是抽象的。罪恶不是遥远的。它就藏在冰冷的数据里,藏在看似合理的账目下,像一条隐形的毒蛇,跨越漫长的时光,精准地咬中了像老金这样毫无防备的普通人,将毒素注入他们的命运,让他们在多年后,依然在痛苦的泥潭里挣扎、窒息。
      远大集团,赵承德。你们吸食的,何止是土地的骨髓。你们吸食的,是无数个家庭的血肉,是整整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未来。
      窗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一片繁荣景象。而在这片光芒之下,我坐在高大上的写字楼里,对着屏幕,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那光芒深处,涌动着的、无声的、却无边无际的……血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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