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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程寄北篇:无声的轰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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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说,程寄北的人生像一首编排严谨的奏鸣曲,节奏分明,从无错拍。
成绩稳居年级前列,物理竞赛拿奖拿到手软,广艺部副部长的职位做得风生水起,连学生会的工作都能兼顾得井井有条。
身边从不缺追随者,学妹们的情书会悄悄塞进他的课桌,学姐们的示好也从不掩饰,但他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清冷疏离,像一座难以靠近的冰山。
我也一直以为,我的人生会沿着预设的轨道平稳前行,考上理想的大学,学习喜欢的专业,未来清晰得没有一丝波澜,直到那个闷热的九月午后,在高一(三)班昏暗的教室里,我看见了那个趴在桌上午休的女孩。
那是广艺部招新宣讲的第一天,蝉鸣像浸了水的棉絮,黏糊糊地裹着热浪涌进教室,深蓝色的窗帘过滤掉大半阳光,只留下昏沉沉的暧昧光线,洒在摊开的书本上。
我们轻手轻脚走进教室时,大多数学生都在午睡,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水味、纸张味,还有少年少女身上特有的、混合着洗衣液和阳光的味道。
我负责调试笔记本电脑,指尖划过键盘时,无意间抬眼,就看见了靠窗位置的她。
她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小巧的耳垂和几缕散落在额前的碎发,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呼吸均匀,睡得很沉。
宣讲开始后,身边的同伴热情地介绍着广艺部的活动,教室里响起窸窸窣窣的骚动,她被惊醒,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眼神懵懂,像林间受惊的小鹿,带着刚睡醒的茫然,直直地撞进了我的眼底。
那一刻,我清晰地听见自己心里某个精密运转的齿轮,“咔哒”一声,错位了一秒。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层层涟漪,久久不散。
后来我知道她叫林栖迟,名字安静又温柔,像她给人的感觉一样。
我开始下意识地关注她。
在食堂里,会留意那个端着餐盘、安静找角落坐下的身影;
在操场上,会不经意地望向看台,寻找那个抱着书本、假装背书实则偷偷看我打球的女孩;
在广艺部的招新摊位前,当她攥着报名表、紧张得指尖泛白地站在我面前时,我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填报名表时格外认真,尤其是在“申请理由”一栏,写了很久,我瞥见那一行“曾被贵部‘时光信箱’的创意打动,希望能参与创造更多有温度的校园记忆”,心里莫名地泛起一丝柔软。
面试那天,她明显很紧张,自我介绍时磕磕绊绊,眼神慌乱,像只迷路的小羊。
看着她手足无措、脸颊爆红的样子,我鬼使神差地开口,说了句“没关系,慢慢说,我们听你最真实的想法”。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与感激,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说话也渐渐流畅起来。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偶尔打破自己一贯的清冷,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成功加入了广艺部,成了部门里最认真的新成员之一。
每次开会,她都会坐在角落,安静地记笔记,偶尔被问到想法时,虽然会紧张,但总能提出一些新颖又细腻的点子,尤其是“时光信箱”的完整策划案,逻辑清晰,细节周全,连我都忍不住暗自赞叹。
我开始习惯在人群中捕捉她的目光,习惯在她偷偷望向我、又慌忙移开视线时,压下嘴角那点不该有的弧度,习惯在她遇到困难时,不动声色地提供帮助。
我知道她在偷偷学羽毛球,知道她每次训练回来都会累得胳膊酸痛,却依然坚持;
我知道她在拼命学习,知道她深夜的台灯下,总是堆满了习题册和错题本,只为了能离我更近一点;
我知道她喜欢青柠味的饮料,知道她每次路过小卖部,都会犹豫着要不要买下那瓶淡绿色的饮品。
这些细微的小事,像碎片一样,一点点拼凑出她的模样,也让我心里的悸动,越来越清晰。
苏晴来表白的时候,我并不意外。
她像夏日最烈的阳光,热烈、直接,喜欢把情绪挂在脸上,这样的女孩,注定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意。
但我心里,早已被另一道更安静、更执拗的光占据,再也容不下别人。
“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我说这句话时,眼前闪过的,是林栖迟在球场上笨拙却努力接球的身影,是她在考场上咬着笔头凝神思索的侧脸,是她在部门会议上认真发言时眼里的光,是她偷偷看我时,眼底藏不住的欢喜与羞涩。
是林栖迟,自始至终,都是她。
可我什么也不能说。
高三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试卷、竞赛、自主招生,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的高二,同样面临着文理分科、学业加重的压力。
我看得见她眼下的青黑,看得见她抱着书本行色匆匆的样子,看得见她在分科表上勾选“历史类”时,眼神里的坚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她知道,选择了不同的方向,我们之间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
我不能打扰她,我的前路未卜,她的未来可期,任何多余的情绪,都可能成为她的负担。
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她。
在她面试紧张时,说一句鼓励的话;
在她策划案遇到瓶颈时,提出几点中肯的建议;
在她中暑晕倒时,毫不犹豫地将她背去医务室;
在她考试失利时,递上一颗她喜欢的青柠糖,告诉她“一次考试代表不了什么”;
在零点钟声里,隔着漫天彩屑,对她无声地说一句“新年快乐,林栖迟”。
这些沉默的温柔,是我能给她的,最克制的守护。
资料室那次,是意外,也是我唯一的失控。
那天我去交物理竞赛的报名表,路过走廊时,看见她抱着一摞厚厚的档案盒,脚步踉跄,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走了过去,接过了那个沉重的盒子。
距离太近了,近到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味,近到能看清她因为紧张而轻颤的睫毛,近到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细微的体温。
“林栖迟。”我叫了她的全名。
这两个字在唇齿间滚过无数次,在草稿纸的角落写过无数次,却是第一次当着她的面,清晰地叫出来。
她抬起头,眼睛睁得很大,像受惊的小鹿,清澈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我的倒影。
那一刻,所有压抑的情感几乎要破笼而出。
我想告诉她,那个“喜欢的人”就在眼前;
我想问问她,愿不愿意等我,等我走完高三这段艰难的路,等我有足够的底气站在她面前;
我想告诉她,她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她的成长我都记在心里,她的喜欢,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奔赴。
可最终,理智还是强行拉回了失控的情绪。
高三最后的冲刺阶段,我不能分心,更不能让她分心。
所有翻涌的心事,所有未说出口的告白,最终都只化作一个深沉的、连我自己都觉得无力的眼神。
我看着她慌乱地低下头,脸颊爆红,嘴里含糊地说着“谢谢学长”,心里既酸涩又庆幸——酸涩于不能坦诚心意,庆幸于没有打乱她的节奏。
成人礼那天,阳光正好,我作为学生代表站在国旗下宣誓,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她的身影。
她就站在高二年级的队伍里,穿着深蓝色的年级服,安静地仰望着我,眼神里带着崇拜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那一刻,喧嚣远去,操场上的人声鼎沸仿佛都与我无关,我的眼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维持住表面的平静,完成了那场无声的告别。
宣誓结束后,我在人群中与她对视了几秒,她的眼神复杂,有不舍,有眷恋,有祝福,我读懂了她所有未说出口的话,就像她或许也读懂了我眼底的深情一样。
高考结束那天,我最后一次回到学校,鬼使神差地走上了教学楼的天台。
这里很安静,能俯瞰整个校园,能看到操场上奔跑的学生,能看到林荫道上牵手散步的情侣,能看到那些承载着我们青春记忆的角落。
风很大,吹散了连日来的疲惫,也吹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我回过头,看见林栖迟站在门口,抱着几本书,气喘吁吁,眼睛里带着难以置信和某种小心翼翼的希冀。
她来了。
在我以为这场无声的暗恋终究只有我一个人知晓结局的时候,她来了。
那一刻,巨大的满足感和更深的酸楚同时攫住了我。
我们之间,隔着整整一年的时光,隔着即将奔赴不同城市的距离,隔着文理分科的选择,隔着太多太多的不确定。
我有太多话想对她说,想告诉她我有多喜欢她,想告诉她那些沉默的守护,想告诉她我为她做过的那些小事,想问问她,这两年的暗恋,她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既甜蜜又煎熬。
可所有想说的话,在喉咙里翻滚了无数次,最终,只化作一个动作。
我抬起手,食指轻轻抵住嘴唇。
嘘——
别说话。
别问。
也别让我说出我无法承诺的未来。
这个动作,是我能给出的、最克制的温柔,也是最无奈的告别。
藏着我所有未曾言明的喜欢,藏着我对她的祝福,也藏着一声沉重的“再见”。
她愣住了,眼眶微微发红,嘴唇动了动,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的情绪复杂得让我心疼。
我朝她笑了笑,那是我能给出的、最温柔的表情,然后转身,没有丝毫犹豫地推开天台另一侧的门,走了进去。
我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会瓦解掉所有建立起来的理智围墙,就会忍不住冲上去抱住她,把所有的心事都告诉她。
走下楼梯,走出教学楼,走出校门,身后的一切都渐渐远去,那个承载着我两年暗恋的校园,那个让我心动的女孩,都被我留在了身后。
我知道,我的盛夏结束了。
那个关于林栖迟的、充满了无声轰鸣的盛夏,被我永远地、私藏在了心底。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在某个更好的时间和地点,当我们都足够成熟,当所有的阻碍都不复存在,我会找到她,亲口对她说出那句迟到了许久的“我喜欢你”。
我会告诉她,在那个闷热的午后,她闯进我眼底的那一刻,我的人生轨迹,就已经悄然改变;
我会告诉她,她的努力和成长,都被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我会告诉她,这场跨越两年的双向暗恋,是我青春里最珍贵的记忆。
但,不是现在。
现在,她需要专心完成她的学业,奔赴她的未来;
而我,也需要在新的城市里,继续成长,成为更好的自己。
现在,唯有沉默,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小事。
我相信,我们都会在各自的道路上,闪闪发光,都会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
而那些未说出口的深情,那些无声的守护,那些兵荒马乱的心事,终将在时光的沉淀中,变得愈发清晰,愈发珍贵。
或许有一天,当我们再次相遇,我会笑着对她说:“林栖迟,好久不见,我喜欢你很久了。”
而她,也会笑着回应我:“我也是。”
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期待着这场无声的暗恋,能迎来一个圆满的结局。
在此之前,我会把这份喜欢,藏在心底最深处,带着它,勇敢地奔赴属于我的未来,也祝愿她,在没有我的日子里,平安喜乐,万事顺意,永远向光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