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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名之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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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昏暗光影下的惊鸿一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一圈圈扩散,久久不散。接下来的几天,那个沉默学长的身影总是不经意间闯入我的脑海。
上课时,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的公式会突然变成他清晰的侧脸轮廓;午休时,窗外摇曳的树影会让我恍惚觉得是他走过的身影;甚至在做操时,我也会下意识地在高二的队伍里寻找那个挺拔的身姿。
“广艺部”这个名字,成了我世界里一个新的、闪着微光的坐标。
我开始有意识地在校园里搜寻一切与它相关的痕迹。课间操解散后,我会故意绕远路经过中央广场的公告栏,仔细阅读上面张贴的、由广艺部策划的过往活动海报——迎新晚会的节目单、艺术节的展览信息、社团联展的流程安排……那些彩色的纸张和印刷字体,因为与他有了关联,而变得格外生动起来。校园公众号里,署着“广艺部”之名的活动推文和策划案总结,我也一篇不落地点开,反复阅读,试图从字里行间拼凑出他可能参与的工作,想象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我从未如此感谢过自己有个消息灵通又热爱交际的同桌,许薇。
她就像一本活的校园八卦百科全书,总能带来各种意想不到的信息。
“你说广艺部啊?知道啊!”某天午休,许薇咬着酸奶吸管,翻着手中的娱乐杂志,漫不经心地说着,“上次来我们班宣传的那个,最高的那个男生,叫程寄北?好像是吧?高二三班的。”她歪着头想了想,确认道,“对,是叫程寄北。”
程寄北。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这三个字猝不及防地落入耳中,然后在心里迅速生根发芽。
原来他叫程寄北。
我在草稿纸的角落,用铅笔极其轻微地、反复勾勒着这个名字的笔画,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遥远而模糊的身影,拉近一点点。慕远,仰慕远方,名字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清冷而令人向往的气质。
“怎么,你看上他了?”许薇放下杂志,凑过来,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压低声音问道。
我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心跳如擂鼓。一种被看穿心事的慌乱让我几乎无法思考。“没有,随便问问。”
我强装镇定,连忙低下头,用笔尖用力地戳着面前的数学练习册,发出“哒哒”的轻响,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上次他们来讲得还挺有意思的。”
“哦,他呀,”许薇拖长了语调,带着一种“我懂”的了然神情,重新靠回椅背,继续翻看杂志,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听说挺多人追的。高二的学姐,还有同级的,好像都有给他递过纸条或者想加他微信的。”
我的心微微沉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
一种微妙的酸涩感和难以言喻的失落悄然蔓延开来。是啊,他那样耀眼的人,像夜空中最亮的星辰,怎么会缺少仰望的目光呢?我这样一个刚刚升入高一、平凡得像一粒尘埃的女生,那点隐秘的悸动,在他可能早已习惯的关注中,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这种认知让我感到一丝气馁,但许薇接下来的话,又像在我灰暗的心房里投入了一束微光。
“不过,听说他好像……挺难接近的?”许薇努力回忆着她听来的零碎信息,“好像不太加不熟悉的人的微信,对谁都挺有礼貌,但也挺有距离感的。”她耸耸肩,“毕竟成绩好,长得帅,还是广艺部的骨干,有点傲气也正常吧?”
“难接近”“有距离感”……这些词奇异地抚平了我心中那点因“很多人追”而产生的焦虑。
仿佛他筑起的那道无形的墙,反而让我觉得安全,让我觉得,我这份只敢远观的喜欢,并非那么遥不可及,或者说,并非那么异想天开。
通过许薇,我曲折地拿到了他的微信。那串数字和字母的组合,被我小心翼翼地保存在手机通讯录的最深处,甚至没有直接添加,只是复制下来,反复地看着。
发送好友申请时,我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手心沁出薄汗。在验证信息栏里,我斟酌了许久,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最终只留下了最简单、最不会出错的:“高一三班,林栖迟”。
点击“发送”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等待回复的那几个小时,坐立难安。手机每一次提示音的响起,都让我心惊肉跳,迅速抓起手机查看,发现不是他的回复后,又失落地放下。
那种混合着期待、紧张、害怕被拒绝的复杂心情,反复煎熬着我。
他终于通过了。
是在那天晚上自习课结束后。我看着屏幕上弹出的“你已添加了程寄北,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的系统提示,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我几乎是屏着呼吸,点开那个纯黑色的头像,我们的对话界面一片空白,只有那条系统提示孤零零地挂着。
打出的第一句话删了又写,写了又删,反复修改了十几分钟,最后只发出去一句干巴巴的、公事公办的询问:“学长好,我是林栖迟,想了解一下广艺部招新的事情。”
他回复得不算快,但也没有让我等太久。语气礼貌而疏离,言简意赅地回答了我关于招新流程和面试形式的几个问题,然后发来了一份电子版的招新简介文档。
对话似乎可以就此终结了。我看着屏幕上那几句冰冷的文字,心里涌起强烈的不甘。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和他直接对话的契机,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我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谢谢学长!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那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那串提示反复出现又消失,停了片刻,最终只发来一行字:
“称呼我为学长就可以了。”
没有多余的表情,没有反问,没有寒暄,像一个程式化的、被询问后不得不给出的答案。
我盯着那一行字,心里有些微的失落,像被细小的针尖刺了一下。
我盯着那一行字,心里有些微的失落,像被细小的针尖刺了一下。
他果然,不太愿意告诉我他的名字,或者说,不太愿意与一个陌生的学妹有更多的私人交流。
从许薇那里得知,他每天会乘着午休和晚休时间后,只要没有特殊情况,都会和固定的球友去操场的羽毛球场打球。
从那以后,我拥有了一个独属于我的、甜蜜又酸涩的秘密仪式——去操场看他打羽毛球。
于是,那成了我雷打不动的行程。我会拉上许薇,或者独自一人,抱着几本厚厚的书,假装是去操场边散步放松,或者找个看台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假装背书。
夕阳总是恰到好处地将球场镀上一层暖金色,像为他量身定做的舞台追光。
他穿着深蓝色的运动服,身影挺拔而矫健,起跳、挥拍、扣杀,每一个动作都流畅而充满力量,带着一种精准控制的美感。
汗水在阳光下闪烁,像细碎的钻石,那专注的神情比在昏暗教室里更多了几分鲜活与生动。
他和球友之间偶尔的交流、因为打出一个好球而露出的畅快笑容,都让我觉得,此刻的他,离那个讲台上疏离的学长很远,离我心底那个模糊的幻想,却很近。
我的心跳,总会随着他挥拍的节奏起落。我像一个最忠实的观众,贪婪地收藏着他在球场上的每一个瞬间。
这份隐秘的注视,成了我繁忙高中生活里,最明亮、最温柔的慰藉,也是支撑我度过无数个枯燥学习时光的甜蜜期待。
直到预备铃尖锐地响起,我才像被从梦中惊醒,匆匆收回眷恋的目光,转身抱着书快步奔向教学楼,将那个挥洒汗水的身影连同球场上的喧嚣与光芒,一起关在身后。
奔跑时,风掠过耳畔,心里却因为他而充满了奇异的、饱满的情绪。
“薇薇,周末陪我去报个羽毛球班吧。”某个周四,看着他利落的身姿,一个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春笋,突然在我心里变得无比坚定。
我想要离他的世界更近一点,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如果我不能在讲台上与他并肩,那么,至少在那个他热爱的球场上,我希望自己不再是只能隔网相望的、笨拙的旁观者。
许薇瞪大眼睛,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你不是最讨厌流汗的运动吗?跑个八百米都要死要活的!”
我低下头,用鞋尖无意识地蹭着粗糙的塑胶地面,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突然……就想学了。”
我没有说出那个真正的理由。那个关于“程寄北”的理由,被我小心翼翼地、更深地埋进了心底,像守护着一个易碎的、却无比珍贵的梦境。
于是,每个周末,我握住了曾经觉得笨重而不听使唤的球拍。
训练馆里弥漫着塑胶和汗水的味道。起初,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步伐凌乱得像喝醉了酒,总是接不到几个球,还常常摔跤,膝盖和手肘磕得青紫。
但每当我想放弃时,脑海里就会清晰地浮现出他在球场上起跳扣杀的身影,浮现出他流畅的动作和专注的神情。
那份源自于他的、无形的力量,支撑着我一次次捡起球,一次次练习枯燥的步伐,一次次纠正错误的挥拍动作。
渐渐地,我学会了正确的握拍姿势,能打出像样的、有一定弧度和力量的高远球,甚至开始练习网前吊球和基础的步伐移动。
教练偶尔会点头称赞我的进步。
我幻想着,也许某一天,我能有足够的勇气和不算太差的技术,真正地、和他站在同一个球场上,打上一局。
哪怕只是作为他眼中一个“还算会打球”的学妹,也好。
就在我沉浸在这场一个人的、充满希望与汗水的兵荒马乱中时,一个消息像突如其来的寒流,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热情与憧憬。
“诶,你知道吗?”课间,许薇凑过来,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分享秘密的神秘表情,“程寄北好像有女朋友了。”
我的世界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周围同学的嬉笑声、桌椅的挪动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闷闷地疼,几乎无法呼吸。
我握着笔的手指下意识收紧,指节泛白。
“真的假的?”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飘,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却不敢抬头看许薇的眼睛。
“当然是真的!”许薇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更加起劲地分享她听来的细节,“是高二的一个学姐,叫秦雨薇,挺漂亮的,是广播站的,好像也在广艺部待过。有人看到他们上周五放学后一起在图书馆三楼的社科区自习,就坐在靠窗的那个位置,靠得很近,好像在共用一副耳机听东西。”她用手比划着,描述得绘声绘色,“还有人说,看到秦学姐给他带早餐,就放在他们班窗台上。”
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我心上。
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那是阳光最好的地方;共用一副耳机,那是多么亲密的距离;带早餐,那是属于恋人之间的体贴。我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开始勾勒那些画面——他低头认真看书时,那个秦学姐在一旁温柔地看着他;他们并肩走在校园里,阳光洒在他们身上,般配得像一幅画;她将温热的早餐递给他,他回以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带着依赖和温柔的笑容……这些想象出来的场景让我的胸口一阵阵发闷,酸涩的情绪像潮水般涌上来,几乎要将我淹没。
我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喉咙发紧,声音干涩:“是嘛……秦雨薇,名字挺好听的。他们……挺配的。”
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艰难,像在吞咽砂石。是啊,广播站的漂亮学姐,和他这个广艺部的骨干,听起来就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是吧?”许薇没心没肺地附和着,完全没察觉我声音里的异样,“我也觉得挺配的。唉,看来我的男神是彻底没戏喽。”她夸张地叹了口气,但很快又投入到下节课的预习中。
而我,却整整一节课都心神不宁。
老师的讲解左耳进右耳出,笔记本上无意识地写满了“程寄北”和“秦雨薇”的名字,然后又慌乱地用笔重重地涂掉,留下一个个丑陋的墨团。
那之后,我去操场的次数变少了。
即使偶尔被许薇拉去,也刻意不去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目光涣散地落在空处,或者盯着自己的鞋尖。
我的羽毛球课还在继续,却好像失去了最初那股澎湃的动力,变成了机械的重复。
挥拍时,不再想着要变得更好能与他并肩,只是麻木地完成动作。
那份刚刚破土而出、带着无限生机的喜欢,被我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试图让它在没有阳光照耀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枯萎。
但暗恋是一种奇怪的情绪,即使理智告诉你应该放弃,情感却依旧不受控制。
我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心态,在校园里那些他可能出现的地方徘徊,试图“偶遇”他,以及……可能在他身边的她。
我会在课间操结束后,磨蹭着走在队伍最后,目光悄悄扫过高二队伍的末尾,期望或者害怕看到他与一个陌生女孩并肩而行的身影。
我会在午休时,借口去图书馆还书,特意绕到三楼社科区,在那个靠窗的位置附近徘徊,看着空荡荡的桌椅,心里既松了一口气,又涌起更深的失落——我连“验证”的机会都没有。
放学后,我甚至会绕远路,经过高二教学楼楼下,抬头望向据说他们班级所在的窗口,想象着里面正在发生的、与我无关的故事。
这些偷偷摸摸的、带着卑微和酸楚的“偶遇”尝试,从未成功过。
我既没有看到他们在一起的亲密画面,也没有单独遇到他。
他就像消失在了茫茫人海,或者说,消失在了那个有我无法触及的、属于他和她的世界里。这种求而不得、甚至连求证都做不到的状态,反而让我的想象更加肆虐。
他们是不是一起回家了?是不是在某个安静的角落聊天?
他是不是会对她露出那种对我从未有过的、温柔纵容的笑容?
这种反复的内心挣扎和毫无结果的窥探,让我倍感疲惫和沮丧。
我告诉自己,该醒了,林栖迟。那场一个人的电影,该散场了。
然而,事情的转折快得让我措手不及。
几天后,又是许薇,用同样神秘的语气,带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消息:“欸,说起来,那个学姐不是程寄北的女朋友。好像是别人误会了。”
我愣住了,拿着水杯的手停在半空,水波在杯中晃动。?
“你怎么知道的?”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急切。
“就……听人说的呗。”许薇耸耸肩,“好像也没什么狗血剧情,就是他们之间关系有点近,被别人误会了。”
原本以为已经沉寂下去、如同死灰的心,忽然又被这阵风吹得冒出了点点星火,不受控制地悸动起来。
那片我曾以为已经永远对我关闭的天空,那朵名为程寄北的云,似乎……并没有被彻底标注为“已有归属”。
那个想象中无比亲密、牢不可破的关系,原来也会如此轻易地瓦解。
一种荒谬的、不该有的庆幸感,混杂着对他此刻心情的猜测,以及重新燃起的、微小的希望,让我的心情变得无比复杂。
可是,这一次,我还能只是这样远远地看着吗?
我看着窗外湛蓝高远的天空,第一次,内心深处生出了想要再鼓起勇气、想要靠近一点的微弱火苗。
至少,让我能真正地,不再仅仅作为一个观众,而是作为一个可以被看见的、努力过的存在,和他打一场羽毛球。
哪怕,只是为了弥补之前那个因“他有女友”而仓皇中断的、关于靠近的梦想。
这个重新燃起的、微小却坚韧的念头,像一颗新的种子,在我心底悄然落下,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