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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尸山血海 ...

  •   我在远大集团十七楼的角落,对着屏幕上老金那笔八万六千元的“安置费”记录,感到刺骨的寒意和一种近乎生理性厌恶的眩晕时,这座商业帝国表面平静的冰层之下,另一场更加凶险、更加赤裸的战争暗流,已经开始汹涌翻腾。
      最先察觉到异常的,是空气中那种无形的压力。走廊里高管的步伐比平时更加急促,眉头锁得更紧;会议室的门关得更频繁,且每次会议的时间都明显延长;前台接到的投资者关系部转来的电话数量陡增,接线员的嗓音里开始带上不易察觉的焦躁。
      茶水间里,那些平日里热衷讨论奢侈品和新开餐厅的年轻白领们,压低了声音,交换着从不同渠道听来的只言片语:
      “听说了吗?城南那个‘未来城’项目,天启的人也在接触政府……”
      “王副总上周提交辞职了,人力那边在紧急挽留……”
      “我同学在天启做分析师,说他们最近在做空我们的债券……”
      “股价这两天跌了快八个点了,我年底的期权……”
      天启集团。这个名字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远大集团内部激起了层层不安的涟漪。它是国内少数几家能在规模、背景和手段上与远大集团掰手腕的综合性财团之一。创始人据说有更深的红色背景,行事比赵承德更加低调,但爪牙却从未收敛。两家集团在房地产、金融、基建等多个领域短兵相接多年,互有胜负,结怨已深。但像最近这样,天启集团如此高调、如此系统性地发起全方位攻击,还是近年来的头一遭。
      攻击来得迅速而精准。
      先是资本市场。连续一周,远大集团在港股和A股的股价遭遇不明来源的巨额卖单打压,技术图形被刻意破坏,各种关于远大“现金流紧张”、“多个项目停工”、“涉嫌违规融资”的负面研报和小道消息,如同瘟疫般在投资圈流传。虽然远大第一时间发布了措辞强硬的澄清公告,并动用了“好朋友”们的资金托盘,但股价依旧承压,市值蒸发超过两百亿。
      紧接着是人才战。短短半个月内,远大集团战略投资部、资本运营部和两个重要区域公司的负责人,连同他们手下的核心团队,共计十余名中高层管理人员,以各种理由先后提出辞职。尽管远大开出了令人咋舌的留任条件,但去意已决。明眼人都知道,这些人最终的去向,大概率是天启集团开出的、无法拒绝的价码和位置。这不仅带走了宝贵的经验和人脉,更严重打击了内部士气,也让一些正在推进的关键项目陷入停滞。
      最狠的一刀,来自项目层面。远大集团筹划已久、志在必得的“东部沿海经济带核心枢纽地块”的招标,在最后一轮评审中意外败北,中标方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合资公司。而这家公司的背后,隐约闪动着天启集团的影子。几乎与此同时,远大集团在西南某省一个已投入巨资前期费用的矿产项目,突然被当地以“环保评估未达标”为由叫停,而接盘进行“环境修复和后续开发”的,又是另一家与天启关系密切的企业。
      这一连串组合拳,打得远大集团有些措手不及,也让内部一直存在的、关于赵承德是否“老了”、“手段软了”的窃窃私语,开始浮出水面。
      风声鹤唳中,我作为“新来的顾问”,反而获得了一个相对超然的观察位置。没有人会向我这个“外人”透露核心机密,但我能从那些紧绷的面孔、突然取消的会议、以及OA系统里某些权限的异常调整中,感受到山雨欲来的压抑。
      这天下午,我被临时通知参加一个“跨部门紧急沟通会”。会议地点不在普通的会议室,而是在大厦顶层那间极少启用、可以俯瞰全城、被称为“鹰巢”的董事长专属会议室。
      我跟着部门李主管和其他几位神色凝重的同事走进“鹰巢”。巨大的环形落地窗外,城市在阴沉的天空下延伸,有一种被踩在脚下的虚幻感。会议室中央是一张厚重的红木长桌,足以坐下二十人,但此刻只稀疏地坐了不到十位。坐在主位的,正是赵承德。
      这是我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看到这位传说中的“城市之王”。他看起来比财经杂志封面上要清瘦一些,两鬓斑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合体的深蓝色中山装,而不是常见的西装,这让他身上少了几分商人的气息,多了几分旧时代仕绅的沉稳与威严。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眼神平静,甚至有些温和,正在慢条斯理地泡着功夫茶,仿佛楼下资本市场和项目阵地的腥风血雨,与他毫无关系。
      他的左手边坐着林涛,依旧西装笔挺,但眉宇间压抑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戾气和焦躁,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右手边则是一位我从未见过的、戴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据说是集团的首席法务官。
      其他座位上是几位核心业务板块的负责人,个个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出。
      我和李主管这样的“中层”,只能坐在靠后的位置。
      会议开始,各个板块的负责人依次汇报近期遭遇的“麻烦”和应对情况。语气沉重,数据详实,将天启集团的步步紧逼描绘得清晰无比。每汇报完一项,会议室里的气压就低一分。
      轮到林涛发言时,他的声音明显带着火气:“赵董,各位,天启这次是摆明了要跟我们打一场歼灭战!从资本市场到人才,再到项目,招招致命!他们敢这么干,背后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依仗!我怀疑,是不是上面……风向有变?”他谨慎地没有说出具体名字,但所有人都懂他指的是更高层的权力博弈。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而且,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天启那边负责这次‘狙击’行动的,是楚家老二,楚天明。这个人做事向来不择手段,早年搞拆迁的时候,手上就沾过血。跟他讲规矩,没用!”
      他身体前倾,目光炯炯地看向赵承德:“赵董,我的意见是,不能再被动防守了!必须主动反击!而且要打就打疼他!他们能挖我们的人,我们也能挖他们的根!他们能在项目上做手脚,我们就能让他们在建的项目永远开不了工!楚天明敢玩阴的,我们就让他知道,谁才是玩阴的祖宗!”
      林涛的话里充满了血腥味。所谓的“让他们在建的项目永远开不了工”,绝不只是商业竞争那么简单。在场的人都明白,那可能意味着制造安全事故,煽动□□,甚至……更直接、更黑暗的手段。而“玩阴的祖宗”,更是直指赵承德发家史上那些不便言说的“非常规”手段。
      几位业务负责人低着头,不敢接话。首席法务官推了推眼镜,眉头微皱,但也没出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依旧慢悠悠泡着茶的赵承德身上。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紫砂壶注水时细微的声响,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赵承德将泡好的第一泡茶,倒入面前一排小巧的品茗杯中。茶汤金黄透亮,香气馥郁。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几位负责人连忙诚惶诚恐地端起杯子。
      他自己也端起一杯,轻轻嗅了嗅,然后小口啜饮。整个过程从容不迫,仿佛正在进行一场风雅茶会。
      放下茶杯,他用旁边的白毛巾擦了擦手,这才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座众人,最后落在林涛那张因为急切而微微泛红的脸上。
      “林涛啊,”赵承德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略微沙哑的磁性,却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林涛愣了一下,没想到赵承德会问这个,连忙回答:“十……十二年了,赵董。”
      “十二年,不短了。”赵承德点了点头,“你应该知道,我做生意,有个原则。”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回忆什么。
      “早些年,我们一穷二白,要抢饭吃,没办法,有些规矩,该破得破,有些手段,该用得用。”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那是生存。”
      “但现在,”他转过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虽然依旧平静,却让林涛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我们坐在这里,坐在这栋楼里,看着这座城市。我们不再是抢饭吃的野狗了。”
      他微微向前倾身,声音依然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每个人心上:“我们是制定规则的人。至少,在这座城市里,我们是。”
      他看向林涛,眼神里没有任何责备,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教导意味。
      “天启想玩,可以。楚天明想试试我的底线,也可以。”赵承德的嘴角,甚至浮现出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但我们,要‘按规矩玩’。”
      “他们狙击股价,我们就找更好的投行,发布更漂亮的财报,邀请更有分量的投资者来站台。他们挖人,我们就开更高的价码,给更大的舞台,同时,让猎头去挖他们更核心的人。他们抢项目,我们就找出他们中标过程中的每一个瑕疵,用法律、用舆论、用更高层的关系,让他们把吃进去的,连本带利吐出来。”
      他的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至于楚天明……”赵承德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语气淡然,“他喜欢玩阴的,就让他玩。但他要记住,阴沟里的老鼠,永远上不了台面。而台面上的游戏,比的是谁手里的牌更多,谁的底牌更硬,谁的……耐心更好。”
      他放下茶杯,环视全场。
      “传我的话下去,”他的声音陡然清晰,带着命令的口吻,“各板块,收缩防线,巩固基本盘。该补的窟窿补上,该擦的屁股擦干净。资本市场那边,我会亲自打招呼。人才流失,暂时容忍,做好档案,秋后算账。项目上的损失,记下来,一笔一笔,将来让他们十倍偿还。”
      “现在,我们要做的,是等。”
      “等一个时机。”
      他说完,不再看任何人,重新专注于手中的茶具,开始冲泡第二泡茶。
      会议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没有激烈的争论,没有具体的反击方案,只有赵承德一番看似“软弱”、实则深不可测的指示。林涛脸色铁青,但又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咬着牙起身离开。其他人也如蒙大赦,纷纷退场。
      我跟着人群走出“鹰巢”,后背不知何时已是一片冰凉。赵承德那番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充满“格局”,但我却从中听出了更深的寒意。他的“按规矩玩”,绝不是忍气吞声,而是将战场拉到了他更有把握的、更“文明”也更残酷的层面。他的“等”,更像是一头猛兽在阴影中匍匐,等待猎物露出最致命的破绽。
      当晚,我用那部加密手机联系了苏晚,简短汇报了会议情况和我观察到的氛围。
      苏晚的回复很快,依旧是文字:老东西在钓鱼。天启的攻势越猛,暴露的弱点就越多。楚天明是个疯子,但楚家老爷子还没糊涂。赵在等天启自己犯错,等楚天明把楚家拖下水,等一个能让他名正言顺、一劳永逸吞掉天启核心资产的机会。商业竞争?呵呵,不过是餐前开胃菜。主菜,还在后头。
      我盯着屏幕上的字,寒意更深。
      吞并天启?赵承德的野心,竟然大到如此地步?他不是在防御,也不是在简单地反击,他是要把这个多年的竞争对手,连皮带骨地整个吞下去!而天启近期的疯狂进攻,在赵承德眼里,或许只是猎物临死前虚张声势的挣扎,或者……是他故意诱使对方踏入的陷阱?
      这不再是简单的商战,而是两个庞然大物之间,决定生死存亡的吞并战争!而这场战争,将不再局限于会议室和谈判桌,它必然会波及到更广的范围,牵扯进更多的势力,吞噬掉更多……像老金那样,只是不幸位于战场中央的蝼蚁。
      我想起林涛眼中那不加掩饰的狠厉,想起赵承德平静话语下的森然杀机。无论这场战争以何种形式进行,无论最后谁胜谁负,都注定伴随着无数的阴谋、背叛、牺牲和……毁灭。
      而我,和苏晚,就藏在这即将引爆的火山口边缘,试图在两只巨兽的撕咬中,找到那个能给予致命一击的、最脆弱的咽喉。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苍白而麻木的脸。我知道,更黑暗、更血腥的风暴,正在加速酝酿。我们所有人,都已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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