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夏而生》闻檀荼

3、为你勇敢

　　得知程寄北恢复单身的消息，像一颗石子投入我以为早已平静的心湖，再次漾开层层涟漪。

　　那份被强行压抑的悸动，不再是悄无声息的暗涌，而是破土而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鲜明，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小心翼翼和不敢置信的雀跃。

　　连续几个晚上，我都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得知这个消息时的心情，以及接下来那个冲动的、却又无比坚定的决定。

　　班长苏晴似乎也听说了这个消息，课间时蹭到我旁边，胳膊亲昵地碰了碰我，语气带着点试探和重新燃起的兴致：“欸，林栖迟，听说程寄北是单身状态？”她眨眨眼，音量压低，带着姐妹间分享秘密的熟稔，“看来我的男神还是有机会的嘛！你说，我现在再去要微信，成功率会不会高一点？”

　　我心头一紧，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面上却努力维持着不动声色，继续假装整理着上节课的笔记，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苏晴的再次关注让我刚刚雀跃起来的心又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竞争从未消失，只是暂时隐匿。她依旧明媚、主动，像夏日最灼人的阳光，而我，依旧是那个习惯待在角落里的影子。

　　但这一次，心底有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在说：不能再只是看着了。

　　去广艺部招新摊位的路上，我的掌心一直在冒汗，不仅仅是因为即将面对他，更因为一种害怕再次失去靠近机会的紧张，以及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秋日午后的阳光依旧有些灼人，照在皮肤上，带来微微的刺痒感。

　　中央广场上人声鼎沸，各色社团的旗帜和海报在风中招展，喧嚣的音乐声、激昂的宣传口号声、新生们好奇的议论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活力的校园图景。

　　而我，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鱼，目标明确地朝着那个方向游去。

　　我一眼就看到了“广艺部”那块设计简洁大方的招牌，以及招牌旁，那个穿着干净白色校服衬衫、袖口随意挽到手肘、正微微俯身低头给几个学弟妹耐心讲解着什么的程寄北。

　　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他身上，将他额前的碎发染成浅金色，甚至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细小阴影。

　　他侧着脸，神情专注，鼻梁高挺，偶尔抬手比划一下，线条流畅的下颌线和微微凸起的喉结显得格外清晰。

　　和上次在昏暗教室里见到的那种略带疏离的沉静不同，此刻的他，在明媚的秋阳下，显得更加真实、生动，甚至…带着一种温暖的、触手可及的错觉。我的心跳瞬间失控，像揣了一只受惊的兔子，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许薇在我身边用力捏了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肤里，她低声鼓励，语气带着看透一切的调侃和真诚的支持：“快去啊，晚晚！就现在！别犹豫了！你的春天可能要来了！拿出你跟我念叨他一半的勇气就行！”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紧张和怯懦都压进肺腑深处，然后像是奔赴一场决定命运的战场般，一步步走向那个摊位。每一步都踩在自己雷鸣般的心跳上。

　　越靠近，越能听清他清朗干净的嗓音，正在介绍上次校园艺术节那个颇受好评的“时光邮局”创意——那正是我之前在公众号上反复看过、并暗自赞叹的环节。

　　我挤到摊位前，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几乎要撞破肋骨，正好对上他解答完问题后抬起的目光。

　　他似乎怔了一下，眼神里有一丝极快掠过的、不易察觉的熟悉感——他认出我了？是因为那次昏暗教室里的短暂一瞥？还是资料室门口那尴尬的偶遇？亦或是…他也曾无意间注意到那个总是出现在操场边、抱着书本偷望羽毛球场的身影？

　　随即，那抹怔忡迅速被掩饰，他露出一个礼貌的、属于学长对待陌生学妹的标准微笑，客气而疏离：“学妹，对广艺部感兴趣吗？”

　　“嗯。”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慌忙低下头，假装去拿摊位上的宣传册，以掩饰瞬间滚烫、几乎要烧起来的脸颊和耳根。

　　我能感觉到血液“嗡”地一下全部涌上了头顶。

　　“感兴趣的话，可以填一下这个报名表，周三晚上第一轮面试，地点到时候会短信通知。”旁边一个笑容很甜的学姐热情地递过一张表格和一支笔。

　　我接过笔，手指微颤地趴在临时支起的、有些摇晃的桌板上填写信息。

　　表格上需要填写姓名、班级、联系方式、兴趣爱好和申请理由。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偶尔会状似无意地扫过我这边，或许是在看所有潜在的新成员，但这依然让我连笔画都写得有些僵硬，写出来的字迹都比平时拘谨了几分。

　　在“申请理由”一栏，我斟酌了许久，最终没有写那些空泛的“锻炼能力”、“增长见识”，而是认真地写下：“曾被贵部‘时光邮局’的创意打动，希望能参与创造更多有温度、能连接彼此的校园记忆。”

　　这或许，也是我能想到的、最隐晦地靠近他过去工作成果的方式。

　　填好表递回去时，负责接收的学姐看了一眼，笑着念出我的名字，语气带着赞许：“林栖迟……字很漂亮，也很清秀。”

　　我下意识地抬眼，心脏又是一阵狂跳，正好撞见程寄北也看向报名表，他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很浅很浅的弧度，转瞬即逝，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让我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像被傍晚最浓烈的晚霞亲吻过。

　　他记住我的名字了吗？不仅仅是在微信聊天框里那个冰冷的备注，而是在现实中，将“林栖迟”这个名字和眼前这个紧张得手足无措的学妹对上了号？这个认知让我既惶恐又隐秘地欢喜。

　　周三晚上的面试，在教学楼一间空闲的小会议室外进行。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紧张气氛，混合着打印纸张的油墨味和消毒水的气息。

　　走廊里或坐或站等着不少学生，有人低声反复背诵着自我介绍，有人紧张地不停看时间，有人则故作轻松地和同伴聊天，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等待叫号的时间漫长又煎熬，像被放在温火上慢烤。

　　我看着前面进去的同学，有的胸有成竹、昂首挺胸，有的出来时面色凝重、唉声叹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敲打着，手心里沁出的冷汗擦都擦不干。

　　我反复深呼吸，试图平复过快的心率，在心里默念着准备好的自我介绍，设想着他可能会问到的各种问题，以及我该如何作答才能显得沉着冷静、思路清晰，才能给他留下一个深刻而非“紧张磕巴”的印象。

　　这次面试，对我而言，不仅仅是为了进入广艺部，更像是我向他、也向自己内心那个怯懦声音证明的第一步——证明我有勇气靠近，也有能力站在离他更近的地方。

　　“下一位，高一三班，林栖迟。”负责叫号的学姐声音清脆。

　　我推门进去，会议室里明亮的白炽灯光有些刺眼，让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长条桌后坐着三位面试官，而坐在最右侧的，正是程寄北。

　　他今天戴了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那双清澈的眼睛显得比平时更多了几分书卷气和…一丝属于面试官的、认真的审视。

　　他正低头看着手中的资料，额前柔软的黑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那专注的神情，让我刚刚平复一些的心跳再次失序。

　　我的目光与抬起头的他短暂交汇，他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这细微的、程序化的动作却像一颗不算太有效的定心丸，让我狂跳的心稍微找到了一点依靠，但紧张感依旧如影随形。

　　中间的主面试官是上次去我们班宣传的那位马尾学姐，她微笑着示意我在对面的椅子坐下，语气温和但带着公事公办的正式感：“林栖迟同学，请先简单介绍一下自己，以及为什么想加入广艺部。”

　　“各位学长学姐好，我叫林栖迟，来自高一（三）班……”我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甚至能感觉到声带的紧绷。

　　预先打好的、自以为滚瓜烂熟的腹稿在脑子里突然搅成了一团乱麻，像被猫玩过的毛线球。我说得有些磕绊，语句之间的逻辑偶尔断裂，眼神不由自主地、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求助意味，飘向坐在右侧的程寄北。

　　我多么希望在他面前表现得从容自信、落落大方，像苏晴那样，却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刻，暴露了最笨拙、最不成熟的一面。挫败感和焦急感几乎要将我淹没。

　　他原本低着头在记录什么，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紧张、无助和即将到来的卡壳，他抬起头，隔着一层薄薄的镜片，目光温和而平静地看向我。

　　那眼神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安定人心的力量，在说：“别怕，没关系，看着我说，你可以的。”

　　就在我因为一个想不起来的连接词而彻底停顿下来，脸颊爆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瞬间，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我耳中，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理解和鼓励：“没关系，不用紧张，慢慢说，想到什么说什么就好。我们想听听你最真实的想法。”

　　很普通的一句安慰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或许效果平平，但来自于他，在这个我无比窘迫的时刻，却像是一阵温柔而有力的风，瞬间吹散了我心头的焦躁和混乱，抚平了那紧绷的神经。

　　他看我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或轻视，只有纯粹的鼓励和耐心等待。

　　这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给我力量。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从他沉静的目光中汲取了足够的氧气和勇气，不再试图去回忆那些被打乱的句子，而是重新组织语言，目光尝试着迎向他的视线。

　　我不再机械地背诵稿子，而是看着他的眼睛，尽量真诚地、虽然依旧带着点磕绊，但清晰地表达了我对活动策划的一些粗浅想法和兴趣，特别是提到“时光邮局”带给我的触动，以及我希望能锻炼自己的能力、为校园文化出一份微薄之力、创造更多有情感温度的活动的愿望。
　　虽然整体表述不算出彩，逻辑也未必严密，但至少是流畅的、发自内心的。在叙述的时候，我恍惚感觉到自己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动接受审视的面试者，而是在与他进行一场平等的、关于想法和热情的交流。

　　后续的回答问题环节，我的状态明显放松了不少。

　　当另一位学长问及如果遇到学习和活动时间冲突该如何协调时，我结合自己目前的时间管理方式给出了还算实在的回答。

　　偶尔在回答时，会看到程寄北微微点头表示认可，或者在我说到某个关于“如何增加活动互动性和情感共鸣”的具体小点子时，他握着笔的手指会停顿一下，眼中会闪过一丝感兴趣的、带着思考的光芒。

　　这些微小的信号，都成了支撑我顺利完成后面面试的、强大而温暖的动力。

　　面试结束，我起身，恭敬地鞠了一躬，“谢谢学长学姐。”

　　离开会议室，轻轻带上门。

　　关上门的那一刻，隔绝了里面的灯光和视线，我才猛地松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后背的校服衬衫已经被一层薄薄的冷汗濡湿，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但心里却有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轻松感和……一丝微小的、明亮的、如同风中烛火般摇曳却不肯熄灭的期待。

　　无论结果如何，我终究是鼓足勇气迈出了这艰难而关键的第一步，而且，在他那包容而鼓励的目光中，我似乎最终还算完整地表达了自己。

　　两天后的傍晚，我正在食堂吃着没什么滋味的晚饭，放在桌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我的心莫名一跳，放下筷子，有些颤抖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你好，是林栖迟同学吗？这里是广艺部，通知你一下，你已通过第一轮面试，第二轮小组面试的时间地点稍后会发到你手机上，请注意查收。”

　　“好的，谢谢学姐！我知道了！”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忍不住提高了些许，引来旁边同学诧异的一瞥。

　　挂掉电话，巨大的喜悦像压抑已久的烟花，终于在我脑海中轰然炸开，五彩斑斓，照亮了所有阴霾。

　　我甚至忘了餐盘里还没吃完的饭菜，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傻气的、却无比灿烂的笑容。

　　喜悦像温暖而沸腾的气泡，不断从心底“咕嘟咕嘟”地冒出，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要满溢出来。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第一步！

　　我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脚步轻快地走出喧闹的食堂，找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点开那个早已刻在心上的、纯黑色的微信头像。

　　我们的对话还停留在一个多月前，那几句干巴巴的、关于招新咨询的问答。

　　我握着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又落下，内心挣扎着、反复斟酌该发什么才能显得自然又不刻意，既能表达感谢，又不会显得过于热情或冒昧。

　　删删改改了好几遍，最终，我只发过去一句看似简单平静、却蕴含了我所有激动与感激的话：

　　“学长好，我是林栖迟。我通过第一轮面试了，谢谢学长之前的鼓励。”

　　这一次，我没有再问他名字。

　　因为我知道了他的名字，更因为，我终于朝着他的世界，勇敢地、实实在在地迈出了第一步。

　　虽然这只是漫长路途上很小的一步，但窗外沉落的夕阳余晖，此刻在我眼中，都因此而变得更加灿烂、温柔，充满了无限的希望和可能性。我知道，接下来还有更具挑战性的第二轮面试，还有更多需要学习和努力的地方，但此刻，被巨大的喜悦和初战告捷的勇气充盈的我，觉得一切困难似乎都可以被克服。

　　通往他的路，仿佛在眼前展开了一小段，虽然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我找到了起点，并且，踏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