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视》南渡北海

2、第 2 章

　　4、
　　陆墨第一次见到顾行舟本人得益于突如其来的分班制。
　　夏日的燥热并没有随着暑假一同离去，走廊里，拥挤的人群加剧了陆墨的烦躁，各种各样的气息混沌地交织，闷得人喘不过气。
　　陆墨好不容易寻到了自己的教室，挑了个舒适的角落坐下。老旧风扇在头顶吱嘎作响，新的座位高度不适合，位置上也没有堆得高高的书做掩饰，陆墨不喜欢新的教室。
　　他低头起整理书本，挑选合适的角度隐藏自己的稿纸，教室忽然安静了一瞬。
　　陆墨于是好奇地抬头——
　　顾行舟正站在讲台旁和老师低声交谈。那人穿着干净到近乎突兀的白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领口。
　　教室很快又喧闹起来，陆墨听不真切，但他看到了许多人的目光。
　　那些目光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有人直白地望向顾行舟的方向，视线带着不加掩饰的好奇；也有人只是飞快地瞥了一眼，便故作自然地移开。
　　而处于网中心的顾行舟，像是没有感受那些视线一样，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安静地站在哪里。

　　台风眼。
　　陆墨一下子想到了这个意象。穿过狂风骤雨的螺旋雨带和□□，风力会迅速减小，连降雨都会停止，在台风的中心，会有一片短暂而完整的晴天。

　　“看到了吗？那个就是顾行舟。”后座有人小声说。
　　名字落进耳里的瞬间，陆墨看见对方抬眼望了过来。那双眼睛太漂亮了，陆墨想不出任何的形容词形容那一瞬间的感受。
　　蝉鸣、人声、所有声音倏然褪去。只剩下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他很快低下头，错开了顾行舟的视线。

　　5、
　　此后的陆墨开始了他的“窥视”。

　　陆墨在此之前窥视过很多人。
　　他实在不爱和其他人交谈，身边的同龄人总显得过于幼稚，笑声太亮，话题太浅，像阳光下喧闹的肥皂泡。
　　可矛盾的是，他总会不自觉地注视他们，阳光下的泡泡易碎，却也真的绚烂。
　　陆墨在后来剖析过自己这一“恶习”，他猜测这习惯大概源于他在孤儿院时的模糊的岁月。在那里，他必须学会察言观色，从护工微蹙的眉间读出不耐烦，从其他孩子攥紧的拳头里预判危险，以便自己和妹妹陆鸢不至于遭受更多的恶意。
　　过早熟稔于人性的暗面，让他总比同龄人安静些，他又惯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便也和同龄人之间有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后来他也很多次告诉自己，该改掉这带着审视的目光，却始终未能成功。

　　顾行舟和陆墨坐得不近，一个在教室前排的中心，一个在教室后排的角落——对于陆墨来说非常有安全感的距离。
　　远远地，视角很好，陆墨每每望去，都能看见顾行舟完整的背影。
　　只需抬眼，目光就能越过许多人的背影，落到那个既定的方向。
　　当那人偶尔侧身与旁座低语时，陆墨便也能看见他的小半张侧脸，以及那双总是被光眷顾着的眼睛。
　　陆墨开始喜欢上这短暂的40分钟。

　　离开了孤儿院后，陆墨也试图强硬地让自己改掉自己的恶习，最终都以失败告终。直到开始动笔，写下些什么，他才慢慢接受了自己的习惯。
　　他把这些当做素材，填充自己贫瘠的故事，让那些人物看上去更饱满些、更立体些，可那些文字依旧是那样苍白无力。
　　房先生曾读过他的文字，他说，那些人太冷漠了。

　　6、
　　对于顾行舟，陆墨说不清原因。
　　在还没有见到本人前，陆墨就已经为他铸了一座神龛，太多完美的标签被堆砌在顾行舟身上。陆墨为他精心雕琢了泥胚，又添彩敷色，最后焚香供奉。
　　他一度虔诚地希望，自己最好一辈子不要见到顾行舟，这样就没有什么能打碎他心中对于这个人的一切美好幻想。
　　神像内部是什么样的，对陆墨来说根本不重要。
　　距离是想象最好的温床，在这个距离之外，只要他想，这个人就永远是完美的、神圣的。

　　可命运总是吝啬于成全，这次也不例外。
　　在那个燥热的、弥漫着粉笔灰与喧嚣的午后，陆墨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被命运撞了个满怀。
　　泥塑上裂痕无声地蔓延——当顾行舟真实地站在那里，带着声音与温度——神像上的釉彩开始剥落，簌簌地——陆墨不敢看，却忍不住去看。