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夏而生》闻檀荼

5、提案上的锋芒

　　广艺部的第二轮面试通知，在一周后的傍晚，伴随着秋日微凉的晚风，悄然抵达了我的手机屏幕。

　　不同于第一轮的个人陈述，这次是小组策划提案的形式。

　　我被随机分到了一个五人小组，任务是为即将到来的“校园开放日”设计一个新颖且能吸引眼球的互动环节。

　　“啊啊啊！栖迟你进了二面！”许薇比我还要激动，抓着我的胳膊摇晃，“我就知道你可以！快说说，什么形式？难不难？”

　　课间的走廊喧闹无比，我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加快的心跳声。

　　我将小组策划的任务告诉她，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是小组合作……要设计开放日的互动环节。有点不知道从何下手。”

　　“这有什么难的！”许薇一副经验老到的样子，“你就提个最炫酷的，比如弄个VR体验区什么的，保准亮眼！”

　　我被她夸张的想法逗笑，摇了摇头：“太不切实际了。而且……”我顿了顿，声音轻了下来，“我觉得程学长……他们可能更看重创意背后的温度和可行性。”

　　提到程寄北，许薇立刻露出“我懂”的表情，用手肘撞了撞我：“懂了懂了，要在男神面前展现你细腻真诚的一面嘛！好好想，我看好你哦！”

　　拿到题目的瞬间，我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鼓动着的不仅仅是面对考核的紧张，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与忐忑——这不仅是一次面试，更像是一个可以向他展示我内心想法与潜力的、绝无仅有的机会。我必须抓住它。

　　小组讨论被安排在放学后一间空置的教室里进行。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桌椅和同学们年轻的脸庞染成温暖的金色。

　　同组的其他四位同学各有背景，思维活跃。一个男生力推高科技互动屏幕，一个女生执着于传统游园会盖章打卡模式，认为稳妥且易于操作；另一个则提议做巨型的艺术签名墙，强调视觉冲击力和纪念意义。

　　大家各执一词，争论不下，气氛一时有些僵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焦灼。

　　我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的页角，听着耳边各种观点的碰撞，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程寄北在礼堂台上从容发言的样子，想起他介绍广艺部时反复强调的“创新”与“情感连接”，想起他站在光芒下的清隽身影，想起他偶尔掠过操场的、带着思考的目光。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蛰伏在心底的种子，汲取着这些记忆的养分，开始悄然萌芽。

　　“或许……”我犹豫着，声音不大，却在争论的间隙中清晰地响起，让讨论暂时停了下来。

　　几位组员的目光带着疑惑和些许期待投向我。

　　窗外的光恰好落在我的侧脸，带来一丝暖意，也让我微微屏住了呼吸。

　　我鼓起勇气，将脑海中盘旋的想法小心翼翼地组织成语言：“我们可以不局限于静态的展示或者简单的收集？既然是开放日，面向的是未来的学弟学妹和他们的家长，‘互动’的深度和留下的‘记忆点’可能比规模更重要。”我顿了顿，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仿佛要挣脱束缚，“我们能不能做一个……‘时光信箱’活动？”

　　“时光信箱？”一个组员重复道，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嗯，”我点头，思路逐渐清晰起来，语速也加快了些，“准备两种特制的、设计精美的明信片。一种，让来访的初三学生写下他们对高中生活的期待、梦想，或者想问的问题，投入标注着‘寄往未来’的信箱；另一种，让我们在校的高一高二学生，分享自己真实的校园体验、学习心得，或者一句鼓励的话，投入标注着‘来自现在’的信箱。”我讲述着这个构想，眼前仿佛看到了那些充满憧憬或带着故事的文字，在小小的信箱里交汇。

　　我详细地解释着运作方式：参与者可以随机从另一个信箱中抽取一张明信片，完成一场跨越“现在”与“未来”的匿名对话，感受陌生人的善意与共鸣。

　　“我们还可以设计一个简约但有仪式感的背景板，让参与者在投递或抽取后拍照留念。照片可以即时打印出来送给他们，或者鼓励他们用特定的活动话题在社交媒体分享，增加活动的传播度和延续性。”我补充道，越说思路越流畅，眼眸也因投入而发亮。

　　这个点子的核心，其实悄然源于我自己——那个刚刚经历过中考、对高中生活充满憧憬与不安的我，那个因为一次偶然的宣讲而心潮澎湃、默默仰望，渴望连接又怯于直接表达的我。

　　我将自己那些细腻的、未曾言明的情感需求，小心翼翼地编织进了这个策划的脉络里。

　　组员们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方案听起来新颖独特，不像VR那样遥不可及，又比盖章和签名墙多了深厚的情感层次和互动性，成本可控，执行难度适中。

　　最关键的是，它蕴含着一种直击人心的情感温度，能让人记住。我们迅速统一了意见，开始热火朝天地分工，完善细节，搜集参考图片，合力制作一份简洁却有力的PPT展示稿。我负责最终的主要陈述，这让我既感到压力重重，又充满了被认可的期待和一种想要完美呈现的迫切。

　　“怎么样怎么样？策划案搞定了吗？”第二天一到校，许薇就迫不及待地追问。我把“时光信箱”的想法跟她说了。

　　许薇眨巴着眼睛，消化了一下，随即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可以啊林栖迟！看不出来你这么有想法！这个点子好，又暖又有趣，肯定能行！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强多了！”她的肯定像一阵强心剂。

　　“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我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泄露了心底最深的在意。

　　许薇凑近，笑嘻嘻地说：“放心吧！周学长那种看起来就很有深度的人，肯定欣赏这种走心的创意！你到时候好好讲，眼神多跟他交流交流！”她挤眉弄眼的样子让我刚建立起来的信心又垮掉一半，脸颊发烫。

　　第二轮面试在广艺部的活动室进行。这次面试官多了两位，程寄北依然坐在靠边的位置，面前摊开着笔记本。

　　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羊绒针织衫，材质看起来柔软舒适，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神情比一面时更显沉稳专注，少了几分学长的距离感，多了几分评审的严谨。

　　轮到我们小组展示时，我被推选到前面，连接电脑，打开我们精心准备的PPT。屏幕上柔和的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他专注的眉眼。

　　站到前面，面对几位学长学姐审视的目光，我的心跳不可避免地开始加速，手心里沁出薄汗。

　　尤其当我的视线与程寄北平静却深邃的目光相遇时，紧张感更是一下子攥紧了我的呼吸，仿佛整个房间的氧气都变得稀薄。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有些发凉，甚至微微颤抖。

　　我暗暗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慌。

　　但我很快稳住了心神。我将目光聚焦在PPT上，开始讲述我们的“时光信箱”企划。我从创意来源和初衷讲起，谈到如何希望让来访者感受到学校的温度、情怀与包容，而不仅仅是冰冷的硬件设施和令人望而生畏的成绩榜单。我阐述着具体流程、设计理念和预期的情感效果。

　　在讲述那个想象中的、连接现在与未来、承载着无数青春秘密与期待的小小仪式时，我的语气渐渐变得流畅而自信，甚至带上了一种沉浸其中的、柔软的感染力。

　　我仿佛不是在汇报一个冰冷的方案，而是在分享一个美好的、触手可及的愿景，一个我真心相信能够打动人心的活动。

　　在我提到“希望能让活动成为一个情感的载体，而不仅仅是一个流程，真正实现心与心的连接”时，我注意到程寄北原本微微后靠的身体不自觉地前倾了些，握着笔的手指停顿下来，无意识地点着桌面，眼神专注地落在我身上，似乎在认真思考、衡量这个概念的深度与可行性。

　　那一刻，我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驱散了部分紧张。

　　陈述完毕，进入提问环节。

　　另一位学长就物资准备、人员分配和可能出现的排队情况提出了几个实际的问题，我们都依据讨论结果一一作答，组员间配合默契。

　　这时，程寄北开口了。

　　他的问题直接而犀利，精准地指向了方案可能存在的、最核心的软肋：“创意和情感层面的构想很不错，很有吸引力。”他先给予了肯定，然后话锋一转，目光锐利，“但你们如何在实际操作中，确保明信片内容的优质和适宜？避免出现负面、不合时宜，或者过于空洞无效的言论，影响活动整体格调和参与者体验？毕竟，我们无法预知每个人会写下什么。”

　　这个问题一针见血，确实是我们之前在热烈讨论创意美好愿景时有所忽略的现实细节。我怔了一瞬，大脑飞速运转，台下组员们也露出了思索和些许紧张的神情。

　　然后，几乎是凭借着一股不想在他面前露怯、不想让这个倾注了心血的方案留下瑕疵的本能，以及一种想要回应他期待的迫切，我迅速组织语言回答道：

　　“这个问题我们确实考虑过。”我迎上他的目光，努力让声音保持镇定，“我们计划事先准备好一些引导性的问题或关键词模板，可以选择性地印制在明信片的角落，或者在一旁设立温馨的提示板，比如‘我最期待高中的……’、‘我想对未来的自己说……’、‘一条给学弟学妹的真诚建议……’，通过提供正向的书写框架和灵感，潜移默化地引导内容方向。”我顿了顿，思路越发清晰，语速平稳，“同时，”我强调道，“我们会在活动现场安排身穿统一部服的成员在场边进行简单的引导和温馨提醒，但不会过度干涉或审查内容，会尽量保留参与者最真实的表达和真诚感。我们相信，给予正向的引导和足够的尊重，营造一个友善开放的场域，收获的也大多是善意、鼓励和真诚的分享。”

　　他看着我，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那眼神锐利而冷静，仿佛能穿透一切浮于表面的言辞，直抵核心。

　　他沉默了几秒，那短暂的几秒对我来说却无比漫长。

　　然后，他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追问，目光似乎缓和了些，转而拿起笔，在面前的评分表上流畅地记录了什么。

　　那一刻，我悬着的心才真正落下一半，后背却惊出了一层细汗。

　　我能感觉到，这不是刻意刁难，而是一种认真的、负责任的、对事不对人的严谨考量，是对这个方案本身的重视。

　　面试结束，我们小组一起离开活动室，大家互相击掌，都松了一口气。

　　我走在最后，心情复杂，既有完成挑战的轻松，又夹杂着对他评价的未知。

　　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程寄北正侧头和旁边的学姐低声交流着什么，侧脸线条清晰利落，神情专注。

　　忽然，他像是感应到什么，抬眼望向门口，目光恰好与我的撞个正着。他微微顿了一下，随即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极淡、极快消逝的、近乎无形的笑意，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我心底漾开了圈圈涟漪。

　　是因为我们的提案吗？还是因为……我最后的回答？

　　我不敢深想，心跳漏了一拍，慌忙转过头，快步追上同伴，但心里却像揣了一只终于被放归山林的小鹿，欢快而慌乱地奔跑跳跃起来。

　　刚才与他那短暂的目光交锋、犀利的问答，以及最后那惊鸿一瞥的细微表情，像一场无声的、高强度的博弈，让我心力交瘁，却也让我感受到一种智力上被挑战、然后努力迎战并可能获得了认可的、极其酣畅淋漓的满足感。

　　“怎么样怎么样？顺利吗？周学长什么反应？”许薇早已等在教室外，一见我就冲上来连环发问。

　　我把过程简单说了一遍，尤其提到了程寄北那个刁钻的问题和我当时的回答。

　　许薇听得眼睛发亮，用力拍了我一下：“回答得漂亮啊晚晚！临场不乱，有理有据！我看有戏！你注意到他什么表情没有？有没有对你刮目相看？”

　　我想起他最后那个几乎看不见的笑意，脸颊微热，含糊道：“就……还好吧，他看起来挺严肃的。”

　　等待结果的两天变得格外漫长。我时不时查看手机，既期待又害怕那条通知的到来。

　　终于，在历史课刚结束，我正在整理笔记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是广艺部发来的正式通知短信，简洁地恭喜我通过了第二轮面试，正式成为广艺部的一员。

　　喜悦如同温暖的泉水，夹杂着巨大的成就感，瞬间涌遍全身。

　　我握紧手机，嘴角无法抑制地上扬，眼眶甚至有些发热。我做到了！我真的凭借自己的想法和能力，走进了他的世界！

　　然而，几乎是同时，一条微信新消息提示音格外清晰地响起，打断了我的狂喜。

　　我点开一看，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停滞。

　　那个纯黑色的头像，第一次，主动出现在了对话列表的最上方。

　　程寄北：“欢迎加入广艺部。”

　　隔了几秒，又一条信息跳了出来。

　　程寄北：“你的提案想法很好，尤其是关于情感连接和引导方式的思考，很周全。”

　　简单两句话，我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指尖划过冰凉的屏幕，仿佛能触摸到那文字背后的温度与重量。他看到了，他记住了，并且，他清晰地指出了他认可的地方——不仅仅是创意，更是我后续的思考与周全。

　　这种被看见、被理解、被精准肯定的感觉，比通过面试本身，更让我心潮澎湃，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与甜蜜在心底蔓延开来。

　　窗外，秋日的阳光透过已经开始泛黄的梧桐叶隙洒下，光影斑驳，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如同我此刻无法平静的心绪。

　　我握着手机，将那条信息看了又看，心底涌起的，不仅仅是进入心仪社团的喜悦，更是一种努力终于被他看见、被他认真对待并予以肯定的、巨大的满足感和汹涌的安心。

　　这一次，我不再是那个只能趴在桌上，在昏暗光线下偷偷看着他的那个学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